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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更兼舉止雅重,多添了幾分氣質,聽聞蕭傳中問,一人上前一步,“四哥宋檗見過師兄。”

“五哥宋枈見過師兄。”最幼的少年也笑着舉手問好,宋先生目注身側小女兒,那女童亦上前一步,規矩問好道,“宋三娘見過師兄。”

她雖是姑娘家,但面對生人也毫不怯場,禮儀完美無缺,盡顯書香風範,透着那麽的穩重淡雅,叫人見了便要心生敬意,只是蕭禹剛才眼見她賴在父親身邊撒嬌放賴,此時便沒被騙倒,反而心中暗笑:還以為宋家都是神仙中人,原來私下也還是和家裏那些姐姐妹妹們一個樣。

當時風俗,女子要到十五歲後才需嚴格避諱,即使如此,平常家中有客來訪,若是父母都出門去了,沒個能主事的,閨中女子出面待客也很常見,更何況蕭傳中是宋先生多年的弟子,那便更加不必忌諱了,因此這般相見,蕭傳中也不以為意,和宋三娘見了禮,又側身把蕭禹引薦上前,“這是我家從弟蕭禹,也是久仰先生大名,欲入書院求學,今次我西來就任,便跟我一道來了。”

蕭禹知機上前,恭敬給宋先生行了禮,報了出身序齒,只覺宋先生的眼神落到身上,有如實質,更仿佛有種異樣的穿透力,能直視心底,看穿他的許多秘密。——不過,好在宋先生也就看了幾眼,便也上前溫和笑着,将他扶了起來。

“年紀小小便有意向學,自是好事……”他勉勵了幾句,又說,“今日天晚無事,帶了幾個孩子來松散筋骨,蕭禹你無事也和三哥他們一道耍耍。”

蕭傳中晚飯當口還要過來,明顯是有事找宋先生商量,是以宋先生直接安排幾兄弟陪客,蕭禹并不詫異,宋家三兄弟也未多問,三哥宋栗上前笑道,“來,三十四兄,我們射箭去——你可學過?”

“這我倒是學過。”蕭禹好奇地瞥了從兄一眼,見他和宋先生先後進了小樓,便收攝心神,“不過學藝也是不精,我看幾位師兄都很有架勢……”

宋栗今年也就十五六歲,和蕭禹年紀相當,沒幾句話就混熟了,他大大方方地舉弓發了幾根箭,搖頭道,“我們也不行,都是瞎湊熱鬧,先生說我們沒有長成,不能過分拉弓,免得傷了筋骨,反而長不高了。”

說着,便把弓箭遞給蕭禹,笑道,“三十四兄試試。”

蕭禹聽他所說,也是暗中點頭:只這一句話,就可見宜陽書院的确有許多真才實學之士,這個道理,胡三叔也一般教導過他,這位健仆曾在禁軍服役,見識自然遠勝凡間武館,不料遠在宜陽,還有人明白這一層道理。

也因為年紀未到,蕭禹也不把弓拉滿,他眯着眼略作瞄準,手一松,一枚箭離弦而出,奪地一聲定入靶中,雖然沒中靶心,但好歹也射中了靶子。

宋栗欣然一笑,當下便和他輪流射了幾箭,又把弓箭遞給弟弟們,幾人歡聲笑語,氣氛十分和睦,無形間倒是把站在一邊的宋三娘落了單。

蕭禹為人周到,偶然一眼瞥見宋三娘孤零零站在一邊,心中便是略覺不妥,果然再定睛一看,便見到宋三娘偷偷地瞪了他一眼,林檎果般的小臉蛋氣得鼓鼓的,瞧着頗有幾分可愛,讓他想到了家裏的幾個小妹妹。

他是精靈人物,随意一想,就知道宋三娘的為難處:她必定是很想射箭,方才才會那樣央求父親,幼女受寵,想來父親不在了,轉向哥哥們撒嬌的話,讓她射一箭的可能不小。偏生有他這個客人在這裏,宋三娘礙于教養顏面,又不能随意出聲,心裏哪能不氣急呢?只怕現在心裏已經把他給埋怨上了吧,才會瞪來那麽一眼。

也不是要和個小女兒計較,不過蕭禹平白被人瞪了一眼,也有些冤枉,他想了想,手在弓頭漫不經意地拂過,借着衣袖的遮掩擰了幾把,又随随便便地把弓遞給宋栗,說道,“三哥,此時反正也沒外人,我見三娘剛才也是躍躍欲試,何不讓她也射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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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栗聞言,倒有些為難,偏頭看了看妹妹,三娘也不失時機,忙對他做出央求之态,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來仿佛一頭小狗兒一般惹人憐愛。宋栗嘆了口氣,便道,“也罷,天色也晚了,你來試一試,便該回去啦。”

宋三娘用力點了點頭,又轉向蕭禹,對他感激地一笑,她剛才生氣時兩頰鼓起,好似兩個果子塞在腮幫子裏,現在展顏一笑,又像是花兒一樣漂亮可愛,蕭禹心中暗忖道:“這姑娘恰好和太子年歲相近,若是生在蕭家、曹家、高家,指不定都能嫁給太子。”

他退到一邊,讓宋栗把弓箭交給三娘,宋栗顯然十分疼愛這個妹妹,一邊為她糾正姿勢,一邊說道,“粵娘,你可別使大勁……”

正說着,宋三娘忽然扭頭瞥了蕭禹一眼,臉頰紅彤彤的,頗有些不好意思,附耳對宋栗說了幾句,宋栗啊了一聲,手上動作不變,續道,“不然怕要跌倒呢,三妹。”

蕭禹在心底哈了一聲,心想,“這小姑娘講究真多,乳名被人聽去了,還不好意思呢。其實我又不會大肆傳揚,這又有什麽關系。”

宋粵娘顯然不是第一次射箭,聽哥哥說過了,點了點頭,便拉開弓箭,側身眯眼瞄準,神色也嚴肅凜冽起來,瞧着頗為像樣。宋檗、宋枈都笑着為她加油,蕭禹看她有模有樣,也有些期待——若是宋家這第三個姑娘別辟蹊徑,擅長武藝,日後傳出去想來又是一段美談。當然了,他現在期待的事情,和旁人又有些不一樣

正尋思間,宋粵娘手一松,長箭在空中劃過,卻是一路朝着右邊去了,斜斜地射入草叢中,別說射中靶子了,根本方位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宋栗還未如何,蕭禹看宋粵娘目瞪口呆的樣子,忍不住就先笑了一聲。宋檗、宋枈被他帶動着,也笑了起來,宋栗亦沒忍住,笑了幾聲,才上前問道,“還好吧?可有拉傷了肩膀?”

宋粵娘的雙頰又被塞入了兩個圓果子,高高地鼓了起來,她搖了搖頭,把弓箭往哥哥手上一塞,哼地一聲,仰起頭道,“我回去了!二姐、四妹還等着呢,我會同娘說,你們今晚不回家用飯。”

她畢竟是名儒之女,雖然氣惱,卻依然規矩過來和蕭禹話別,“三十四哥,我先告退了。”

蕭禹只覺得她的一雙眼裏不斷飛出小刀子來射他,顯然對于剛才那一聲笑很是介意,可偏偏她越如此,他就越是想起剛才宋粵娘瞠目結舌的樣子,越是想笑,只好勉強忍住,咳嗽了一聲,“三娘慢走。”

他勉強壓抑着的笑意,定然是漏到了眼睛裏,因為宋粵娘看來越發生氣,只是不便發作,她行了一禮,便往另一條僻靜小路走去。宋栗對宋檗道,“天晚了,四弟你送妹妹回去。”

宋枈已經接過弓箭欲要發射,宋栗又去指導他,蕭禹也在一旁幫忙,偶然間擡頭一看,卻又見到宋粵娘乘宋檗不注意,回頭瞪他。

兩人眼神相遇,宋粵娘忽然沖他扮了個鬼臉,蕭禹不由吃了一驚,只好呆呆地望着她。宋粵娘見他被吓着了,這才滿意地轉過頭去,走得遠了。

☆、5說親

其實,宋竹自己都沒想到她會那麽大膽,扮過鬼臉走了好久,她心裏還怦怦跳呢:要是那蕭禹随口就向三哥告了狀,回頭三哥再和祖母、母親說了,她可沒好果子吃。

宋家擔着偌大的名頭,也并非毫無來由,平素教子教女最是嚴格。似今日想要射箭,其實已是不該,只是宋竹仗着父親寵縱所以才敢撒嬌。她今年十二歲,已經不全算孩子了,那沒形象的樣子被外人看去,已是不對,好容易爹進去以後,她也該早點回來叫姐妹們一道回家才對,卻因為太想射箭,不但多留了一會,而且居然還被蕭禹看出來了,又還被他作弄,最後更是扮了鬼臉……

怎麽就這麽貪玩呢!她有些痛心疾首,在那自我檢讨:要是蕭禹有個什麽姐姐妹妹,在書院裏讀書,回頭當新鮮事和姐妹們說了,她以後還要不要做人?眼下好歹還裝着的那點穩重大方的名聲,畢竟是得來不易,就因為一個鬼臉,說不定就泡湯了!

不過,怎麽說那也是蕭師兄的從弟,也許不會亂嚼舌根,而且說來,蕭家好像也沒有女兒在書院裏讀書……

可這人和穩重的蕭師兄不一樣,一看就挺調皮搗蛋的……

一路翻過山,宋竹的心情就是一路變換,連話都沒怎麽說,宋檗把她送到女學門口,便掉頭回去了,這裏雖然已經沒有女學生了,但他依然老成持重,不願輕易進去。

宋苡、宋艾都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宋竹進來說了下父親有事,三兄弟也要陪客,姐妹們便從後山門出去,一道上了青布驢車,由老家人趕着車,慢慢地回了家中,各自洗手換衣,又去給老夫人請安。

“今晚爹怕是不回來了。”宋竹告知老夫人身邊的母親,“蕭師兄——就是要上任咱們宜陽知縣的那位,傍晚來拜見爹。”

小張氏的眉頭飛快地一擰,又松開了,她若無其事地說,“哦?倒是來得安靜,街坊裏傳說,他要明後日方來呢。”

對于這件事的議論就到此為止了,女眷不問外事,宋家女眷雖然讀書識字,甚至有治學的,但對官場上的事情卻從來都不多管多問。

宋竹也覺得新任父母官在飯點來拜訪有些古怪,她早上剛吃了蕭師兄送來的櫻桃,心裏對他挺有好感的,便沒把他往‘有意來蹭飯’的方向去想,只料着他是有事來和父親商量。不過這些大人的事,她也不去多想,吃過飯就回去讀書了,最近學堂裏說《中庸》、讀《詩經》,她還在自己看些聲韻的書,免得下半年開課時自己手忙腳亂,別看每天早上都有些賴床,那是因為宋竹自己給自己加功課,每每都是要學到挺晚才睡。

把今日記下的筆記反複誦讀了四五遍,經典确定能背誦了,宋竹揉了揉眼,将一排蠟燭吹熄了幾根——宋家唯一不節省的就是蠟燭,用量起碼是一般人家的四五倍——又看了看屋角的時漏,見已經是快二更了,忙忙地跳起來跑出門去洗漱,回來往床上一躺,又開始惦記起蕭禹了。

不是她小肚雞腸,偶然出醜一次就對蕭禹心存芥蒂念念不忘,而是宋家身為洛陽文宗,宜陽書院又是士林裏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宋家所受的關注,并非一般的大戶人家可以相比,任何一點小事在宋家人身上都會被放大,對宋先生和她那幾個哥姐,這并不是什麽壞事,概因他們的确本領過硬、品學兼優,在他們身上,缺點也能變成優點,疏忽那是轶事……反正就是怎麽做都好。

但對于還沒通過大衆認可,卻又偏偏受到所有人關注的宋竹這些姐妹們來說,一句‘儀态不謹’,可能就會使得她的風評功虧一篑。雖然爹娘都沒在這方面對她有過什麽要求,但從入讀書院的第一天開始,宋竹就是無師自通地明白了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也知道自己必須要比兩個姐姐都更謹慎地維護自己的名聲。

其實也挺累,但有什麽辦法……宋竹不想一輩子嫁不出去,在家做老姑娘啊。

哼,還好,那個蕭禹只是單身在宜陽,再說他們家也不是洛陽世家,就是他要亂說,那也得有人信才行。宋竹抱着藤枕想了一會,又恨恨地戳了戳枕頭:能入爹法眼的書生,哪個不是謙謙君子,蕭師兄還想讓他入讀宜陽書院呢。只看蕭禹那上竄下跳的勁兒,爹就絕不會看上他的,活該他白跑一趟,活該活該。別的也不說了,主動讓她射箭,就是要看她笑話吧?居然還笑出聲來,惹得幾個哥哥都笑了……讨厭讨厭讨厭!要不是他笑了,她又怎麽會被激得做鬼臉呢?一切都是他的錯……反正和她沒關系,怪他就對了!

在心底很方便地推卸了一番責任,宋竹又想到今日在書院的口角,她暗自記下,以後不能讓二姐和顏欽若對話太久,免得兩邊真結下仇怨了,不好收場。——二姐這個人就是這樣,和光同塵的道理一點都沒學到,有什麽看不慣的就一定要說出來。其實顏家富貴已極,顏欽若自小也是被當做家中珍寶長大的,來了書院以後,衆星捧月,捧的卻都是宋家人,偏偏宋家家境還遠不如顏家,她心裏有點不服,想要挑挑小刺也很正常,又何必和人家當真……

亂七八糟想了一堆,小姑娘打了個呵欠,眼一閉,慢慢地也就睡過去了,臨睡前猶在想:瞧那蕭禹遍身錦繡,一副纨绔子弟的樣子,即使進了書院,想必也呆不久吧,該,誰讓他笑話我……

宋家人都睡得很早,小張氏等到二更過也不見丈夫回來,便知道他是宿在書院裏了,也自睡了下去,第二天又是天剛亮就起來,過去幫襯着老夫人梳洗。雖然老夫人不讓人服侍,但她也能擰把手巾,幫着倒個水什麽的。

“昨兒你官人沒回來?”老夫人今日起來興致不大高,眉眼、語氣都是淡淡的。小張氏卻沒誤會她是生了自己的氣——姑姑在憂慮什麽,她心裏很清楚,婆媳兩人實際上是想到一塊去了。

“沒呢,應該是和玄岡——玄岡就是蕭正言的字——聊得投機,便沒回來。”她盡力想要寬慰老夫人,可老夫人卻未受騙,她的神色越見低沉:“是嗎……”

“應該和朝中事無關。”小張氏只好把話頭給挑開了,“上旬收到奉安的信,不是還言說朝中無事嗎?若是有事,也輪不到玄岡過來說,他一路慢慢走來,哪裏趕得及,肯定是京中另外遣人來送信的……”

明老夫人嗯了一聲,卻也沒放松多少,只道,“算了,外頭的事,交給他們兄弟子侄去辦,咱們把家裏管好就行了。”

話雖如此,可兩人的心思如何能平靜得下來?即使仕途是男人們的事,可畢竟也和女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就算擔心也沒用處,還是忍不住會有所挂念,小張氏面上若無其事,把家務安頓了一輪,便回房紡紗織布,可等到晚上宋先生帶了兒女回來,睡前到底還是忍不住問,“昨日玄岡提前進城,可是有什麽事嗎?”

宋學是不提倡納妾的,宋家連秦樓楚館都絕不許子侄踏入一步,也不容許有納妾這樣荒唐的事,受限于家規,宋諺這樣的大才子,出門多少年了,私下硬是就沒去過風月之地,宋诩這樣的宋學赤幟就更不必說了,一生就有過兩個女人——原配大張氏疾病去世以後,又娶了她的從妹小張氏。

小張氏雖是續弦,但過門多年,與宋先生同甘共苦,也極得他信任敬重,聽到夫人這麽問,宋先生噢了一聲,便寬慰她道,“也沒什麽大事,玄岡就是覺得茅立做得過分了些,想過來親眼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茅立便是前任知縣,不過宋先生居然直呼其名,可見對他觀感已經極為不佳,小張氏訝然道,“我記得茅明府不也是……”

她猶豫了一下,并沒有說下去,宋先生嘿了一聲,“你還怕我生氣不成?連個北黨的名字都不敢說,這有什麽好避諱的?茅立他的确是北黨中人。”

“什麽北黨、南黨的,我不知道。”小張氏執拗地別過頭去,罕見地回了丈夫一句,“我就知道茅明府一向也很仰慕相公,按說在宜陽縣是不會讓相公為難的。”

“從任三年以來,面子上都做得還不錯,私下不知虧空了多少。”宋先生難得露出怒色,“眼下為了填補虧空,竟連城門稅都伸手,若非玄岡今早派人來送信,連我都被蒙在鼓裏。”

宋先生即使再早出門,那也都是天亮以後,天亮前城門的亂象,他的确無由得知。小張氏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這茅官人也實在是太過了,不管怎麽說,他可也是親善書院的……”

兔子不吃窩邊草,宋先生以宜陽為號,又在家鄉開設書院,還不是因為顧念鄉裏,為縣中揚名?宋家雖然家財不豐,但在宜陽縣內威望不做第二人想,當然相應的也要承擔維護父老鄉親的職責,且有他這樣的國家級學者在,即使是南黨過來為官,也要掂量着來,若是惹得宋先生不快,一封書信出去,得了個貪墨的名聲倒不是什麽大事,可任上出事,考語不好,磨勘上可就要再添幾年了。——為了減一年磨勘,多少官連殺人事都會去做,在宜陽縣刮地皮能刮出多少錢?為這點錢展磨勘,實在是非常不上算的買賣。

“是啊。”宋先生面上也蒙了一層薄薄的雲藹,“就不知此事和他的恩主有沒有關系了。”

“都已經回鄉了。”小張氏不樂意聽這些,“怎麽還要為朝堂上的事擔憂?這些事,有奉安去籌劃不就行了?書院裏的事還不夠你忙活的呢?在這操這份閑心。”

“玄岡其實也不是就和奉安同心同德了。”宋先生說了一句,又收住了,他輕笑道,“好好,依你的,不說這些——其實你說得對,我都出來辦書院了,這些事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小張氏這才滿意,“明日去給姑姑請安的時候,記得也用這樣的态度,我看得出來,姑姑今日心上有事呢。”

見丈夫面上露出愧色,她又岔開了話題,“是了,襄陽那個蕭家提親的事,我同二姐說過了。”

宋先生手一頓,“二姐怎麽說?”

“二姐說也願和大姐一樣,嫁個宋學士子。”小張氏面露無奈微笑,“最好是宋學的得意門生。”

婚姻大事,無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說不該有女兒說話的餘地,不過宋先生在此事上一向非常開明,宋大姐的婚事,便是她自擇的,在多如江鲫的求親人家中,宋大姐并未揀選達官顯貴,而是選了北學另一宗師,觀點和宋先生極為相似,被目為宜陽學派另一代表人物的曾家之子。很顯然,她的選擇對妹妹頗有啓發意義。

“和大姐一樣,都頗清高。”宋先生呵呵笑了,對女兒的選擇看來也不詫異。“若是選門生,那襄陽蕭家确實就不成了——我也覺得,他們家別的都好,便是一點不成:太風流了。”

“可不是,當日随官人在任上時,曾去過他們家一次,莺莺燕燕的什麽女使、妾侍,足足有二三十人。”小張氏談起來仿佛還有些後怕,“後來蕭夫人邀我,我也不過去了,頂多是請她到咱們家做客。”

“既然是想選宋學門生,那便不着急了,在書院讀書的士子,多是有未成親的,不拘家財,只看人品,我自會慢慢留意。”宋先生道,“倒是還有桑兒的婚事,得下決心了。”

小張氏還在為二女兒操心,“還是尋個家境殷實些的為好,二姐那手藝,我怕……”

宋先生也是會意:宋苡一副繡作,價值何止千金?現在她是繡着玩兒,一年也不得幾副,若是嫁了個貧寒漢子,還要自己繡花來貼補家用,豈不是和坊間繡娘一般辛苦?

“這我都有分寸的。”他說道,又想起了今日還鬧着要射箭的三女兒,不免嘆了口氣,“粵娘也十二歲啦……她的婚事,是要難些,你可問過她的口風沒有?”

宋竹雖然自己努力,但天賦一事是最難以瞞人的,親生父母如何不知道三女兒天資平平,才學上很可能是家裏最平庸的一個?小張氏一提到宋竹就是滿肚子的心事,她搖頭道,“還和個孩子似的,沒說呢……也許開了竅就好了。”

“這孩子對經典詩賦都不感興趣,為人又那樣跳脫,”宋先生嘆了口氣,“我看,她和大姐、二姐不同,是得給預備些嫁妝才好。”

“姑姑玩笑間也提過。”小張氏嘆道,“那孩子當時就說了,她也要學大姐,嫁個宋學士子,尋常人家,哪怕是為官作宰呢,她也不嫁。”

宋先生有些驚愕,“這又為何呢?這孩子我看對學問并無半點興致麽。”

小張氏有些難以啓齒,過了一會,終是說道,“她……不願嫁能納妾的人家。”

這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并不是什麽名譽的想法,宋學不提倡納妾也不是因為怕妻子吃醋,自有其現實原因,為人新婦的不過恰好享受了這份好處而已,就道德來說當然還是要大肚能容為上。大姐宋苓嫁入宋學同門,也是追求學術上的志同道合,并非是因為曾家不許納妾,不過,宋先生聽了,也不以為女兒是錯的,而是忍不住一笑,“粵娘真是永遠都這樣,你說她笨,她不笨,有些話真是讓人覺得一語道破。我看,不論二姐怎麽和你說的,她要嫁同門,其實也就是這個理兒。”

小張氏也沒否認,“其實北學諸派幾乎都不講究納妾,不過我們宋學最嚴格罷了……反正她便是這樣想了。”

“那這就不好辦啦。”宋先生嘆了口氣,“即使是給預備嫁妝,也不好選婿喽。”

小張氏看了丈夫一眼,沒有吭聲:其實,就是宋竹肯嫁尋常官宦人家,家裏也肯給她置辦嫁妝,卻又該從哪裏擠錢呢?

這才是她沒有勸服三女兒改主意的根本原因所在:除了一張家中最漂亮的臉外,宋竹在她的婚姻市場裏,幾乎連一點籌碼都沒有。

☆、6報應

未來的父母官雖然是低調入縣,卻也瞞不過城門吏的耳目,傳說中微服私訪的事大約只可發生在戲文裏,事實上宜陽縣這樣的望縣,全縣人口也就三千多戶,其中一多半都居住在鄉中,縣城就這麽一千多戶人家,算是因為宜陽書院開辦在此處,這幾年來繁華了不少,不然,驿館客棧裏入住的客人并不會太多,即使如今,有來路的客人一入住,不消半日,該上門打招呼的家庭,也都能知道此事。

再說,蕭傳中也并沒在書院過夜,而是住進了城門口的驿館裏,這還能遮掩什麽?第二天早晨,匆匆趕來迎接的縣官書吏和望門鄉紳,幾乎都要把驿館的門給堵住了,蕭傳中也不客氣,讓蕭禹在驿館裏老實呆着,自己便是整頓衣冠,把胡三叔帶去撐門面,昂然出了驿館,和這些人應酬去了。

縣官赴任,一般不會先把家眷帶來,不過随從師爺都是少不了的,否則一個人也撐不起縣中實務,到得下午,這群伴當也都收到消息紛紛趕來,不過一群人還是住在驿館中,并沒搬遷進縣衙,因為蕭傳中還沒有接印,現在在進行的是一項很重要的工作:盤點接帳。

蕭禹一開始還想聽從兄話,老實在家呆着,可憋了幾天,衆人都是早出晚歸忙得不可開交,蕭禹在驿館裏成天就對着幾本儒學經典發呆,以他性子,如何熬得下去?這天實在耐不住,便出了驿館,在街上閑走。

他是自汴京城出來的,那是八荒争湊、萬國鹹通之地,和宜陽縣城比,自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在最繁華的城門大街上走了幾個來回,茶館裏坐下來喝了一碗茶,仍是無聊難耐,擡頭見到城郭外那小山包,便自忖道:書院內現在正在上學,不好打擾,不過都說踏青踏青,現在天氣剛開春,也頗為和暖,不如去山上走走。

如此矮的山包,又在城邊上,想必是沒有野獸的,更無危險可言,蕭禹也懶得回去喚随從,掂掂袖子裏還有些錢,便袖手往城外走去,不多時已到了山腳下,他沒走前日的那條大路,曉得那條路是通往書院的,而是走了另一條曲折通往山間的小路,一路走着,也見到許多踏青的人。

春日裏,山間多是風景,這無名小山山腰處開了一片桃花,猶如一條腰帶将山頭捆住,蕭禹貪看桃花,不覺已經和人群分離,不知如何,又繞到了一條大路上。

從此處看縣城并不遠,他料得走下去拐幾個彎就可以入城,心裏也不慌亂,又卷了袖子,欲要往山頂攀緣,誰知道這條路走到半山腰,忽然又是一拐,盡頭直通向一扇小門,隐約可見門後樓閣起伏,蕭禹暈了:轉了這半天,怎麽還是轉到了宜陽書院裏?

他興動而發,也沒帶食水,走了這半日,也是渴了,便想着進去要口水喝,再問明白下山的路,好回驿館休息。也沒多想,推開院門便往裏走,誰知走到院中,他還沒看見什麽呢,堂屋裏便傳來了整齊劃一的吸氣聲,聽那聲口,全都是尖尖細細的小姑娘聲音。

蕭禹這下便尴尬了,站在當地進退不得,頭皮一陣發麻:他本就是耳聰目明之輩,現在如何猜不出來,估計啊,他這是闖到後山的女學裏了。

現在掉頭要走,那就更說不清了,蕭禹正無措時,堂屋門一開,一個老夫子皺着眉頭走了出來,“你這登徒子,何處進來的?”

說他登徒子,其實并不冤枉,蕭禹不但舉止莽撞,而且剛才走來走去,走了一身大汗,袖子挽起來不說,身上還有幾處泥污,反正看起來絕不體面就對了。那老夫子雖然并不健壯,但也盡力對他怒目而視,仿佛他是要進來擄走哪個姑娘的強盜一般。

“老丈有禮了。”他忙給老夫子行了禮,“小生是春游迷路,誤入此地,本想讨口水喝,不想竟打擾諸位女學生,如今便退出去。”

那老夫子還懷疑地看着他,“外頭難道沒有門丁?好個誤入!誰不知道後山是女學所在,你別是窺伺已久,就想進來騷擾的吧?”

蕭禹簡直百口莫辯,更是發急:這登徒子的名聲要是坐實了下來,自己還怎麽進書院讀書?

他把心一橫,也不顧避諱了,轉頭便看向堂屋內,滿屋子莺莺燕燕的少女,雖然不曾嬉笑一片,但見他望來,不是垂頭而笑,就是捂嘴聳肩,眼睛倒是都頗有興致地盯着他不放。蕭禹被看得越發紅頭漲臉,只好揚聲道,“宋三姑娘,請出來為我做個證。我确實初來乍到,不知此處是女學所在。”

随着他的說話,屋內衆人連老夫子都望向了房間一角,蕭禹也跟着看去,果然見到宋粵娘正坐在那裏,滿臉的端莊雅正,瞧着和那日的扭股糖幾乎不像是一個人。

按說兩人隔得遠,蕭禹也看不見她面上的表情,不過不知如何,他就覺得在她淡然的态度之下,埋藏的是深深的得意——想到那日她扮的鬼臉,蕭禹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可卻又不好再多說什麽了。只聽得宋粵娘在屋內甜甜軟軟、不疾不徐地道,“先生,先未辨認出來,這一說倒是認得了,蕭衙內是城內剛上任蕭明府的從弟,那日我去爹爹跟前時,正巧遇見他們兄弟來拜見爹爹——果然是才抵步不久,有此誤會倒也說得過去。”

……你狠!

我不就是笑了幾聲嗎,至于記恨這麽久?蕭禹不禁咬牙切齒,只恨不能瞪宋粵娘幾眼:要擺出身,他剛才就擺了。不就是因為這麽丢人的事,不願和自自己的名號聯系起來嗎?宋粵娘只需說她見過他拜見宋先生就可以了,把出身說這麽清楚,是故意的呢,是故意的呢,還是故意的呢?

其實,說是故意也有點牽強,無意的可能更大,但想到那日的那個鬼臉,蕭禹心裏已是肯定:這絕對就是故意的吧!

好……你給我等着……

他在心底下了決心,又一咬牙,把種種情緒抛開,謙恭地再對老夫子舉手致歉,“是在下莽撞了,還請先生勿怪。”

既然是蕭知縣的從弟,還得過宋粵娘的認證,那老夫子的态度自然又有些不同了,雖然仍是冷淡,但已是少了敵意,多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玄岡是多麽穩重的人品,怎地你卻如此莽撞?唉!且随老夫來。”

說着,到底還是給他端了一碗白水來,又為蕭禹指出了下山回驿館的路,還數落了蕭禹幾句,方才翻身進去教書。蕭禹在院門口站了站,見一個門子系着褲子,急匆匆從遠處樹叢裏過來,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方才拔足而去,徑直回了驿館。

雖說女學內一向都是安靜肅穆,即使休息也不可能三姑六婆地大聊八卦,但今日畢竟和往日不同,多了蕭禹這麽個插曲,衆女學生都是有些興奮,先生才一走,屋內便嗡嗡地議論了起來,除了蕭禹以外,還能說誰?

因有宋苡在,顏欽若不敢過來和宋竹搭讪,便用手肘推了推自己身邊的趙元貞,沖她大打眼色,宋竹将這一切盡收眼底,不禁心中好笑,更有些爽快之感:誰讓他自己做錯事?這完全是自找死路,這蕭禹要是自己好生解釋也就罷了,非把她給扯進來,她要不說他的出身,也難取信先生。說了以後嘛……就是現在這副模樣咯。

雖然說讀書人家不該嚼舌根,不過以宋竹所見,天下不喜歡嚼舌根的人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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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強行處,是這次男主們的性格設定所致,我寫文對于男女主是不是處完全看他們各自的性格與經歷,我前面也有寫男女都非處的,也寫過男非女處的,一切設定都為劇情服務,不上升到現實層面的道德三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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