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七)
“本座要為帝姬腹中的孩兒負責。”北宸眼見玉帝和帝後遲遲未決,料定他們是不贊同的,便出其不意,朗聲道。
此語一出,反而讓原本鬧哄哄的淩霄殿轉瞬靜了下來。
花神心碎欲裂。她美麗的大眼睛望着北宸清俊的背影,心痛摻雜着羞辱一起撲面而來,淚水汩汩流出。沾濕了衣襟。
就連南瑆,饒是自己再怎麽不要臉,再怎麽不在乎自己頂替玉生得來的身份,都有些懵住了。
玩這麽大的麽?
“帝君,你胡說!”南瑆掙脫北宸的手,瞪大雙眼,低吼道:“帝君,你可曾有一絲一毫顧過我的處境?”
淩霄殿內寂靜無聲。
然諸仙心中俱有大大的疑惑,但礙于說出此等讓他們驚掉下巴的話的神仙是地位超然的北宸,所以他們竟誰也不敢吱聲。
這懸浮于淩霄殿內的無聲的威壓讓諸仙噤若寒蟬。
伏鳳新近尋得愛女,卻極其“意外”地得知,女兒馬上就要嫁人了。而且未來女婿還是自己的長輩,這倒也罷了,畢竟,北宸地位超然,三界之內,但凡誰家有個女眷的,縱使是巴巴的想往上湊,北宸也不會多瞧一眼。只是,事情來得太突然,這股子意外的驚詫感,他尚且沒有消化,此時,又于大庭廣衆之下再次“意外”得知,女兒這顆鮮嫩的小白菜已經教那、那、那糟老頭子給拱了。
這叫伏鳳如何不傻眼?
伏鳳畢竟年輕,臉皮嫩,雖然心裏頭想揪住北宸打一拳,可奈何自己的命還是人家救回來的,怎好當衆動手?更何況,若瑆兒與他是兩情相悅,自己逞一時之快豈不是害了女兒麽?
“北宸,”玉帝見北宸一直定定地盯視着他,一臉坦然與淡然,他深覺自己有開口的必要。“你這個要求,請恕本座無法回答你。”又對南瑆說:“瑆兒,你自己的意思呢?”
北宸單手扣住南瑆的後腰,貼近她的耳畔低低說:“錯過這次,你将永不會再有機會。”語音低沉,聽起來似是在威脅,卻也令南瑆心頭噌的一凜。
南瑆淺碧色的眸子對上北宸的漆黑瞳仁,無數念頭潮水一般洶湧掠過,暗道:他在試探我。
“咳——”南瑆将北宸環在她腰上的手扒下來,清了清嗓子,看向玉帝,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有力,“瑆兒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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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前一瞬還在發怔的吃瓜群仙們,一聽到這“兩情相悅”“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好消息時,竟不約而同舒了一口氣。原本驚訝的臉,強行鎮定的臉,此刻都舒緩了下來。再看向前面兩位“新人”,也頓時覺得他們其實郎才女貌,實在是再登對也沒有的一對神仙眷侶。
就連眉頭擰得最厲害的天璇,她也忽然受到了感動似的,一直萦繞在她心頭的“年齡懸殊”的問題也被她抓起來摔在地上,碎得稀巴爛。她心想:是啊,再過兩萬年,天地都要傾覆,還有什麽好計較的?
雖然天璇也很好奇,一貫清冷的帝兄究竟是何時與這小帝姬勾搭成奸的……
玉帝見南瑆自己也願意,他自然也就不好再反對。當衆宣布:“既如此,本座便許了。”
一時群仙激動萬分,天花再次轟然亂墜。
某位激動的女仙甚至用法術化出大片金色蝴蝶,金蝴蝶在殿內翩遷起舞。受她的影響,也有位北宸的男粉絲,化出了大片潔白的風鈴花,金色的蝴蝶追逐着白色的風鈴花,打着旋兒,場面蔚為壯觀,引起一陣歡呼。
一向端莊的琴仙青筠,她認識北宸至今已有幾萬年,今日也是頭一回識得他神尊背後的一點真心。似有所感,便化出了一根通體瑩白的橫笛,吹奏了一曲宛轉悠揚的曲調。
一場鬧劇驟然變成喜劇。
也不知是誰,領頭說了一句:“恭賀紫微帝君與帝姬喜結連理。”
聲音不大,在場諸仙卻得聽得分明。除了花神之外,其餘群仙竟都同聲相應,喜道:“恭賀紫微帝君與帝姬喜結連理。”
“嗯。”一貫話少的北宸唇角延出一抹難得的笑意,看向諸仙,颔首道。
南瑆看着一屋子體面的神仙此刻都和看熱鬧的凡人一般無二,有點無語,輕抿嘴唇,心內狂打鼓:什麽?喜結連理?你們曉不曉得,你們這是在逼我謀殺親夫啊?
北宸轉向南瑆,深看了她一眼。看出她眼裏的無奈與不滿,不覺微微有些皺眉道:“要與本座走麽?”
“嗯。”南瑆怔了怔,覺得還是離開比較好。
北宸拉住南瑆的手,咻的一下便倏忽消失了。
剩下一屋子意猶未盡的群仙。
浮華散盡,淩霄殿再次變得空蕩蕩的。
花神素瑛回到花神殿之後,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亦不動,此後整整一百年未曾出過花神殿。亦不曾會客。
三界繁花遲遲未曾換季,這一切皆因花神為情所傷,疏忽職守之故。
群仙皆憐憫花神的際遇,是以,誰也不曾上告到玉帝面前。花神也就相安無事地屍位素餐了百餘年。
花神殿外,水神稷澤的身影時常徘徊在一株紫薇花樹下,望穿秋水。
麒雲守着空蕩蕩的太虛殿發怔。她大約是九重天上最後一個得知帝君攜着帝姬私奔了這個消息的。她怎麽也想不明白,帝君看起來那麽高高在上,凜冽不可觸碰,怎麽就忽然堕入凡塵,愛上一個區區兩千歲的黃毛丫頭了?
麒雲雙手捧腮,用力摩挲了幾遍。喃喃道:“若帝君看上的是花神,倒也罷了。畢竟花神待帝君一片癡心。帝君怎會……怎會看上玉生的?”說着她察覺到自己心內又酸又痛,眼角泛酸。
麒雲捂住雙目,鼻子一抽,眼淚刷刷流出來。她曾為如此靠近帝君感到心滿意足。如今帝君不在,帶着他的帝後跑了,她眼看着這座偌大的府邸,便覺得甚是空蕩無趣。她問過司命星君天樞和招搖星君詹右,也問過好姐妹連荭,他們全都不知道帝君的去向。
北宸帶着南瑆出現在她北鮮山的家。
屋子早已頹敗不堪,裏面荒草叢生,蜘蛛在各處結網,捕食蚊蠅。
北宸使了個障眼法,讓屋子從外面看上去仍無變化,實際上內裏卻變得幹淨整潔如初。
北宸還設了一道屏障,讓此間與三界隔絕,誰也不能探到他們的氣息。
南瑆坐在一張木椅上,盤着腿,看着庭院中的半畝荷塘,裏面有幾尾錦鯉在游動。她憶起從前和凡間的父母一起夏夜乘涼的情景,恍若隔世。她瞥一眼躺在榻上的北宸,忽然有些哀怨道:“帝君,你毀了我。”
北宸微擡眼皮,看向蜷縮在太師椅中的南瑆,沉默了半晌,方道:“你亦毀了本座。”語氣很平淡,卻也有足夠的分量。
“我把修為還給你。把誅神劍還給你。”南瑆忽然正色道。“你能把爹娘還給我嗎?”
北宸搖了搖頭,輕輕道:“此時,大約你凡間的父母早已有了自己的孫子輩了。你與他們,注定只有一世的因緣。”
南瑆抱着雙膝沉默了許久。再擡頭時,又說:“北宸,你想讓我死嗎?”
北宸搖搖頭,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我把欠你的都還你,但我就要死了。”
“那便不要你還了。你安心留着便好。”
“可是……若我還想要更多呢?”
“唔。”北宸淡然道。頭枕在手上,眼睛半眯着,語氣淡得像水一般,說:“你說說看。”
“我想要……開天斧。”
北宸沉默了。一直到黑天時,北宸都沒有做聲。時間久到南瑆誤以為他睡着了。
南瑆從椅子上下來,穿上鞋,起身欲走。忽然聽到北宸說:“開天斧,是三界生靈重生的希望,不是本座私有之物。無法給你。”
南瑆點點頭。黑暗中沖北宸擠出了一個笑臉。她說:“嗯。那……我便不要了。”南瑆轉身之際,一層陰影浮上臉頰。她一直不明白主神到底要她做什麽,但她多少有種不好的預感。
主神要她做的事情,今日算是拼湊完整了。如果她沒猜錯,三界之中,唯一可堪與開天斧匹敵的神兵,便是北宸的誅神劍。主神是想讓她毀了開天斧。開天斧的确切用途,沒有誰告訴她,但她自己琢磨着,想來便是混沌魔神覆滅三界之後,三界悉歸混沌。要重開天地,則必要借助開天斧。
若把開天斧毀了,三界将永遠毀滅。不再重入輪回。
所以,主神要她做的事情,對三界生靈來說,是滅頂之災。她為了一己之私,為了自己存在,而去聽從主神的命令,是不明智的。且,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她的腦際,若三界亡了,哪裏又會有她的容身之處?若她認識的所有朋友都死了,她想不出自己獨活的意義何在?如果主神允許她活着的話。
所以,當她轉身之際,她便決定自己赴死。
背對着北宸,南瑆忽然心底生出一股沖動,對北宸說:“北宸,我曉得,你從一開始便不相信我,上回在魔域,你也只是被逼無奈……才和我……我曉得,我救了你,卻也毀了你的修行。你放心,你的東西,我全都還你。”
南瑆不等北宸有所回應,許是害怕他的回應,便步入了暗夜之中。走得飛快,好像腳底着火了似的。
南瑆對這座宅院熟悉得很,摸着黑也能像白天一樣走路。
更何況,如今她修為大增,夜裏走路,對她來說,也早已不是什麽難事。
北宸聽到南瑆的話,心內突突跳了幾下,壓制語音的戰栗,盡量淡然道:“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