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千胥秘境9
鳥獸在奔逃,森林開始躁動。異象自森林中心蔓延,但還未傳至洛河等人所在的地方。
洛河本想控制杜千淳,讓他說出常婉所在。但杜千淳心智似乎已經迷失,不要命地反抗,驅使無數黑藤猛攻。
洛河無奈,控制荊棘纏刺穿他的心髒、喉嚨。
杜千淳已死,黑藤似有平息。然而洛河見他神情雖帶着解脫,嘴角的笑卻帶着明顯的惡意。
“沒想到這貨跟常婉她們竟是一夥的,啧啧……從一開始,常婉就計劃對你下手了吧?”
青遺甩去劍上血跡,收劍走向洛河。
他這是看出常婉針對的人是洛河了。
“誰知道呢?她的确是對我恨之入骨,早想置我于死地。”
洛河看着杜千淳的屍體,視線在他周圍移動。
“哈哈,修界現任第一美人和前任第一美人居然是仇敵關系?這要是傳出去,修界怕是要搞大分裂了。”
青遺笑道。
洛河收回視線,低頭看向腳下,并不作回答。
突然,他的神情一肅,“小心!”
洛河驚呼一聲。
話音剛落,便見一巨型黑藤拔地而起。巨騰目測十人合圍粗細,體表有稀疏的墨綠鱗片,分泌出粘稠的黑色液體。粘液墜灑,周邊草木觸之即死,足見其毒性烈度。
“怎麽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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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遺猛地向後一跳,剛好跳到令祖身邊。
還未站穩,那粗壯的黑藤周圍生出無數較細的觸、手,如金鞭破空,向四方抽去。無差別攻擊下,竟将周圍十裏之地都絞殺了一遍。
“快走!”
洛河禦土擋住了第一波攻擊。然而黑藤不停纏繞,幾乎在一瞬間将土牆絞碎。
三人腳下以靈力加持,迅速逃離現場。奔跑跳躍間,每次都只堪堪躲開攻擊。那巨藤似察覺三人動向,竟向他們倒來,狠狠抽到地上。一時黑色的汁液飛散,僅僅微量觸及肌膚,便是鑽心的灼痛。大地在那猛烈一抽下狠狠地顫抖,天崩地裂一般。
令祖被巨藤掃到後背,猛地向前撲去。劇痛之下,咬牙爬起,妄圖繼續奔逃。然而速度已難以為繼,下一秒便被無數翻滾的黑藤吞噬。
青遺只能眼看着不久前還被自己逗笑的人死于黑藤觸、手之下,拔劍揮舞間狠厲異常。他用了十二分的功力,卻依舊處于下風。這黑藤數量太大,又沾着巨藤毒液,憑青遺與洛河之力,根本沒有戰勝的可能。
正是危急關頭,森林中心的異變終于傳遞至此。鳥類呼啦啦向森林邊緣飛去,無數靈獸也逃散出來。天上飛的,甚至有稀有的龍形靈獸;地上走的,也可見珍貴稀有,當然也異常危險的靈獸。混亂的隊伍中,有的靈獸本是天敵,碰見了卻沒有互相厮殺,只顧逃命。有的生性霸道兇殘的靈獸,周圍倒是留出了一小塊真空,與其原有領地卻根本無法比拟。
開頭的是一群巨蜥獸,伴随着轟隆隆的響聲,震耳欲聾。那巨藤似也察覺危險,被巨蜥沖撞,也不做反抗。竟以極快的速度縮回地下,土地震動間,也開始遷徙。
洛河拉起青遺,幾個跳躍,至一山頭高處。那山是一整塊巨石,草木不生。由于地勢險要,靈獸逃散也會避開,站在上面可免去被沖撞的危險。山頂上,視野異常開闊。一眼望去,幾乎能看到中心區域。
“什麽情況?”
青遺捂着自己的右手臂,那處被毒液灼傷,潰爛直達筋骨。
洛河以水靈力凝了清水,沖刷他的傷口。青遺咬牙忍着痛苦,目光卻注視着森林中心。
“等會兒你跟易休一起走,去秘境邊緣。秘境要關閉了,到時候通道打開,離開秘境才能安全。”
洛河說着,撕了塊布給青遺包紮上。
而易休,也從低處,躲過無數靈獸沖擊,一躍而上。
“洛河,我們快走!”
易休面具破了一個角,身上的衣物也沾了不知何種生物的血液。
洛河方才通過時鏡看到,他是被十一階靈獸蟠龍獸給撞上了。蟠龍應該是中心區的靈獸,天性霸道,也異常珍貴。在修界因為修士大肆捕殺,蟠龍獸幾乎絕跡。易休此番碰上這蟠龍獸,卻實在算不上幸運。活捉肯定不可能,斬殺都異常吃力。易休那把古劍都賠了進去,費了好些力氣才将那蟠龍殺死。
洛河一直通過時鏡催他往秘境邊緣走,他卻逆流而上,非得要來找洛河。勸說不過,洛河也只能随他去了。
易休拉住洛河的手,眼神堅決,“我們一起走!”
洛河卻從懷裏取了極品天靈石給他,急道,“你跟青遺先走!”
話音剛落,突聞一聲琴音。琴音清脆,直擊人心。緊接着舒緩的旋律跳轉開,聞之者無不迷醉。奔逃的靈獸,漸漸安靜了。在琴音的安撫下,沉迷着,享受着,竟完全忘記方才的驚恐無措。
擡眼望去,只見那森林中心,閃過一陣白光。撫琴者,淩空而坐,低眉斂神,安詳而平靜。然而他指尖撥動的琴弦,卻有血光逸散,随着琴聲波及整個秘境。
原本綠意盎然的森林,逐漸枯黃;抵抗力薄弱的低階靈獸,在琴聲中,安靜地死去。地面上,易休曾見過的紋印閃爍着靈光,從四面八方,一路亮至森林中心。晨光破幕而出,與那靈光互相映襯,那場景異常壯麗。
生命逝去,化為點點螢火蟲般的光點,融入一條條的紋印之中。紋印因為這□□的點綴,越發耀眼,美若星河。
青遺和易休都明顯感覺到靈力從身體抽離,無法控制,未知的危險令人無端恐懼。
遠遠的,易休看見自己的隊友禦劍而過。但沒多久,他們便從高處墜落下來。想來是靈力被剝奪,難以禦劍而行。
“走啊!”
易休拉着洛河的手,不肯放開。
洛河卻看着撫琴之人,未曾移動腳步。
“是《攝魂曲》和祭靈陣,師父這要以整個秘境為祭。”
何為《攝魂曲》,何為祭靈陣?莫說青遺,便是看過典籍無數的易休都不清楚。這也難怪,一首失傳已久的禁、曲,一個上古流傳的絕陣,只知道其中之一也是萬中無一了。
洛河為何知道?因為這《攝魂曲》和祭靈陣,是曾經某一星圖擁有者所創。乃是為了複活一人。
江琴子當初是緊随臨淵出的修界,因為他知道,星圖在臨淵手裏。
這世間,手握星圖而不被蠱惑者,怕也只有臨淵一人而已,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究其原因,大約是臨淵對星圖足夠了解,能按捺住誘惑不去使用。絕對的力量,對萬物絕對的掌控,無論是何人,只試過一次便會迷失吧?
“若無星圖輔助,他恐怕撐不了多久。所以你和青遺先走,我去找他。”
洛河對易休說道。
“走吧。”
青遺對易休道。他看洛河态度堅決,深知洛河脾性,一旦做出決定便不會改變,所以并不勸阻。
而且現在他們只是喪失靈力,但待久了,怕就跟那些靈獸一樣,命都沒了。洛河為了自己的師父冒死留下,也算全了忠義。
易休自然也了解洛河做出的決定,輕易說服不了。一雙眼睛緊緊看着洛河,只問,“會有危險嗎?”
洛河聞言笑了笑,“不用擔心,即便世界毀滅了我都不會有事。”
說完捧着易休的腦袋,狠狠地親了他一下。轉身腳下一躍,便飛出十裏之距。星圖廣袤的圖紋在他身下延伸開,漸漸地,竟與地上祭靈陣的紋印融為一體。
星圖現世,秘境中所有修士都有所感。有意志薄弱者,眼中被刻上星圖的痕跡。本是逃命的關鍵時刻,竟愣愣地站住腳,呆呆地望向洛河所在的地方。
江琴子叫洛河跟易休離開,是不願洛河參與此事。卻不知他放在文影館的水晶球,早被洛河翻了個遍。藏在其中的禁、曲禁術或者秘陣古法,洛河雖不記得全部,也了解了大概。特別是關于星圖的,更是研究了不下十遍。
所以只看一眼,洛河便知江琴子的打算。他只是沒想到,世上流傳的複活之術不止一個,江琴子怎麽就選了最大逆不道的這個?還是說,其實那些法子,江琴子都試過?
洛河第一次完全釋放星圖的力量,掌控起來還是有些吃力。好在他很快便趕到江琴子身邊,将星圖對自己意識的反噬壓了壓。
絕琴挽塵,在江琴子手下持續奏出奪命的樂曲。明明曲調祥和安寧,令人毫無防備,卻能奪人性命于無形。
洛河到來,江琴子神情未變,只視線偏移了一瞬。一瞬之後便恢複原狀,似無知無覺,無喜無悲。
洛河回憶着關于《攝魂曲》與祭靈陣的點點滴滴,令星圖輔助,加快對秘境生命力的掠奪。祭靈陣一開便中斷不得,否則反噬的力量便會讓整個秘境灰飛煙滅。
到底是逆天的邪術,傳說中的天罰未至,江琴子本人已見天人五衰之象。首先是他的雙手爬上皺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枯老去。緊接着衰老蔓延至全身,一刻鐘不到,原本年輕的身體便徹底衰敗下來。
他的頭發染上雪白,高冠不及,歪斜墜落。最後銀發如雪垂下散開,無風自動。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得洛河措不及手。
按書上記載,整個複活術完成,少說也要一天一夜——這還是有星圖加持的結果。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再次釋放星圖所有力量,甚至不再刻意壓制星圖對意識的侵襲。他需要仔細看一看,查一查,算一算。
整個秘境清晰地出現在眼前,那些還在奔逃的修士,那些被星圖蠱惑站在原地不動的修士,那些生命力被掠奪的靈獸,還有枯萎幹縮的花草樹木。沒有,什麽問題都沒有。連常婉那個最愛耍花招搞破壞的家夥都只是一心一意逃命而已。
其實想想也知,秘境裏資歷最老的大概就是江琴子了,誰有那個本事幹擾他的計劃?
那麽,問題只能出現在洛河自己身上了。
想到這一點,洛河背後一陣發涼。緩緩收回星圖的力量,頭痛欲裂。
江琴子終于收起挽塵,從半空降了下來。他此刻已是佝偻的老人模樣,踽踽而行,步履蹒跚。走到森林真正的中心,那具黑色棺木前,竟花了十多分鐘的時間。他擡手,輕輕推開棺木蓋子。幾乎用盡全力,才将裏面的人抱到自己懷裏。
洛河看見,江琴子的發,灰白似乎染上點墨色。
他沒有看錯,那墨色在蔓延,直到白發重新恢複黑亮。
原來勾腰駝背的老頭子,在洛河眼前回複了青春。但洛河知道,江琴子已是強弩之末。看似神奇的返老還童,不過騙人的障眼法罷了。
秘境已是一片灰暗,枯枝不勝一絲涼風,脆弱地折斷。失去生命的靈獸,猶如一座座小土堆,在風中化為塵土飄散。
令人意外的是,秘境修士大多完好無損,只是靈力流失,千辛萬苦尋的靈草靈石也變成飛灰。
然而,危機并沒有就此停歇。
江琴子突然擡頭看向洛河,勾唇輕笑,“徒弟比為師想象中聰明,也比為師想象中蠢笨。”
他抱起了依舊沉睡的古啓悠,緩步走向洛河。
他說洛河聰明,是指洛河能瞞過他翻看文影館的水晶球,也指洛河掌控星圖一事;他說洛河蠢笨,是因為洛河明明知道,若是用星圖幫他複活古啓悠,別的不說,光是星圖現世這一點,便是置他自身于險地。
洛河面上也有些懊惱,“我是多此一舉了?”
還害得江琴子提前出現天人五衰之象。
江琴子卻搖頭,“至少你令時間提前了。”
停了停,又笑着擠兌,“當然你的作用也僅此而已。”
方才遍布秘境的符印漸漸收縮于江琴子腳下,伴随着秘境空間的崩塌。天空漸漸變得晦暗,太陽變成紅彤彤的火球。極度的安靜中秘境邊緣通道猛地打開,猶如黑洞将人吸入其中。
“快離開這裏!”
洛河奔向江琴子。
江琴子依舊是笑着的,但他已有些走不動了。
低頭溫柔地看了一眼古啓悠,在她額上輕輕吻了一下。
“她若是前塵盡忘,便什麽都別說;若是記得的話……”
江琴子想了想,“便喚她娘親吧。我還是你的師父,但她是你的娘親,至少在修界如此。我說過要還她個兒子的,有你這麽漂亮的兒子,她一定很高興。”
當年古啓悠有孕,江琴子修為進益神速,不想留下因果,所以反對她将孩子生下來。那日他們因此吵了一架,不歡而散。
分開不過一個時辰,江琴子便在千胥遇流寇圍攻。江琴子有琴仙之名,平生不喜殺戮。那流寇卻是步步緊逼,招招致命。很快,江琴子便落了下風。又被暗箭所傷,瀕臨絕境。
便是這時,古啓悠趕了過來。古啓悠是劍修,武力自然不可小視。打得流寇四散奔逃,毫無招架之力。
可恨的,卻是那放出暗箭的殺手。移形換影,神出鬼沒,不似普通流寇。暗箭再來,用心極其險惡,刁鑽的角度和極快的速度,讓江琴子避無可避。古啓悠見勢不妙,竟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替他擋了那致命一擊。
六十年前的千胥并不穩定,瓊華與上清關系緊張,争奪秘境控制權的鬥争已至白熱階段。那流寇,那殺手,到底是想殺人奪寶的惡人,還是兩大宗門鬥争的棋子,已不可考證。
他們都死了,死在絕琴挽塵*的琴聲之下。
絕琴挽塵在修界武器排行榜名列第一,便在那時顯出端倪。奪命于無形,聲樂所到之處,管你是誰皆無所遁形,無路可逃。
然而,那些人死了,也救不回古啓悠。
一箭入肩,不致命,但箭上的毒,是致命的。
江琴子也中毒了,但他是水系,是琴修,他的靈力溫和,天然對毒、藥具有抗性。古啓悠卻是火系,是劍修,靈力霸道,運轉迅速,而且她懷有身孕,她要護着孩子,那毒便以最快的速度侵入肺腑,甚至侵蝕靈脈。
江琴子抱着她,求遍修界名醫,無人能夠施以援手。靈丹妙藥無數,極品聖藥神草,也只是吊着她一口呼吸罷了。江琴子甚至違背她的意志,強行将毒逼到胎兒體內,卻也無濟于事。
江琴子只能眼睜睜看她死去,無能為力。
說起來,那毒,也不是什麽奇毒,解藥也能找到。可偏偏,偏偏總是遲了一步差了一點。
那時江琴子才知,即便修界大能無數,有時候命運之事,真不是人力可以更改逆轉的。只能一步一步,被命運捉弄逼入絕望之境,及至瘋狂。
江琴子曾瘋狂地嘗試複活之術,甚至不惜參與瓊華隐峰主導的活人實驗,造下罪孽無數。最後被啓悠的師父一巴掌打醒,才幡然醒悟,脫離了隐峰。
後來瓊華隐峰之事暴露,叛逃了幾個陣術師、藥劑師,那些陣術實驗也被徹底封存。說起來,葉林生逮住的那個陣術師顧封棋,便是當年從瓊華叛逃出去的。
總而言之,江琴子是答應過古啓悠要把兒子還給她的。但是孩子是救不回來了,只能收個徒弟,再叫徒弟認古啓悠做娘親。
“我還是你的師父,記着,我才不要什麽孩子,什麽骨肉血親。但是她想要,所以你要認她做娘親。”
江琴子喃喃地說着,将古啓悠遞到洛河懷中。
“師父,你不走嗎?”
洛河抱着古啓悠,眉頭微皺。
“我當然要走,但也許走不了。你帶着她出去,我也許會回去找你們。”
江琴子說着,便席地坐下。膝蓋上放好挽塵,輕輕撥動,彈出幾個調子,卻是嘶啞的猶如茍延殘喘的老人。
洛河還想說什麽,眼前突然出現一陣迷霧。什麽都看不到,只能聽見陌生的琴聲。不過幾息功夫,迷霧漸漸散去。眼前,是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