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心機五十九
各人的反應不一。
如太嫔和李昭愣在當場，雙雙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
顧玖，早知道了，所以并未有任何表情。
而李照，這個當事人，反倒和顧玖反應一樣，連眼皮都沒擡一下，一直握着顧玖的手，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聖上目光沉沉。
太後閉上眼睛，似是不願看到這一幕。
“不可能！”如太嫔一聲尖叫，她嘴唇翕動幾下，沒說出話來。
而後，她猛地撲向跪着的英婆婆，大力搖晃英婆婆的身子，“不可能！你說謊！不可能！”
她叫喊的聲音布滿了整座宮殿。
英婆婆已年近花甲，骨頭都脆了，被如太嫔搖了幾下，身子立馬受不住，“饒命！如嫔娘娘饒命！”
“娘娘，奴婢當時迫不得已，不照着做，家人都會受牽連！奴婢已經向菩薩請過罪，奴婢願受任何責罰！”英婆婆嚎完，感覺整個人都解脫了似的，癱軟在地。
還是太後讓人把如太嫔拉開。
如太嫔的鬓邊散下好幾縷頭發，可她毫無察覺，呆呆地癱坐在原地，目光空洞，嘴裏念叨着什麽話。
李昭像是還沒反應過來。
聖上看向李昭，道：“來人，宣徐侍郎進宮。”
聽到徐侍郎三個字，李昭撲通一聲跪下，看向門口，眼中似有無盡的希望。
在深宮禁足的這段長長的日子，他已經懂得将某一些情緒藏好。
他看向另一個與自己命運息息相關的人，李照。
看啊，人家多鎮靜，一動不動，還和他原來的未婚妻說話呢。
李照此時确實在和顧玖說話。
“阿玖，你今日是不是沒睡午覺？”
顧玖眨眨眼睛，李照平靜無波的樣子，是不是太過震驚而下意識逃避？
可她怕提起身世的事反而刺激他，只能先回答李照的問題：“沒睡。”
哪有心情睡午覺啊。
“辛苦你了。”李照摸了摸顧玖的頭，聲音輕柔。
顧玖：“……”真的沒問題嗎？
許是顧玖眼中的擔憂太過明顯，李照輕輕笑了一下，湊近一點，道：“沒事，我習慣了。”
更大起大落，更艱難的時刻都過來了，現下的場景，真的算不上什麽。
顧玖的鼻頭忽地有點酸。
她的眼眶瞬間泛起淚花。
顧玖眨了眨眼睛，不想讓李照察覺到。
可盈滿淚水的眼眶似是承受不住突襲似的，眼角悄悄落下一滴淚來。
李照還是看到了。
他拿出手帕，輕輕擦拭了一下顧玖的眼角。
顧玖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她深呼吸一下，試圖控制翻湧的情緒。
李照反倒是成了安慰的人。他默默拍打顧玖的肩膀，眼中似只有面前這個人。
他們二人，自成一個兩人世界，容不下其他人。
李照無暇顧及周遭的變化，在他看來，讓顧玖不再難過，比搞清楚他身世這件事更重要。
他的身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笑話。
真可笑啊。
二皇子通敵是先貴妃後手之一，先前他還曾對二皇子失望過。可現在，他自己也成了先貴妃留下來的後手。
自己的命運只是先貴妃手中玩弄宮妃的一個棋子。
不可笑嗎？
所以啊，要想掌握自己的命運，還是得有權勢。這是他在上次被揭露身世時想明白的。
他如今拼命上進，不是為了別的，只為了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可以保護所愛的人不受命運的磋弄。
“徐侍郎到。”宮人将徐侍郎帶了進來。
顧玖已經差不多平複好心情，回過神來。
徐侍郎跪在下首，低着頭，并不能看清神色。
“徐侍郎，替十六皇子接生的穩婆道，孩子并未抱錯。”
徐侍郎聽聞聖上的話語，本是靜止的身形晃了一下。
随即重重地磕頭，所有人都聽到了他額頭撞擊地面的聲音。
“聖上……聖明。”
顧玖看了看衆人，輕聲問李照：“你想弄清楚這件事嗎？”
李照的人生，有太多的陰差陽錯。可他，值得更好的人生啊，沒有弄虛作假，沒有欺名盜世。
顧玖眼中有堅定的光，李照稍一猶豫，點了點頭。
顧玖輕輕地放開了李照的手。
李照的眉頭微不可察皺了一下，顧玖朝他點頭，站起來，向太後和聖上一拜，“臣婦有話要問徐侍郎，不知聖上和太後可允？”
涉及到這件事的每一個人，都應該說出真相。
聖上和太後對視一眼，聖上點頭，“準。”
顧玖看向弓着背跪伏在地的徐侍郎，“敢問徐侍郎，您是否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顧玖此話一出，除了李照，所有人都驚訝地看向她。
包括一向和她不對付的如太嫔，如太嫔目眦欲裂，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聖上看向徐侍郎的眼神，只剩冷漠。
徐侍郎啞着聲，給了所有人一個“果然如此”的答案。
“是。”
這一系列的變故，足以重重地打擊到如太嫔，以及一直安靜的李昭。
李昭不顧所有人，沖了出去。
徐侍郎的身子動了一下，但又不動了。
如太嫔這會兒反而安靜了。
“如何證明？”聖上道。
事已至此，徐侍郎不敢隐瞞，将家中辛秘道出：“不敢欺瞞聖上，徐家男子皆有禿頂之症，臣自小看昭兒長大，在昭兒十四歲那年，便發現了昭兒頭頂已有禿頂之兆，與臣一模一樣。”
顧玖：“……”她是沒想到，竟是這個原因。
禿頂，還真是父系遺傳疾病。怪不得，她看李昭的發髻總透着古違和勁兒，他肯定是在真發裏藏了假發髻。
“呵，這會兒倒不敢欺瞞朕，當時為何不将真相報與朕？”聖上面無表情。
為人臣，徐侍郎欺君，為人父，徐侍郎将兒子拱手讓人。
徐侍郎久久沒有回答。
如太嫔卻“哈哈哈哈哈哈”狀似瘋癫般大笑起來，“為了他兒子呀！為了他兒子呀！”糊塗了一輩子的人，這時卻不糊塗了。
是啊，皇子那是何等的身份，吃穿用度自不必說，權勢美人更是不缺，至少一輩子和子孫後輩都有了前程。
徐侍郎心中苦澀。幼時他逼李昭讀書，李昭每每喊累，後來遇到如太嫔說抱錯一事，才一時糊塗，鑄成大錯。
如果說，先貴妃是劊子手，那麽徐侍郎就是受害人反水，自願變成舉起屠刀的劊子手，
顧玖注視着那對糊塗的一父一母，輕輕搖搖頭。
她沒想到，這輕輕一搖，引得眼前一片眩暈。
好像地面離自己越來越近。
“阿玖！”她聽到李照的喊聲，想告訴他自己沒事，可下一秒，她便沒了意識。
李照一把接住搖搖欲墜的顧玖，“阿玖！”
“太醫！太醫！”李照抱着顧玖，茫然地看向四周。
在顧玖倒下的那一刻，他的心，一下子空了。
恐懼、擔憂……李照這才有了今天最大的反應，最波動的情緒。
衆人沒有料到會有這般變故。
太後經歷的事兒多，冷靜下來後，趕緊安排起來，“快把阿玖抱到內室去。”
李照下意識地聽從太後的話，邁開腿，一路小跑到內室，把顧玖放到床上。
他一步也不敢離開，只緊緊盯着顧玖。
顧玖面色蒼白，像是睡着了。
如果顧玖出了什麽事，如果顧玖出了什麽事……他不敢想下去。
太醫來得很快。
李照這才分了一份注意力觀察太醫診脈時的神色。
可惜的是，他沒從太醫臉上看到半分表情。
他知道的，這些老家夥都精得很，無論是好是壞，不會透出半分讓別人推測的表情。
李照索性不再看太醫，又把全副注意力放回到顧玖身上，不錯眼地盯着。
他的心像是在火上烤一般，焦灼不安。
他必須想點事情，占據腦袋，才不會做出他無法控制的事出來。眼下的事，唯有顧玖。
顧玖的身體除了最開始的那一年看起來弱，但經劉太醫調理過後，身體一直不錯。
臘月時京中不少夫人小姐都患上風寒，他還緊張了好久，結果顧玖一直健康無病。
怎麽突然之間無端端暈倒？
太醫收回診脈的手，“禀太後娘娘，禀如太嫔娘娘，禀伯爺，伯爺夫人這是有喜了。”
李照聽在耳裏，一時沒反應過來。
有喜了？暈倒怎麽有喜了？
直到聽到太後的聲音帶着笑意，他才悟了，有喜，好像是有孕。
“照兒，阿玖無事。”太後輕聲道。
李照仰起頭，看向太後，“我要當父親了？”
太後笑着點頭：“對，你要當父親了，阿玖要當母親了。”
太後慈愛地看向這一對小夫妻。
李照轉過頭去，笑了。
他要當父親了，
視線模糊起來，李照眨眨眼睛。
他聲音發啞問道：“阿玖怎麽還不醒？”
“太醫方才說了，阿玖累了，這才暈倒。”太後沒有半點不耐煩，跟李照複述了一邊方才太醫說過的話。
李照的目光粘在顧玖的臉上，一刻舍不得離開。
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開口，也不知是說給太後聽的，還是說如太嫔聽，抑或是，說給他自己聽。
“其實，有血緣關系的，不一定可以成為家人。”
“沒有血緣關系的，說不定反而可以成為最親密的家人。”
如太嫔是他生母又如何，不是他生母又如何，他始終無法将她看作家人看待。太後娘娘與他沒有血緣關系，他卻視太後如親母，列在家人的範疇。
顧玖也和他沒有半分血緣關系，可她卻是他這世上最親密的人。
這兩句話，好像是給今天這場見面下了一個戳。
有時候，血緣關系也并不是那麽重要，有些事，也不必強求。
他對如太嫔已經放下了，不再恨，正确來說，無愛亦無恨。對李昭也是如此。當然，如果李昭做了傷害顧玖的事，那麽李昭得做好承受的後果。
說起來，他、如太嫔、李昭，算是同病相憐的三個可憐人。
既然困擾他們人生的枷鎖已經解開，那就各自安好，餘生不再遇上，把曾經的可憐、曾經的傷害、曾經的一切，留給曾經吧。
他将手輕輕放在顧玖的腹部，道：“我已經有重要的家人了，也過了……需要母親垂憐的年紀，這件事，無論結果如何，都過去了。”
如太嫔嗚咽一聲，捂住臉跑了出去。
太後嘆了一聲，拍拍李照的肩，把空間留給兩個孩子。
夕陽的餘晖透過窗，照在了顧玖臉上。
顧玖感覺到眼皮溫熱，悠悠轉醒，睜開雙眼。
李照笑道：“阿玖，你醒了。”
顧玖眨眨眼睛，睡了一覺，感覺精神大好，果然，睡午覺還是很重要的。
她坐起來問：“我怎麽了？”
想起暈倒前發生的事，顧玖連口氣都沒有喘，問李照：“對了，後來你們怎麽樣了？”
李照先挑了後一個問題回答：“你暈倒了，我就抱你進來，沒去管後面的事。”
顧玖試探問道，“你不想再管？”
李照點頭，“真相已經大白，後面怎麽處理，真的不是那麽重要。”
好吧，顧玖明白李照的态度了，索性轉個話題。
“那我……”她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我應該沒什麽事吧？”她沒什麽不好的感覺，應該只是低血糖這類的小毛病，想來應該無大礙。
李照握住顧玖的手，放在腹部，聲音裏有抑制不住的開心，“阿玖，我們有孩子了。”
顧玖愣住，“有……孩子？”
“嗯，我們有新的家人了。”李照柔聲道。
顧玖不敢置信，眼睛亮亮的，“真的？”
“真的。”李照肯定點頭。
顧玖笑了，兩個梨渦漾在嘴邊，久久未消失。
李照看向顧玖，也笑了。
他的心很小，想要的家也不大，現在，剛剛好。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晚上九點掉落番外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