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老房子中上上下下所有的鏡子都被打碎了,只剩廚房還保留着沒有動。
老太婆聽着哐哩哐噹砸東西的聲音,臉上挂着一個詭異的表情,有些像是笑,但嘴角下撇,魚尾紋也不彎曲,就一個笑容來說過于熨帖,眼睛裏還有眼淚。
她的記憶已經開始恢複,不是随着時間,而是随着這些破碎的鏡面,鏡面碎的越多,她的面容就變得越發慈悲,等卧室與大廳中安靜下來時,這老婆婆倏地起身,走向了廚房,開始煮一鍋老陳醋。
老醋的味道散溢出來,異常刺鼻,她又走到鏡子前,将逐漸枯朽的手貼在鏡面上,嘴裏念叨着,“出不去啊……我跟你們一樣,都出不去了。”
“大門向外開,你想出去并不難吧。”趙淺的聲音忽然從門口響了起來,冷清清的,卻沒這麽刺人。
他對npc的态度莫名好上幾分,至少不像幾個小時前,跟要随時砍人頭差不多。
剩下的乘客都跟他一起過來了,傅忘生靠趙淺最近,正在擦臉上的血,他雖然喊着“毀容了”,卻并沒有留下任何傷口,他仍然帥的人神共憤。
而其他人困倦狼狽身心俱疲,烏合之衆不足以形容,簡直是一幫老弱病殘。
“你們沒死?”npc稍顯得驚訝,卻又瞬間冷靜下來,她從鏡子前讓開,示意趙淺,“砸吧,砸完剩下的鏡面,你們就可以完成任務了。”
然而趙淺卻只是搖了搖頭,“砸完這些鏡面我們完成任務,卻無法結算,也無法離開,是不是?”
“你怎麽……”老婆婆瞪大了眼睛,“誰告訴你的?”
“這第三天的任務,是一個無法完成的任務,”趙淺盯着她,一字一頓道,“因為我們從一開始就被帶到了鏡子裏面,如果我們照任務要求去做,就意味着我們永遠也出不去。”
老婆婆之前就不怎麽能應付趙淺,現在更是覺得心虛,随着趙淺越說越深入,老婆婆終于将目光移開,她看向面前的鏡子,又重複道,“請客人完成自己的任務。”
“我們偏不。”傅忘生着實惹人煩,他笑道,“認識近三天了,您還不知道我們的品性嗎?站點越要我幹點啥,我就越不喜歡。”
“……”npc被他噎得沒話說,她渾濁的眼珠子翻了翻,自暴自棄的去添柴看鍋了。
醋的沸點本來就很低,這會兒已經汩汩向外蒸騰,整個廚房的味道非常糟,顧笙打着噴嚏往後退了兩步,眼淚都嗆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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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前兩天的流程,老婆婆煮完這一大鍋的醋,就該将自己下鍋煮了,煮完之後可能還會蛻一層皮,總之不該就這麽蹲在旁邊看着。
看得乘客們有些毛骨悚然。
“她在等什麽?”賈雲矜還是沒忍住問,他兩條鑲鑽的眉毛都快擰成一條了。
“等着任務結束時将我們下鍋。”趙淺冷漠無情,“一旦第三天結束,我們仍然出不去,那即便做完任務還是要滅團……老房子中那麽多面的鏡子只要有乘客進來就有損耗,為何至今一面不減?”
“你什麽意思?!”賈雲矜汗毛起了一身,“你不會是說……是說那些鏡子……”
賈雲矜猛地想起第四條走廊中,那些碎成殘渣的鏡子與老鼠骨灰摻和在一起,簡直不分你我的場景。
“我們第一次接受處罰時,曾進入幻境,”傅忘生接口道,“幻境中有無數小型的龍卷風,兩米高,全數由碎鏡面與骨灰構成,而且層出不窮。”
“如果我沒猜錯,這個幻境作為懲罰空間的同時,也是一個回收站,回收我們之前所有乘客打碎的鏡面。”
也就是說,被千刀萬剮成粉末的乘客經由npc的手,成為這些傷害後人的鏡子,也成為這站點的一部分,周而複始。
“但廚房中的鏡子卻與衆不同,”趙淺将戰火重新引到npc身上,他看着老婆婆,“你說這五面鏡子是你的陪嫁,現在碎了一面,拆走一面,下一輪乘客來時,你要如何恢複原樣?”
鄭凡哆嗦着插嘴,“她将乘客下鍋,用來修補大廳、走廊和卧室的鏡子,将自己下鍋修補這裏的鏡子?”
人肉煮化了,也就剩下白花花的骨頭,又經了醋,骨頭變軟,要摻和進任何東西中都很容易。
鄭凡說完,自己的臉色先刷一下慘白,他拉了拉趙淺的衣袖,“哥……有辦法出去嗎?我可不想死在這裏。”
“有,”趙淺卻不慌,“我有辦法能出去。”
這下連npc都怔住了,老婆婆與假言闕都望向他,後者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想說什麽卻又開不了口。
葛玉華發現了她的異狀,拽着繩子将她帶到了趙淺身邊。
趙淺看了假言闕一眼,繼續道,“既然想出去,要麽暴力破壞,”他這句話說完,假言闕幾不可見的松了口氣,于是趙淺又道,“要麽找到相匹配的條件和鑰匙。”
“那你找到鑰匙了?”傅忘生問着,又伸手在背包裏摸了摸。
“三把鑰匙都找到了。”趙淺回答着傅忘生,卻笑着對言闕道,“失望麽?”
言闕看起來是不大高興,但也随之松了口氣,“談不上,你要是真能将所有人放出去,我還得感謝你。”
“什麽意思?”鄭凡一頭霧水,“我們出去跟這個假的言姐姐有什麽關系,站點不一向是勝負自理,不遷怒npc的嗎?”
傅忘生終于從背包中掏出閣樓上找到的拍立得與相框。
因為這兩樣東西,他第一天才因“盜竊財務”的罪名被站點扣除完成率,差點因此驅逐出站。
然而沒等傅忘生忙完回答自己,鄭凡又接着自言自語,“除非我們出去的事會累及她……她跟鑰匙有關系?”
“不只是她,三把鑰匙,三個npc,”傅忘生回應,“還有三道門。”
他聲音很低,說話間将相冊與拍立得都遞給了趙淺。
相冊上嵌入的背景紙觸感很奇怪,傅忘生之所以盯上這樣東西,就是因為這份獨一無二的觸感——
是人皮。
柔軟、韌性甚至保留肌理結構的人皮。
“第一把是你,”趙淺指着老婆婆道,“你是畫,第二把是言闕,她是鏡中影,第三把是這嬰兒,她是本體。”
乘客越發跟不上他的思維,而剛從門外進來的顧笙仿佛錯過了高三所有的課程,聽得一臉懵逼。
但這種懵逼只持續了幾十秒,幾十秒後,大腦重啓,順着趙淺給出的結論,慢慢自己搭建起了一個揣測性的框架。
兩個npc對小嬰兒都有不同程度的畏懼,可見小嬰兒在此站屬于級別最高的存在,她在鏡子中還沒有影子。
而假言闕可以在所有鏡面中暢通無阻,而她本身也沒有影子,全靠陽光的詭計才能假裝自己是個正常人,好混進乘客中,說她是鏡中影倒也有理有據。
但……那老婆婆為什麽是畫?
“到目前為止,站點一共出現了三個關鍵信息,其中一條就是鏡子可以變成畫,”傅忘生看趙淺不願解釋,只能嘆了口氣,代他繼續道,“站點殺人,從來遵循自己的手段,而乘客的死亡方式也一定與站點的故事相關。”
所以上一站在教堂裏,乘客們才如此緊張一首唱唱而已的童謠。
“畫是乘客死亡的方式,但這老房子中本身的挂畫卻相當少。”
那些陳放棺材的油畫都是假言闕造就的,并不算老房子本身固有。
“另外,”傅忘生給出最後一個可以下定論的證據,“我與趙淺用本體做過實驗,當本體靠近她時,她的軀體與着色都會随之改變。”
“可即便是知道了,她們這麽大個兒,怎麽當鑰匙啊?”鄭凡踴躍發言,“硬往鏡子裏塞?”
“我猜要将她們回複原狀,畫即是畫,影即是影,人即是人,當她們各司其職時,我們就能出去了。”趙淺說着,伸手将廚房裏僅剩的三面鏡子拆了下來。
傅忘生主動拿了一面,還有一面被鄭凡承包,趙淺道,“把鑰匙帶上。”随即離開了廚房。
他徑直穿過走廊走向溫泉池,今夜月色姣好,無風無雲,溫泉之上微波不起,澄澈如端硯,當趙淺探頭時,裏面的影子清楚明晰,晃眼似乎有一輪光。
就在來的路上,假言闕已經被塞進了鏡面中,她的手腳上還綁着葛玉華的道具,無法立即逃走,而後鏡面又被貼上了膠帶紙,她的行動受限,只能屈居在這小小的地方。
但看假言闕的樣子,似乎也不大樂意動彈,全程并未過多反抗,乃至鄭凡都懷疑,她是不是有什麽其它壞心眼了。
傅忘生緊走兩步到趙淺的身邊,他的神色不似人前那般輕浮,微微低着眼睛,棱角中的鋒利就全數暴露,他道,“我一直覺得周枕沒安好心,但這鏡子的線索可以說由他引導所致……他為什麽又要幫我們?”
要不是廚房中五面鏡子剩三,趙淺不會想到跟溫泉池有所對應,而這一切雖明面上看是任務推進時,由趙淺和傅忘生造成五缺其二的場面,但背後确實有周枕明裏暗裏的引導。
“可能腦子有病,”趙淺答他,“出去後把人抓起來打一頓就知道了。”
“……”傅忘生再靠近點,默默在趙淺胸口豎了個大拇指。
畢竟周枕跟許辰星還有李卻不一樣,周枕是言闕的朋友,其它兩人出站後杳無蹤跡,但捉周枕卻簡單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