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平安?
沖天的火光把視線染成橘色, 到處充斥着搖曳不安的火苗,恍恍惚惚間像那一世雷電交加的夜晚,同樣是絕境, 生死一線之間, 宋星遙沒有驚訝。她本來就死了, 這一世重生像個不切實際的夢,會不會死亡才是最真實的存在?
她不知道,但她卻沒有了恐懼, 逆來順受接受這個已經出現過的結局。
直到那雙手臂把她抱起。
她仿佛被驚醒的人, 覺醒了求生的本能,瘋狂地蜷入那人懷裏,汲取他身上的濕意涼意來消散自己皮膚上的灼熱刺疼與恐懼。
他是誰?
她想知道他是誰。
宋星遙努力睜眼,可四周只有火,一團又一團, 抱着自己的人,竟慢慢走向另一團火焰,她轉身抱住那人,想阻止他的步伐,可他并沒停止,宋星遙揪住那人衣襟,被那人抱着, 穿透火焰。
跳動的火苗化作燭焰, 黑暗中一對燃燒的龍鳳燭正燒到眼眸,燒化的燭蠟一滴一滴流下, 像血紅的眼淚。她突然間又能看清了, 自己穿着嫁衣, 與那人在龍鳳燭前相向而立。
這分明是喜氣的畫面, 卻無緣無故帶着悲涼。
宋星遙心裏不痛快——這是她第二場大婚?這輩子她要麽不嫁,若一定要嫁,就嫁愛自己的人,不許悲涼,不準難過,不能和上輩一樣。
她有些憤怒,轉身拿起不吉利的龍鳳燭往地上一掼,火燭砸在對面的人身上,騰一下燒着他的衣裳,她慌張地沖上去瘋狂撲火,那人只是靜靜站着,面容被火焰覆蓋,就像蠟燭般,被熊熊大火燒化,化成一滴一滴燭淚,流淌在地上。
不知為何,她覺得很痛。
宋星遙被痛醒。
眼前歸于黑暗,身體發沉,她有些分不清現實夢幻。
關于出嫁的夢,她好像做過兩次,
第一回 ,夢到自己嫁給趙睿安,第二回……夢到新郎是救自己的人,但他被燒成燭淚……
Advertisement
沒有一個是好夢,宋星遙忿忿不平,後知後覺地擡手在眼前在晃了晃——黑的,什麽都沒有。
她吓得把夢丢開,掙紮坐起後用雙手扒到眼睛上,摸着包紮得厚實的布條,開口想喚人,嗓子眼卻像砂礫磨過般痛苦,出口的聲音又澀又啞,根本聽不清說了什麽。
“我的遙遙,你總算醒了。”
第一個在她耳邊響起的聲音是母親孫氏的,宋星遙被她一把摟住,嗅到母親身上熟悉的香味。
自己沒死,真的被人從莫宅的火場裏救出來了?!
“乖女兒,眼睛沒事啊,沒事。殿下給你請了全長安最好的大夫瞧過了,眼睛嗓子只是被煙熏到了,敷幾天藥,再喝幾天湯藥,就能痊愈,你別擔心。”孫氏見她手伸在半空,話又說不出,便抱着她安慰。
宋星遙忽又想起什麽,瘋狂摸自己的臉。
知女莫若母,孫氏忙按下她的手,只道:“臉也沒事,沒被燒着。身上燙了幾處,傷口不大,都上過藥了,沒事啊。”
宋星遙這才安下心來。
臉還在就好。
她這是回家了?
四周走動的腳步聲漸漸多起來,燕檀和荔枝的聲音也跟着響起,端湯端茶侍候洗漱的一擁而上,鬧了半天,宋星遙才連說帶比劃,弄清楚自己現在什麽情況。
她還在公主府。公主府地方大,條件好,所以趙幼珍雖然通知了她家人,卻沒讓把她送回家休養,而是給安排在更大的雙雁樓中,并将她母親接來,又把燕檀、荔枝二人調來貼身照顧她,另再送了六個侍女過來,一共八個人服侍她一個。
普通的公主……也就這樣待遇了吧?
剛醒過來宋星遙被噓寒問暖的大陣給整懵。
她腦中被亂糟糟的問題塞滿——她想知道宮裏如何,莫宅如何,皇後太子與李家,還有林宴他們如何了,還有誰救了自己。可昏迷了三天三夜,她只靠流食維持,沒醒多久就又頭暈眼花地躺了回去。
躺了片刻,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她聽到有人行禮的聲音:“長公主。”
竟是趙幼珍親自來了。她剛從宮裏回來,聞得宋星遙轉醒,未及更衣就過來探望。
宋星遙掀被要下床行禮,被剛巧進來的趙幼珍制止:“不必多禮,你有傷在身,躺着吧。”
她這才被扶回床上躺好,沙啞道:“謝殿下恩。”
“你可好些?”趙幼珍的聲音聽來十分溫和,比往日更添關切。
宋星遙點點頭,站在一旁的孫氏便代她道:“大夫說傷勢無大礙,休養幾日就好,只是熏壞嗓子,這幾天不便說話,還望殿下海涵。”
趙幼珍道:“不妨礙,好生休養,若有什麽需要便同本宮開口,公主府的府庫随時可開。”說着她又按住宋星遙的手。
宋星遙反手一握,艱難開口:“殿下……宮裏……”
那邊孫氏知道她們欲談正事,嘆口氣帶着燕檀和荔枝二人退出寝殿,趙幼珍這才道:“已經沒事了,多虧了你。”
權勢劇變,争的是朝夕時間,多虧宋星遙的急智,才有了這三天翻雲覆雨般的結局。
事實上,趙幼珍一早已在聖人面前提及韓家舊案,韓青湖又來得及時,勾起聖人舊傷,于是下了秘旨徹查韓家之事,林宴又早就把所有證據都收集妥當送給趙幼珍,只等翻案,再加上李家這幾年在外頭背着聖人犯下的那些事,足夠讓李家永不翻身。可不想皇後不知從何處得到了消息,為怕這些事暴露,竟早一步動手,設了毒局,打算孤注一擲,索性助太子纂位,因此下/毒謀害聖人,又将連美人下獄,控制了病中的皇帝,還趁公主入宮探視聖人之際下手……打算把所有障礙一次性鏟除。
也幸虧宋星遙從十五皇子的畫和貍館的消息裏看出端倪,早早給林宴通風報信,又涉險救人,這才讓他們在最短的時間之內,破了皇後和李家的毒局。
趙幼珍難得的耐性,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一樁一樁說給她聽。宋星遙聽得心驚膽顫,手揪緊絲被,若是臉上沒蒙布條,現在這雙眼應該瞪得老大。她雖然身處漩渦之間,但做那些事時也沒想太多,事後聽來,才知這一環扣着一環,有多兇險。
“如今聖人已經安全,青湖亦被救出,由她貼身服侍聖人,我估摸着她立下大功,位份還會再升。皇後與太子被圈禁,李家被查抄,所有罪證均已呈給聖人,只待過些時日召告天下。”趙幼珍摸摸她的頭道。
毒害聖人纂奪皇位,這本就是抄家滅族的死罪。
當年韓家獲罪,也正因此。韓妃私通外人,毒害聖人,殘殺皇嗣,韓家與奪儲失敗出逃在外的皇四子勾結謀反等數罪并發,當誅九族。
如今查明,當年韓妃與韓家之罪,皆是李家與皇後構陷。
韓家如何被滅的,李家也會一樣。
宋星遙怔怔聽着——這段事上輩子也發生過,差別在于,時間和過程都不同了。
真的如她所料,由林宴主導,早了整整四年。
除此之外,不同的還有……
“林宴是韓家嫡長孫的身份,聖人已經知曉。”
宋星遙一驚,忍着咽喉不适,問道:“那他現在?”
“放心吧,韓家既然洗刷冤屈,聖人自有聖度,他不會有事,只不過大火那夜他趕去莫宅,因後背傷口裂開失血過重暈倒宅中,被裴遠擡回,如今還在昏迷。”趙幼珍道。
宋星遙蹙眉。
後背傷口?
是了,縣主往他後背刺了一刀,但他說傷口不深,并無妨礙的,莫非是安慰她?縣主那一刀用了全力,想想也知道不可能輕,她怎就相信了他?
數念閃過,宋星遙懊惱自己被他三言兩語給騙過,雖然依當時情勢,就算她知道也并不能改變事态發展,但她就是懊惱。
恨恨捶了下床,她又道:“那……誰救的我?”
“是……”趙幼珍看着她的臉,緩緩道出個名字。
————
又睡了一天,吃了些粥,宋星遙的體力才漸漸恢複過來,能夠下床走動。
她身上沒受傷,恢複起來也快,只不過因為視線受阻關系,走動的範圍有限,身邊需要有人陪着。在屋裏悶久了,她被扶到雙雁樓園子的涼亭裏。貴妃榻一擺,她往榻上一倒,孫氏又切了許多時令鮮果,拿銀簽子戳着喂到她嘴邊……
春風輕輕吹,風中有芍藥花淡淡香氣,十分舒坦。
長安大局已定,宋星遙百務撒手,若不是還牽挂着某些人,倒也快活如神仙。
在榻上眯了一會,她又有些無聊,探手去摸銀簽子,想戳塊果子壓壓嘴裏泛起的藥苦。第一下沒摸到,很快就有人戳了顆漬果送到她唇邊,她笑嘻嘻地啓唇含了,只當是母親在旁,于是涎着笑臉往那人身上一粘,用半啞的嗓音喊了句:“阿娘疼我。”雙臂一張,竟把那人抱個滿懷。
那人手一松,銀簽子落地,哭笑不得地被她抱住。宋星遙雙臂壓了壓,發現母親腰圍不對,“咦”了聲拿頭蹭蹭那人前胸——平的?
不是她母親?
還是個男人?
宋星遙一個激淩要撤,不想被那人按住後腦,只聽他戲谑道:“女兒真乖。”
“……”宋星遙又想罵他了。
可是趙幼珍說,是他把自己從火場裏抱出來的,這麽看來,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理當供奉起來,但趙睿安這德性,她真的……沒法同他正經。
兩個荒謬的夢突然闖入腦中,她又想起夢裏韓恕,趙睿安的臉。
她着嫁衣,嫁給了趙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