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雖然軍醫每日都盡職的用消腫化瘀的草藥熬湯,浸了帕子給秦柏熱敷,讓他喝的湯藥更是數不勝數,但是這樣一直持續了數十日,秦柏的右腿才終于消了些腫,恢複了一點先時的樣子,可仍然沒有見好。
最要命的是他依舊不敢有一點動彈,稍微不注意拉扯到了就會痛得要死要活,韓玹看着那倒成小山堆的草藥渣滓,眉頭越皺越緊。
秦翊川還沒回來,只在三日前送了兩個傷勢極重的士兵回來接受治療,所以這兩日以來,那軍醫忙到快要顧不上秦柏了。
韓玹認真想了想,開始親自收拾行囊,決定帶秦柏回城。
時至九月初,陰雨綿綿的日子終于結束了,韓玹派人同秦翊川溝通之後,終于帶着秦柏下了山。一個多月的營中生活清苦而單調,然而這一次離開,韓玹的心裏卻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他已經有種回京給列位大辰的帝王先祖跪拜燒香,請他們保佑秦柏恢複如初的沖動了。
下山的路實在難行,不過這幾日天氣轉好,也是萬幸。秦翊川安排了人保護二人下山,宋玉也跟着離開,軍中大夫還有兩個重傷員需要照顧,一路上秦柏的湯藥護理就全部落到了他的身上。
三人整整走了三日才出了山,上了大路終于好走了些,直到回到歷陽,消息竟已先傳了回去,大長公主更是親自接出了城外。
大長公主年近六十,然而一頭烏發黝黑如緞,精神矍铄,一身華服騎在馬背上,不怒自威。就連不明就裏的百姓,見到這位貴氣英威的老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韓玹下了馬,宋玉自覺接過馬缰,二人一起走過去,韓玹道:“外祖母。”
大長公主見了韓玹,目光在他身上只稍作停留,便轉向了他身後的軟轎上,秦柏在裏面。她點點頭,眉頭微微蹙起,道:“回來便好。”
“軍中的大夫已經給他看過了,休養些日子便能恢複,外祖母還請放寬心。”韓玹上前扶着大長公主下馬,大長公主看他一眼,點了點頭。
二人走回轎前,韓玹親自掀起軟簾,宋玉便俯下身跪在一旁。大長公主踩着他的後背上了轎子,一眼便看到秦柏眨巴着眼睛望着她。
“祖母,你怎麽來了?”秦柏笑着道。
不過十多日光景,秦柏比當日離開時竟瘦了兩大圈,膚色本就偏暗的他更顯得黑溜溜的,一笑起來只顯那一排細白的牙齒。大長公主眼圈一熱,忍不住挪開了視線,暗暗嘆了口氣。
看着秦柏腿上蓋着薄毯,大長公主忍不住伸手想去掀開,秦柏一怔,忙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背,低聲道:“祖母。”
大長公主擡起頭,二人目光在空中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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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柏沉默了下,皺眉道:“我都十五了,祖母還是說掀被子就掀被子……”
韓玹:“……”
跟你奶奶也這麽擰巴,秦小柏你還行不行了!
大長公主顯然也想多了,聽秦柏說了這話,直被噎了半晌,終是讪讪的縮回了手:“祖母只是想看看你的傷怎麽樣了?”
韓玹在後面悶笑,被秦柏無意間擡頭發現,白了一眼。
“已是好多了,有玹表哥照顧我,祖母就放心好了。”秦柏這才轉笑,輕聲道。
韓玹聽了這話,在外面漫不經心的應聲道:“嗯嗯,外祖母放寬心,過幾日小柏能站起來了,你再教導他。”
大長公主擡起頭,盯着小孫子看了半晌,像是想從他固執的臉上找到點什麽,卻終是沒找到,只得扶了韓玹的手下轎,道:“先回府。”
看着轎簾終于被放下來,秦柏深深吸了口氣,臉上那輕松的笑意也慢慢消失了。他低下頭拿開腿上的薄毯,再輕輕掀起蓋到半腿的蠶絲襯褲,看着自己那依舊有些腫脹的膝蓋,沉默了下來,一動不動,緊抿的雙唇将他的神色襯得特別冷清……
回府時已至午後,秦柏的轎子被直接擡進府內,韓玹便騎着馬跟在一旁。府裏靜得就像沒有人,所有下人們都低着頭幹活,匆匆來匆匆去,無一人敢大聲說笑的。
韓玹費了很大功夫才把秦柏移到榻上,那個時候大長公主已經在外面喝了一壺茶了,然後就像算好的,秦柏屋外又來了兩個女人,他的母親和長姐——這便是秦府的所有人了。秦翊川一女一子,加上母親和溫柔的妻子,這本該是一個溫馨幸福的美滿家庭。
韓玹安頓好秦柏來到外屋,便見大長公主沉着臉坐在那裏喝茶,旁邊站着舅母和表姐,就覺得眼皮子開始亂跳。果然,大長公主見他出來,開口便問道:“小玹,你給外祖母仔細說,小柏的傷勢到底如何?”
韓玹這才有了機會好好同外祖母說說此事,但是看舅母也在,他又有些拿不定注意。這位侯爺夫人出自普通的官宦人家,自小錦衣玉食,從未遇到過什麽大的坎坷,所以性情也是溫柔若水,連說話都輕輕柔柔的沒有一點根骨,在大長公主跟前更是小女兒一般,是個非常謙遜謹慎之人,所以韓玹覺得秦柏有時候表現的細心和周到,應是像了他這個舅母。
所以遇到這種事情,他就有點不敢說了,這位舅母聽到一半會不會直接昏過去?
大長公主看韓玹眼色便知道他在想什麽,難得的笑了下說:“你說吧。”
韓玹這才将當時的情況大概敘述給三人聽,又把軍醫簡單粗暴的治療過程說了說,果然見舅母的眼圈已是紅了,他頓了頓,又道:“所以我才急着帶小柏回來,外祖母應盡快找好的大夫替他仔細看看,別留下什麽遺憾才好。”
“父親如何說?”站在一旁的表姐突然問道。
表姐秦姮文跟韓玹同歲,生于夏天,性格也是如驕陽烈火一般,身上絲毫沒有其母溫柔的影子,韓玹覺得這位表姐簡直就是他外祖母的翻版,除了長相不同之外。
韓玹六歲之前,表弟一家還都在京都,表兄弟們從小一起玩到大,情分非常。不過對于這位唯一的表姐,韓玹卻是一直敬而遠之,因為她小時候完全就是一野小子,一言不合直接上手,拳打腳踢簡單粗暴的解決問題,所以她在皇宮裏都是橫着走的,無人敢惹的霸王。宮裏的女孩子們更是不敢招惹她,就連皇上的掌上明珠昭芫公主,都被她幾次揍得鼻青臉腫嗷嗷叫。
不過如今到底大了,秦姮文長得又完全遺傳了其母的端方美麗,正值妙齡芳華,往人前一站明豔照人,不說話時倒極有大家閨秀的風采,所以上門提親的簡直要踩爛侯府的門檻。
可惜極少有人知道,這是一個極有主意的主兒,一般無人能左右她的意志。
韓玹見秦姮文問話,只得道:“小柏回營時帶的人都出了事,舅父還在忙着搭救,我們回來時他還沒回到營地,我怕耽擱太久才執意回來的,此時還是外祖母和舅母做主吧。”
秦姮文點點頭,這才望向大長公主,大長公主沉吟一番,道:“他連看都不讓我看,估計也是不大好,也罷,先去請張大夫來瞧瞧,他是城裏最好的大夫了,比起當初跟過來的李太醫都不遑多讓。”
侯爺夫人抹了把微紅的雙眸,柔聲道:“是。”
韓玹默默閉了嘴,他自然明白秦柏不想讓大長公主看的原因,這麽多日子了,右腿的膝蓋處一直腫着,想都知道是接骨的原因,大長公主看了也不過是平白難過罷了。
三人又到屋內去看,秦柏竟已睡着了,韓玹看着他安靜的睡顏,低聲道:“表弟這些日子一直睡不好,看來是乏得很了。”
侯爺夫人頓住腳步,怔怔的看着秦柏消瘦的臉頰,終于沒再往前,突然扭頭走了出去。大長公主嘆口氣,低聲道:“那就別擾他,先讓他睡一會兒,姮文去叫人預備些吃食,等他醒了送過來。小玹也乏了,去用些吃的,也歇息一會兒吧。”
韓玹和秦恒文一起道:“是。”
侯爺夫人和大長公主先後離開,秦姮文卻是不退反進,放輕腳步走到了榻前,她伸手怔怔地勾勒着秦柏的面頰,壓低聲音喃喃自語道:“小柏這些日子受苦了……”
韓玹拖住她想要去掀被子的胳膊,吊兒郎當的吹了聲口哨,秦姮文回過頭,兩人的視線自空中相撞,韓玹沖她挑眉笑了笑。似是過了良久,秦姮文終于嘆了口氣,收回了手臂,韓玹這才道:“表姐慢走。”
秦姮文離開之後,秦柏的眼球在眼皮底下不可察覺的轉了下,韓玹笑了起來:“都走了,要起來坐着嗎?”
秦柏睜開清明的眸子,絲毫不見懵懂之象:“不了。”
韓玹道:“我都吩咐過了,不讓丫頭們随意進來。”
“那好吧。”秦柏這才道。
韓玹哭笑不得,上前扶着秦柏慢慢坐起來,低聲道:“外祖母已安排人請大夫去了,回來仔細給你看看,若是無事,大家都能放心了。你覺得如何?”
秦柏沉吟半晌,方道:“不如何。”
“我也沒覺得這些日子的消腫有什麽效果,還一直很痛麽?”
“嗯,可能時日太短,需要多養些日子吧。”秦柏随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