第21章 從公主的床上醒來(十一)
李恺之率領的一千騎兵已經先行感到此處,他倒也不辜負所托,将叛軍直驅逐到了無渡橋後。朝天河是一道天險,浪湧如海潮,唯一可以渡人的無渡橋也被斬斷只留下半截落在了水中。大軍抵達的時候,天公已經放晴了,起伏的山嶺生長着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木,狹窄的關口蜿蜒着伸向那看不見的遠方。葉肆從車上躍下,只覺腰酸背痛,一身的泥濘與異味,實在不堪忍受。
守城的關将名喚李定,早便命人在府中收拾出了兩間上好的廂房供人居住,至于那服侍的丫環亦是個個眉清目秀的。秦虞只瞥了一眼,面上便露出了幾分不悅之色,吓得李定躬身不敢動彈,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備好熱水,這些丫環都退下吧。”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又道,“木隆關守住了,可這遠遠不夠。我們不能渡過朝天河,那便引叛軍渡河。”
葉肆又累又倦,可不曾聽秦虞與那位關将說的話,她匆匆忙推開了房門,一揮手遣退了随着自己進來的丫環,目光落在了屏風後那霧氣氤氲的浴桶旁,只覺得心中好一陣暢快。天知道,這大風大雨的行了五天的路,她可一次都沒有沐浴過。思忖着秦虞那厮或許還有很多事務要商議,她便心安理得地褪去了一身滿是泥塵的衣物,坐在了浴桶中好一陣喟嘆。熨帖感灌注全身,呼來的是那濃烈的、來勢兇猛的睡意。
肩上忽地多了一道力道,将葉肆從朦胧中拉扯了出來,一個很短暫模糊的夢的,像是過了很長久,可事實上半刻鐘都不曾到。眨了眨惺忪的眼,葉肆的思緒一點點回籠,手?難道是這将軍府的丫環?身份暴露了?這麽一想?她的身軀驀地僵硬起來,想過了種種可能,她緩慢得轉過頭,猛然間跌落在了秦虞那滿是笑意的眼眸中。
“你倒是惬意,也不怕被人瞧出端倪來。”秦虞笑了笑,目光掃過葉肆那不着一物的身軀,又意味深長地嘆了一聲,收回了擱在了圓潤光滑肩膀上的手,她一轉身便繞出了屏風。
也不知道面容是被熱水熏紅亦或是由羞惱而起的,心跳得很快,葉肆捂住了通紅的面龐,低頭呻·吟了一聲。秦虞還在屋中,就算有一重重的屏風阻擋着,似乎還能夠感受到那兩道灼熱的目光,葉肆也不敢再睡了,匆匆忙忙洗淨了便穿上了衣衫繞了出來。秦虞正低着頭看兵書,她的神情認真凝重,右手還在空中虛畫着什麽。錯覺啊,秦虞這厮怎麽可能會偷看?葉肆啐了一聲,心中生出一種悵然。
“我大軍想要渡過朝天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秦魏據守朝天河還可能夠支撐一段時間。”秦虞聽見了腳步聲,揉了揉眉心,低嘆一聲道。
“秦魏很急,他比任何人都急,他會再次渡河。”葉肆應了一句,從秦虞的手中接過了那不知道被翻了幾回的兵書,拍在了案上,又道,“殿下不是截獲了邵陵王寄給京都心腹以及太皇太後的書信麽?”
“京中有大将軍和謝相坐鎮,不必憂心。”秦虞輕哼一聲,又道,“你倒是什麽事情都知道,元暢啊,你到底是什麽人呢?你還是原先的謝元暢麽?”
“那殿下可是原先的殿下?”葉肆意有所指,應道,“一切都已經改變了不是麽?我不是謝元暢,也不是任何人,我只是你襄城殿下的驸……女驸馬。”
“呵,女驸馬,絕無僅有的女驸馬。”秦虞輕笑了一聲,又道,“渾身的異味,這行軍打仗着實是一件辛苦的事情,那些游手好閑借着父蔭走上官場的貴游子弟,應該一開始就被丢到軍營裏頭磨練。”
天下之大局将變,何止是說秦魏造反?
黑暗籠罩了山嶺,籠罩了整個河道,只能夠借着篝火望到遠方那隐隐的輪廓。湍急的水流撞到了兩岸,發出了一陣陣響動。秦虞和李恺之并肩站在了河邊的石上,葉肆懶懶地坐在了一旁,聽着身側的小兵說着閑話,他們的襄城殿下如何如何飒爽,他們的李将軍如何如何英武,那世家大族出出身的孱弱驸馬在士兵的心中是比不上他們的将軍的。葉肆幾次想要打斷他們的話,最後又忍了下去,看着那兩道身影越想越氣,猛地哼了一聲甩袖站起,朝着和李恺之相談甚歡的秦虞走去。
“河上有船來了。”秦虞的聲音壓得很低,很快便消散在了涼風中。
“難道是叛軍想要夜襲?”李恺之皺了皺眉,喝道,“弓箭手準備。”
“是草船。”葉肆心中暗暗嗤笑那種小伎倆,對上了李恺之那略帶不滿的目光,懶聲應道,“如果不信我你可以放箭,不過必須是在箭上點火,就算是落入了朝天河中也不能夠讓叛軍得了。”河面上只有點點星火,看不清那順風而來的到底是草人還是奪人命的弓箭手。李恺之喃了喃唇,最後依從葉肆的建議下了一道命令。箭上的火光撕裂了一片黑暗,瞬間蔓延成一片熊熊之火,一艘艘的船沉入了水底在烈火灼燒中半沉入了湍急的江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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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今天,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他秦魏想渡河,那我們何不将計就計,引他渡河?”
別說是李恺之,就連秦虞都沒有将葉肆的這句低喃放入心中。
次日天光大亮,河岸上猶見烈火焚燒的痕跡,殘存的船只孤零零的漂泊在了水面上,正如葉肆所言,昨夜來襲的船只只是載着滿船的草人。接連幾夜,都是那虛假進攻的信號,這邊射出去的箭矢越來越少,甚至消失不見,在聽到了叛軍來襲這等信號時候,營帳中也是一片死寂。
秋風瑟瑟生涼。
“叛軍是為了迷惑我等,不知道會在哪一夜來襲,我們索性引他們過河。”李恺之皺着眉頭,指向了營帳後方的山道,“我們駐紮的營帳要留在朝天河邊,但是人馬可只留一小部分。過了朝天河就是木隆關,這山嶺樹木衆多可以埋下伏兵,可若每夜都讓士兵埋在那處,又不見秦魏的兵馬真正來襲,恐怕會生倦怠之心。”
“半個月,大軍可退入木隆關半月,等到半個月之後再于山嶺設伏。”葉肆淡聲道。她有“未蔔先知”的技能,可是難就難在說服秦虞、說服幾位将軍,畢竟她只是憑空猜測的,就連叛軍中的奸細送來的都沒有那準确的訊息。目光凝在了秦虞的身上,只要說服了這個人,就能夠——
秦虞沒有應聲,只是示意李恺之退下,直到那身影徹底消失了,她在對上了葉肆的目光,神情複雜地說道:“元暢啊元暢,如果你又一次選擇了背叛呢?”秦虞出現這樣的擔心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畢竟前世的印象太過深刻,不能夠輕易忘懷。可是她沒有将這話藏在了心裏,而是問了出來,是不是也算是一種進步?說不難過那是一種假話,葉肆發現自己連秦虞的懷疑都有些承受不起了,心中堵得慌,她原本有很多話可以去解釋,最後卻只能夠掀起一抹自嘲的笑,應道:“殿下若是不信我,那只管按照你們自己的安排行事,這叛亂終究是要被平定的,策略有千萬種,沒必要采用我這胡說八道的下下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