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出櫃
在這個世界上,值得煩惱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宿醉後疼痛不已的大腦。
比如睡眠不足還非逼你加班的老板。
比如隔着門都能聽見的聲嘶力竭響着的電話。
葉瀾保持着一個扭曲的姿勢,沒換鞋的雙腳還在站在玄關的地毯上,上半身奮力撲向桌角響個不停的無繩電話。幸好房間不大,唯一一張既當飯桌又當辦公桌的桌子離玄關只有一米的距離。他把身體拉伸到極限,成功俘獲了目标,按下接通鍵,氣若游絲地“喂”了一聲。
接通的那一刻,聽筒裏傳來樊越足以毀滅世界的怒吼:“你丫的為什麽不接手機!啊!為什麽!老子要擔心死了好嗎!好嗎!老子打了你好幾個小時你造嘛!造嘛!你造打幾小時同一個號碼還沒人接聽的感受嗎!我告訴你,老子以前也不造!現在老子造了!老子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感受!你想聽嗎?想嗎?你……”
葉瀾把拿着電話機的手臂伸長,盡可能遠離噪音,彎腰換上拖鞋。然後,從背包裏掏出手機,解鎖看了一眼。
267個未接電話。
呵呵。
葉瀾随意地把手機扔在桌上,等樊越換氣的間隙,迅速地說完一整個長句子:“我今天加班為了不影響效率手機調成振動塞包裏了抱歉沒看到你電話你找我什麽事現在可以說了。”
葉瀾喘了兩口氣,電話那頭卻詭異地停滞了幾秒,樊越的聲音變得輕柔起來:“阿瀾,你還好嗎?”
“什麽?哦,你說醉酒的事情?我沒事了,不用擔心。”葉瀾拉開椅子,掙紮着按了開機鍵,放任自己癱倒在椅子上,再也不想挪動一根手指。
“啊那個……說起來你就是找罵,你說你酒量淺也就算了,幹嘛還要跟人家拼酒啊?這不是自找苦吃麽?我去找你的時候你都喝斷片兒了吧?還記得發生過什麽嗎?”
“還真是不記得了……反正醒來就在床上了,是你把我送回來的吧?謝了啊。”
“你還真敢說啊!喝成那樣,你也不怕被人拐跑了誘奸你哦?你竟然今天早上還準點起床跑去上班了?還加班到現在?我對你也是服氣……不過話說回來,你平時都不會那樣喝的啊,是受了什麽刺激嗎你?”
電腦屏幕亮起,葉瀾敲擊鼠标,打開了浏覽器。霸占了主頁的度娘自動跳出來,推送了一堆娛樂八卦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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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瀾随手點開一個掃了幾眼,努力讓口氣盡可能歡快起來:“你看新聞了嗎?老萬來帝都了,去了頤和園,還有那個新聞配圖,有網友評論說:‘面對土木結構無法下手的寂寞老萬。’哈哈哈哈哈哈!”
“這有什麽啊,還有人在地鐵上遇到老萬了呢。”樊越果然順利被他帶偏了話題,把醉酒的事情抛之腦後,興奮地讨論起來新話題,“那可是親密接觸啊,跟在頤和園裏遠遠地看一眼是不一樣的!”
“得了吧,還親密接觸。”葉瀾松了一口氣,不屑地呵呵兩聲,“萬一老萬把地鐵變成磁懸浮了怎麽辦?就問你怕不怕!”
他毫不留戀地關掉了有老萬的新聞網頁,在收藏夾中找到微博的鏈接。
“卧槽你這麽一說,突然覺得好帶感啊!”樊越聽上去無比惋惜,“早知道我這幾天就坐地鐵上班了!”
葉瀾點開特別關注的微博,沒有新微博,沒有轉發,沒有評論,只有粉絲又漲了幾十個。他撇撇嘴,興致缺缺地點了關閉,把電話機換了邊:“好的,請把你的特斯拉給我開,謝謝。”
樊越一口氣堵在喉嚨,緩了半天才悻悻地說:“……你家沒有充電樁。”
葉瀾嗤笑一聲:“扯,就是舍不得你新買的特斯拉。”
樊越像是稍微被打擊了,許久都沒有出聲。
這種欲言又止的風格不适合樊越,他不是這麽容易被打擊到的人才對。葉瀾把電話機拿開一點,盯着上面的來電顯示,确定自己的通話對象無誤:“你還有什麽事兒?沒事兒我挂了啊,明天有事兒我今天要早睡。”
樊越重重地喘了口氣,像是給自己打氣,又像鼓足了勇氣,終于猶猶豫豫地開口:“那個……阿瀾,你今天看新聞了嗎?”
葉瀾頓了頓,看向天花板,努力忽略微博沒有更新動态的微弱失落感:“我這不正看着呢嗎?”
“那你看到新聞上說老萬昨晚去了個同性戀酒吧嗎?”
“他早就公開出櫃了啊,你不知道?”葉瀾把聽筒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側着頭搜索“萬磁王+同性戀酒吧”的最新消息,“他去Gay吧有什麽稀奇的?要我去英國我也想去英國的Gay吧看看。”
不,如果是跟不知道自己性向的人一起去英國,自己也許就沒有去Gay吧的勇氣了。葉瀾羨慕地想,真想像老萬那樣勇敢出櫃,自由自在地活着,連媒體的報道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诋毀,只有尊敬和調侃,稱贊他為同性戀權益發聲,這才是人生贏家啊!究竟什麽時候自己才能強大到這種地步,無懼所有的流言蜚語呢?
剛才那種失落感又來了,葉瀾把雙手從鍵盤上收回來,遲緩地揉着太陽穴。身體像一臺生鏽的機器,每根骨頭都發出年久失修的抱怨。不僅僅是加班的累,還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從很早以前一直在就纏着他。
想見那個人。
現在、立刻、馬上。
想問問他是否也有這種勇氣。
……然而每一分理智都在提醒他不可能。
葉瀾把視線從電腦屏幕轉向桌上的日歷,手指從今天那一格往後滑動。
明天周六……有約了……後天周日……還沒有安排。
也許可以試着約一約?
手指在6月12日那一欄點了點,葉瀾無意識地勾起嘴角,失去的精神似乎又尋回了一些。
就這麽決定了。無論如何,周日想方設法去探探他的口風吧,總要有人先邁出第一步不是麽?
想到這裏,葉瀾振奮起來,口吻也輕快了許多:“對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樊越被他漫長的沉默搞得不知所措,突然接收到心情好轉的訊號,連忙像接到聖旨一樣回複:“啊?你還沒看到?我還以為你已經自己看到了呢……我想說的是,老萬去同性戀酒吧的時候被人偷拍了照片,今天的新聞曝光了。”
“他是名人麽,被偷拍什麽的不是很正常的嗎?怎麽,你也想被拍啊?”葉瀾對樊越的吞吞吐吐不耐煩起來,這家夥到底想說什麽?他找到一條老萬去同性戀酒吧的新聞,點進去。
“你知道的,帝都Gay吧沒幾個的……每個吧裏人都很多……偷拍肯定不可能只拍到老萬一個人,對吧……”
葉瀾皺起眉頭,他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像毒蛇吐着信子,一雙冰冷的豎瞳注視着他。
他下意識地四下張望了一圈兒。
真可笑,屋裏怎麽可能有蛇?他自嘲地搖搖頭,險些把夾着的手機甩下來。他趕緊把手機扶正,有心想早點結束這個話題:“所以?”
“……那家Gay吧,就是昨天你去的那個。”
新聞頁面剛好刷新出來,在标題正下方的位置,是一張稍顯模糊的照片。萬磁王的扮演者伊恩·麥克萊恩爵士滿頭銀發,穿着休閑的白襯衫坐在吧臺一角。他的身邊圍繞着一群人,面色紛彩各異,有的滿臉激動,有的一臉茫然,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與老爺子隔開了一段恰到好處的空隙。
就在這空隙之間,坐在後排的一個男人正巧回頭,酒吧彩色的射燈照在他臉上,顯出一種詭異的不真實感。
男人的臉頰泛起醉酒的潮紅,眼神像雨後的後海水面,蒸騰着潮濕的霧氣。他的左唇角和右側臉各有一枚小痣,在白皙的臉上格外顯眼,如直射過來的針尖,刺痛了屏幕外的眼睛。
絕不可能認錯,這是葉瀾自己的臉。
樊越小心翼翼地維持着呼吸,努力不發出一點兒額外的雜音,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你大概喝醉沒有印象了,我去的時候老萬早就走了,我也是今天看了新聞才知道。”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沉重地像是他才是事發主角,“阿瀾,我覺得、你可能、被出櫃了……”
耳機中傳來沙沙的幹擾,樊越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那個,你媽平時關注新聞嗎?”
葉瀾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桌上突然嗡嗡震動起來的手機。
很明顯,他媽很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