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親
自接掌貍樂樓後, 宋星遙便從曹清陽那裏拿到出入的令牌,出入公主府更加自由。接下去的日子,她便在公主府與貍樂樓之間來回奔忙。
林宴事務繁忙, 給她布置了功課之後再沒出現過, 宋星遙只能自己揣摩。因着那點好強心态作祟, 她有心想讓林宴刮目相看, 所以用足心思, 尤其是在韓青湖這樁事上, 她更是傾盡全力,一方面固然有林宴的原因,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韓青湖着實叫她佩服又同情。
五、六歲的年紀就遇家破人亡,流落市井還要面對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一生不盼情愛,只盤算一件事,轉眼人生已到二十五歲,韶華皆空上輩子被林晚困于深宮地窖,一輩子就沒過過幾天安穩日子, 比她慘烈百倍。
只稍想想, 宋星遙就很難不動容,不過韓青湖卻沒太大感覺,只卯足勁頭專注于一件事。
林宴人雖未到,可東西都源源不絕送過來, 都是字畫小傳之類于韓妃有關的老物件, 很多都已經是半損毀的狀态, 只能依稀揣摩出當年曾經令先帝幾個兒子癡戀的一代寵妃的輪廓。
“姑母一代絕色,我再怎麽揣摩,也不過畫虎類犬而已。”韓青湖坐在鏡前閉眸道。
她的妝容已經上好,宋星遙正提筆在她臉上繪彩,将那道細長陳疤填上顏色。她邊畫邊道:“韓娘子切莫妄自菲薄,你姑母有你姑母的美,你亦有自己的風采,本就是不同的人,又怎會一模一樣?”說罷筆尖輕點,又道,“好了,睜開眼看看。”
韓青湖依言睜眸,只見銅鏡中雲鬓娥眉、花搖玉墜的絕色佳人,頰上傷痕已被一枝梅花取代,眼角下恰是朵綻放的五瓣紅梅,她身上顏色本來素冷,卻被這一點紅梅染上豔色,愈發顯得人比花嬌,如妖似惑,像畫卷上的人,又比畫中人更添魅惑。
“宋娘子,你這手當真好巧。”韓青湖驚喜萬分。
宋星遙正在收筆,聞言笑道:“現下可信我了?”
“信的。阿恕推薦的人,如何不信?”韓青道。
阿恕?
宋星遙愣了愣,方記起林宴本名來。
“其實說起來,我只是旁系女兒,阿恕才是嫡出,他與姑母最像。”韓青湖又看着鏡中自己道。
林宴像韓妃?宋星遙不自覺望向畫中人——別說,還真像,特別是那寡淡的神色,如出一轍,若是将林宴扮作女人,恐怕比韓青湖還要合适。
她又看看自己的筆尖,有點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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妝容确定之後,宋星遙便又指導起韓青湖的言行舉止來。她雖非名門貴族之後,不過當初嫁入林家,少不得要陪着縣主見人,林家迎來送往的可都是長安上層名流,為了避免出醜,縣主給她請過宮裏的姑姑教導她的禮儀。她為了林家長媳這身份,也曾刻苦學習過一段時日,如今雖不需要再像從前那樣遵從名門禮儀,但學到的東西仍是記在腦中,并未忘卻。
相比妝容,要調/教一個人的言行舉止則困難許多。韓青湖流落市井多年,早已沒有那份世家名流的淡定從容,而宋星遙對自己要求很高,不止打算将糾正她的舉止,甚至希望在最短的時間裏教會她一些長安貴人時興的東西。想憑美色打動君王很簡單,但想得到君王盛寵,融入那個從未接觸過的世界,單憑美貌還不夠。林晚之所以能夠在宮中如魚得水,除開那些陰謀算計與家世背景外,也得益于她多年教養出的眼界與學識。
一個圈子有一個圈子盛行的東西,從談資到娛樂,皇宮貴族必然與普通百姓不同,她不僅要取悅皇帝,還需要融入後宮,如若沒有匹配的眼光和見識,極有可能贻笑大方。
韓青湖要學的東西太多,除了禮儀之外,還有各種名門閨秀熟悉的活動,蹴鞠、錘丸、木射、投壺甚至于馬術、狩獵等等,不求精,但求懂,能夠言之有物,與聖人并宮中諸貴人接得上話。
為了這事,宋星遙可謂傾囊相授,把自己那點老底都挖了個底兒掉,每天給韓青湖安排得滿滿當當,自己親自監督,手裏拿個小鞭兒,但凡韓青湖行差踏錯,她手中那小鞭兒可不留情,“啪”地就甩上去。
久了,連宋星遙都笑自己像個宮裏教管新進宮女的老姑姑,所幸韓青湖明白她一片苦心,學得認真,讓她這個老師跟着欣慰,忽然間也明白了林宴教自己時的心情。
如此一來,宋星遙自己的功課只能壓縮在每日傍晚後的時間裏,幾乎天天熬夜,燕檀看不過眼,夜夜都炖補品給她,就這樣也沒能阻止她日漸消瘦的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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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日是與林宴約定的日子,宋星遙帶着自己準備好的功課到貍樂樓等人。
功課好不好她不知道,但她是真的盡力了,只等林宴驗收,但左等右等,林宴卻遲遲未現,她只等到潘園。
“宋娘子,公子今日要務在身,恐怕要遲些才能到館,還請娘子稍等。”潘園只是來傳話的。
對于這個剛剛接手貍樂館沒多久,名義上将要掌管辰字部的年輕小娘子,潘園并沒敬畏心,只是因着林宴的交代,拿她當女主人待之。
“我知道了,公務重要。”宋星遙點點頭,忽然聞得外頭傳來陣驚急的馬蹄聲。
這裏是東市,論理東市不允許縱馬,這陣馬蹄聲匆促,其中還夾雜着呼喝聲,并不尋常。書房在貍樂館二樓,聲音是從館外傳來,宋星遙走到臨街的窗邊,将窗子挑開一道細縫,朝外張望。
樓下就是貍館外三叉口的街巷,眼下有兩人倉惶跑過,身後跟着騎馬追捕的人,看打扮像是……
“神威軍?”她眉頭輕輕一蹙。
這幾日長安城确有幾分風聲鶴唳的感覺,坊巷間的金吾衛明顯多了起來,還有好些是喬裝成普通百姓混跡人群之中的神威軍,她進進出出,在路上已見看到不少。托了林宴的教導,她已初具分辨能力。
“這是在抓細作?”宋星遙記得林宴說過,因為林乾之局,他會與他父親向聖人進言徹查長安細作。
如今是動手了?
潘園有些詫異,也站在窗口朝底下張望,正瞧見神威軍圍堵那兩人。
“這兩人,一個是東市的馬商王福,常年與西域往來;一個是得勝樓的掌櫃劉瑞,經常與長安權貴打交道。這段時日二人交集頻繁,且那王福頻頻出入長安,看來是一個負責打探消息,一個負責傳遞消息……”宋星遙又仔細盯了幾眼,方道。
潘園什麽都還沒說,就聽到她的分析,不免面露詫異,卻聽宋星遙又問:“潘統領,我說的可有錯?”
其實貍館探子呈上來的消息,她每一條都看過,裏頭出現的人物,白天的時候她會在出入公主府的路上找機會接觸,暗中觀察,熟記于心,以勤補拙罷了。
“宋娘子的眼力,潘某佩服。”潘園拱手道,“不過具體的情況潘某也不清楚,等公子到了,娘子可親自問他。”
隔這麽遠的距離,她能一下子認出那兩人,又将他二人的來歷信口拈來,說得分毫不差,倒叫他另眼相看,不過軍中之事,并非他能透露的,故而不能 聞得此言,宋星遙知道自己沒有猜錯,倒也沒為難他,只又撂下窗子,淡淡應了聲,便讓潘園出去了。
林宴既然未來,宋星遙也不想浪費時間,坐在桌案上翻起今日呈上的消息,心裏又琢磨起神威軍徹查細作之事,一時神思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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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宴過午方至,連衣裳也沒換就匆匆而來,還穿着一身緋袍青甲,腰間佩刀,全非素日寬衣素袍的打扮。韓青湖與他在門外撞見,二人一邊敘話一邊踱入書房。
短短七日,韓青湖判若兩人,林宴着實是有些驚訝的。
“全托六娘之福,她辛苦了。”韓青湖看出他的詫異,直言道。
林宴點頭入屋,才走過月門,就瞧見桌面堆疊如山的案犢上趴着的腦袋。久等林宴未至,宋星遙看得眼睛酸澀,便趴在桌面小憩,不想一下子竟沉睡過去。
進屋的兩人同時間放輕了腳步,對視一眼,林宴輕聲道:“你先出去吧。”
韓青湖蹑手蹑腳出了屋,将門帶牢,林宴這才走到桌畔,見她睡得正甜,面頰卻已消瘦,不由嘆口氣,暗忖自己将她逼得太緊。可她既然有心往上走,不快速成長又不行,這其中并無兩全之法。
站在桌邊看了片刻,他輕手輕腳解去堅硬外甲,把人悄悄從圈椅上抱起。宋星遙約是累慘,沒醒,嘴裏咕哝兩句翻個身,竟蜷入他懷中,手上握的案卷松落,直墜地面。林宴惟恐驚醒她,一邊抱着人,一邊擡腳,讓案卷穩穩落到腳面後又将案卷以腳送回桌上,才把宋星遙抱到貴妃榻上。
房內的貴妃榻只供小憩使用,只能躺下一個人。林宴将她放下,取來薄被蓋上,又解去她腦後發髻,叫她躺得更舒坦些,他才在榻側坐下,盯着她的臉發呆。
幾縷發絲覆面而過,他探指而出,将發絲勾到她耳後,指腹卻沿着她的耳廊緩緩摩挲,劃到下颌上,來來掃了掃,忽然點住她的唇。
唇色瑩潤,催人生欲。
林宴拈了拈指尖所觸及的柔軟,飛快俯頭,唇瓣相貼,如蜻蜓點水,淺嘗辄止。
不過一點甜美,已勝人間萬般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