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2 相遇
沉溺黑暗的感受自那個星夜滋生以後,便牢牢地紮根于苗木誠的睡夢中,蔓生,抽條,若有若無地撩撥着他。
灼熱潮濕,香豔旖旎,荒誕不經,分明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卻暧昧地纏繞着他的思緒。
有一種被漸漸深入的感覺,他不明白那是什麽,但潛意識裏傳遞來恐懼的情緒,似乎在害怕即将遭逢的對待,他總是忍不住感到緊繃,然後戰栗起來。
苗木睜開眼,進入視野的是自己房間的天花板,時鐘滴滴答答,窗外萬籁俱寂,曉夜空氣冷清。
蓋在身上的被子悶得人透不過氣來,他把手臂抽出來,沉沉遮在眼前,任由眼前重覆黑暗,自我放空良久仍是躁動難消。
苗木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
他起身,扯了扯睡得亂糟糟的睡衣,趿拉着拖鞋向浴室走去。
淋浴間的水霧升騰而起,細細的小水珠四處飛濺,水聲掩去了克制不住的淩亂喘息。
浴簾外洗衣簍裏整整齊齊地疊好了他的衣服,搭在最上方是一條內褲,因為布料是深顏色,很清晰地就能看出白色液體沾在上面的黏稠痕跡。
一直有水珠随着鼓蕩的微風從浴簾下濺到外面。
水霧漫上鏡面,很快又被一縷一縷的水流洗淨,映照出一副活色生香的暧昧景象。
苗木坐在瓷磚的地面上,脊背貼着冰涼的牆壁,溫熱的水流從花灑落到身上,水珠滑過濕潤的肌膚,微有淩亂的深褐頭發間漸漸浸潤了水汽。
肌膚泛着潤澤的薄紅,唇瓣微微顫抖着,從耳根到臉頰眼尾都染上了情動的顏色,肌理生發出的薄汗很快随着水流滑落,胸膛随着呼吸不住起伏,乳珠挺立起來,水珠蜿蜒而至小腹漂亮的人魚線,然後被無意識地塗抹開來。
他一條腿伸直,另一腿曲起,正是處在緊繃與放松之間的最讓他感到舒服的姿勢,苗木誠微微阖上眼,神思游離,一點一點地回憶着夢中的感覺。
親密的,灼熱的,令人顫栗的,被愛撫的感覺。
小腹更下方的位置早就灼熱得難耐了,形狀勻稱的性器挺立起來,充脹了比腿側肌膚紅潤得多的色澤,分明是肉感的存在,卻敏感到讓人無可奈何的地步,僅僅是被觸碰,被握住,用柔軟的指腹磨蹭過細膩的皮肉,也能帶來讓人連尾椎都顫抖起來的過電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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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的皮膚遠比其他部位更加薄軟,水珠流到上面,很快他就将到處抹得光滑濕漉。
手指貼在那個體現着色欲的器官上,灼熱的體溫伴随着身體的亢奮,苗木急促地喘了一口氣,快感逼得他的頭腦有些發昏,竟感覺那個部位随着他的呼吸一般震顫不止,讓他幾乎握不住。
咕啾、咕啾。
從高處落下的水滴正正落在頂端的位置,那個紅潤至極的敏感端頭像是被什麽東西大力彈動了一下,從頂處的小孔溢出幾滴黏膩的濁液,他唇瓣一抖,喉間溢出一絲嗚咽。
很……很舒服。
他忍不住這樣失神地想道。
分明在夢中是被步步緊逼着,幾乎讓苗木惶恐得想要逃避的事情,然而快樂的感覺卻清晰地殘留了下來。肌膚相貼,耳鬓厮磨,還有無時無刻的暧昧撫摸與喁喁愛語,真誠熱切到讓人心尖都發燙起來。
熾烈到能焚盡一切的愛意。
從沒有被這樣喜歡過。
心中湧動着無數複雜的情緒。
感動,羞赧,還有……快樂。
就算只是個幻想中的存在,也足以令他心生歡喜。
苗木慢慢地睜開了眼眸,視線空茫地看着虛空處,随着一點點變得深濃的情欲,眸光逐漸滿溢出了迷離的水色。
很想,很想,很想回應這個感情。
他面泛紅潮,腰肢禁不住酥軟起來,緊實的臀肉擠壓在冰冷的磚面上,不自覺地緊貼着磨蹭了一下,腿根處微微繃緊。
許久之後,他攤開手掌,黏黏糊糊的白濁液體從指間滴落下去,視線倏然飄忽着移開,臉頰泛紅。
其實,對于思春期的這個年紀來說,這樣沒什麽大不了的。
大家都會有的……從燥熱的夢中醒來,感到無比難耐的時候。
在心裏這麽開脫後,他單手撐地,站起身鎮定地清洗了一番,然後換了身衣服,一邊拿着毛巾擦發,一邊回到卧室裏。
天際已經顯現熹微破曉的光度,苗木誠坐在床沿,側顏在天光下顯出茸茸的質感,身影被微薄的光線拉得極長。他低頭點開手機,漫無目的地點開了社交軟件翻看幾頁,未讀訊息寥寥,不是深夜不眠的夜貓子發昏似的宣告的一些人生箴言和無謂牢騷,就是三三兩兩的早起黨道早安。
浮動的心緒很快平靜下來。
苗木誠在想着,像他這樣在各方面都特別平凡的人,愛好尋常,個性尋常,更沒有什麽特殊的長處,就算未來能進入那個被人們評價為“只要能從這所學校畢業就等于擁有成功人生”的希望之峰學園,也很難從中脫穎而出。
只是,這樣的他,在這個安靜得顯得有些寂寞的清晨,也會咬着拇指,帶着一點恍惚,帶着一點憂慮地确認了一件事。
一個……無論如何也想要尋找到的目标。或者說是幻想更恰當呢?還是願望更恰當呢?
總而言之,有一件事是可以确信的。
想起夢中那個分明是與自己同性別的男孩子的形象,他撓了撓臉頰,微微心虛地幹笑了聲。
以後大概只能将為苗木家延承血脈的任務交給小困了。
正當苗木忽然為他的終身大事而苦惱起來的時候,也有人在為另一位在讀的超高校級幸運深深地操心着——因他獨特而難解的個性而倍感棘手。
狛枝凪鬥,這是個很特別的學生。
歷屆的超高校級幸運學生各有不同,有的人只是偶然中簽的一時好運者而已,但有的人确确實實在運氣方面擁有一些超乎于他人的特殊經歷。
所謂的幸運,便是本應小概率發生的好事以不同尋常的高頻率發生在同一人的身上,或是心想事成,或是意外之喜,總歸是屬于統計學計算中往往被人們摒棄于結論數據之外的誤差,或者說被看作是數據雜音的殘差範疇內。
總體來說,狛枝的能力其實并不能獨斷地以“幸運”一詞一言蔽之,當幸運事件以超乎尋常的高概率降臨于他身上,不幸事件也以超乎尋常的高概率同時發生。泾渭分明的希望與絕望、光明與黑暗,宛若只有一線之隔的表與裏,相生相伴,如影随形。
無論好事,無論壞事,只要是低概率的偶然事件,都有可能以令人瞠目結舌的形式成為怪誕不經的離奇現實。
因此……絕非單純的幸運,也非單純的不幸,而是更為暧昧不清的、中性代表的能力才對。
在希望之峰校史中,身為超高校級幸運的學生各具特色,狛枝凪鬥的特別絕不僅在于他的天賦……或者說特殊命運上,而是他的個人特質。
表面上看起來只是一名個性随和的散漫學生而已,成績不算特別出色,也沒什麽讓人眼前一亮的特長,就像是任何人生活中随處可見的不起眼的透明角色一樣,能稱得上優點的唯有他那堪稱秀麗姣好的精致容貌與溫柔體貼的親切性格了。
然而,作為超高校級的一員,教師雪染千紗可不會那麽天真地以為這就是狛枝凪鬥個性的全貌。
湧動在草食系柔軟氣質中,溢出的一絲若隐若現的不協調感。
人的過去與經歷将會影響其觀念與品性的塑成,如此特殊的命運,如此充滿不确定性的能力,會促使他成長成什麽樣的人呢?
冷靜縱覽全局的習慣,無論面對何種降臨于己身的意外事件都淡定自如的強大的心理素質,獨來獨往,心思缜密,很有主見,在計劃的策劃力與執行力方面都具有十分優秀的表現……長久地觀察下來,隐藏在謙恭有禮的外表下,顯露出來的是極度自我中心卻又極度漠視自我的矛盾一面。
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在時時刻刻将個人價值貶低到了極致的同時卻又身體力行地表現出了絕對自信。
他是一名看起來很清楚自己存在問題,并且擅于隐藏自己的問題的,問題學生。
雪染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看向身前站立的白發少年。
“所以呢?狛枝同學下課特地來找我的目的是……建議本科的實技考試延期?”
“嗯,是啊。”
夕陽的餘晖穿過窗戶玻璃,照進教師的辦公室。額發的陰影将狛枝那雙灰綠色的眼眸隐在黑暗中,他利落地應答着,微笑看向坐在座椅上詢問他的年輕老師,眼角的餘光卻本能般不着痕跡地落在她桌面上的文件上逡巡,同時,腦海裏浮現出的畫面是方才宣布實技考試時班級裏衆人情緒低沉心不在焉的臉孔。
“最近班裏同學們的狀态的确比較不好呢……”雪染千紗低聲喃喃,眼中流露出一絲擔憂的情緒。
狛枝暗道不是比較不好,該說許多人都成日魂不守舍了才對。
預備學科被謀殺的女學生是九頭龍冬彥的妹妹九頭龍菜摘,據傳她死前曾揚言要取代本科的小泉真晝,因此惹怒了小泉在預備學科的摯友,兩人間曾發生一場不小的沖突,還有一位名叫日向創的學生也是相關者。
身為超高校級黑道的九頭龍冬彥顯然不會善罷甘休,讓妹妹平白枉死,超高校級劍道家邊谷山佩子貫來與他暗中交往密切,應該也不會袖手旁觀。謀殺事件的嫌疑人是超高校級攝影師小泉真晝的好友,超高校級傳統舞蹈家西園寺日寄子與小泉交情深厚,肯定是為小泉擔憂的。而另一位來自預備學科的事件相關者日向創,似乎與他們的班長超高校級游戲玩家七海千秋是很好的朋友。
區區一件發生在預備學科的事件,竟然牽扯到五名本科的超高校級學生,甚至牽動了整個班級的氛圍……還真是稀奇啊。
他忽地回過神來,眨了眨眼,臉上露出一貫的溫和微笑。
“雖說憑大家的能力來說,通過這場考試不過是小菜一碟。但是我希望大家以最佳的狀态去考試。”他微微側過頭,視線與他的老師相觸,目光顯得是那麽真摯誠懇,“因為,我想要看到的是大家的才能最輝煌閃耀的瞬間啊。”
雪染千紗有些動容。
狛枝同學,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關心着同學們嗎?
心意雖好,但實技考試要牽扯到的事項實在是太多了,僅憑她的力量,是沒辦法幫助他完成心願呢。
“不好意思啊,我也想讓你看到大家以最佳狀态上陣的模樣,但是實技考試還是不能更改日期的,現場的評委嘉賓和來訪媒體都已經安排好了……”她歉意地笑。
“這樣啊……”狛枝的聲音漸低,纖長的眼睫也垂落下來,他悄然退了一步,身形就錯開夕光籠罩的氛圍,整個人站在陰影裏,看不分明白皙的面容上的神情。
雪染千紗不知怎的,心裏忽然就生出一絲不太妙的預感。
就在氛圍逐漸凝滞的時候,他倏然呼出一口氣,擡起頭來,彎了彎眉眼。
“我明白了……那就算了吧。”他輕快道。
“……呃?這麽輕易就放棄了?”本以為要費一番口舌的雪染千紗愕然瞪圓了眼。
就像是剛剛吹得滿漲的氣球,全然緊繃,蓄勢待發的那一刻,被出其不意地松開了結口,裏面的氣體“咻”一聲完全漏光,僅餘空癟的部分耷拉在地。
“嗯,這也算沒辦法的事情嘛。”他點了點頭,十足善解人意的乖巧模樣,“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辭了,謝謝你,老師。”
他來得從容,要求更是提得坦然,連主意落空以後,走也走得毫不拖沓。
偏偏雪染千紗還久久留在詫異糾結的情緒中,怎麽都難以放下心來。
然後……她的不祥預感,果然成真了。
先是匿名的提出推遲實技考試要求的恐吓信,旋即是校方評委誤食了瀉藥,随後是體積異于常态的巨犬破牆突入作為考試會場的體育館,還有在賓客騷亂時被引爆的炸藥……
最後的結果是,整座體育館化為烏有,本科實技考試如狛枝凪鬥所期望的那般被延期了。
以及,高年級三名超高校級學生因不明原因卷入這起惡劣事件,而且是以主要行動參與者的身份參與進來的,因此被校方予以了退學處分。而由于種種原因而未在事發當時接觸到瀉藥與炸彈卻達成了目的的狛枝凪鬥,被處以無限期停學處分。雪染千紗将離開本科,被調往預備學科擔任教學老師。
狛枝離開的那一天,夕光如火一般燃燒着。
天空蔓延出一片熾烈的暖色,盛大而瑰麗的霞輝籠罩着希望之峰校園,狛枝凪鬥身後的教學樓課室裏,同學們在安靜望着他的背影。
他沒有回頭,而是将目光投向校外的遠方,遙遠的遙遠的遙遠的天宇盡頭,星辰的光輝落入他的眼眸中。
狛枝的雙眼閃動着明亮的光彩,期待的,還有執念的。
“超高校級的希望”……現在不在這個希望之峰學園。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來,一個月後的新生?還是一年後的後輩?抑或者是等他畢業了以後才姍姍來遲?
他等了太久太久,已經,有點等不及了。
當一個人與自己的夢想尚有遙遠的距離時,他會理智地思考達成的方式。
當一個人距離自己的夢想已經只有幾步之遙,他就會過于過于過于迫不及待,由于迫不及待而失去了克制的美德。
因為他就是這樣一個渣滓啊……連那點可憐的微小耐心都缺失的渣滓。
這個世界上,好運與壞運的總量是恒常不變的。
與其這樣一味地等待不知是好運還是厄運的偶然事件降臨于己身,不如由他親自……以巨大的不幸事件來換取希望的契機。
“那麽……暫且別過。”
與此同時,已被暗中盯上的人卻還是懵懂度日的狀态。
“聽說今天就是那款市面上備受好評的游戲續作發售的日子,反正放假無聊,幹脆去買一下好了。”
出于以上原因,國中畢業以後一直待在家裏無所事事的苗木誠終于從近期莫名憂郁的狀态中脫離出來,走出了家門。
桜月的氣候還帶着暮春的料峭寒意,空氣中殘留着雨後濕潤的泥土氣息,他低頭看着腳下的道路,一步一步慢慢前進。
聽說希望之峰學園有個學生,擁有着超高校級游戲玩家的才能。
希望之峰是超高校級的精英學園,理所當然歷屆的新入生都将成為社會關注的重點,在網絡媒體,在報刊雜志,在身邊人的絮絮交談中都可見端倪。苗木誠早在被通知錄取時就從網絡上搜尋了大量有關該學園的資料:校史,資源,知名畢業生,同期的同學,甚至包括前幾年入學的前輩們的訊息。
真是不可思議啊,在尋常學校裏,打游戲這種事往往被看作不務正業的行為,然而在那個超精英的學院裏卻将其看作是可貴的才能悉心培養起來。
要說是對當代教育的諷刺也不盡然,因為最普遍的方法一定是最适合大衆的,是規範化培養人才的最優路徑,而超高校級,是從衆人之中脫穎而出的天之驕子,大數據中異常的極端值,不該與常理一般而論。
如果不是這次意料之外的幸運事件,苗木誠将升學的高中只是本地的一所學校而已。
成績在當地還算不錯的一所學校,但就算名聲再好,也只是尋常學校,歸屬于庸常的中學,遠不及精英荟萃、聲名遠揚的希望之峰。
他的命運,将在此轉折。
苗木輕輕地呼出一口氣,有些無奈地抓了抓頭發。
本以為會對升學這件事非常從容的,看來是他過于高估自己了,像是希望啊、才能啊、成功啊……這類非常厲害非常有遠見的詞彙本不會是像他這樣平庸的國中生能考慮得到的,可偏偏就一直無法平靜下來。
大概是從知曉自己被錄取以後,或者是夜以繼日地被某種夢境擾亂了心湖以後,他期待、忐忑、憧憬、憂慮、興奮,簡直要着魔了。
快點開學吧……
這種類似于迫不及待的心情,應該更接近于在尋求一個解脫吧。
他走到河堤附近,腦袋裏不着邊地想着事,視線漫無目的地逡巡着,從道路上迎面走來的行人、河堤下方玩鬧的年輕男女,随風搖曳的蘆葦,輕緩流蕩的水波……還有長橋邊欄上獨自倚坐的白發少年。
苗木的目光猛地一滞,腳步停了下來。
他發現他正在看他。
外表看來歲數約莫與他相差無幾的白發少年,容貌蒼白俊秀,穿着綠色的連帽外套,款式休閑的襯衣長褲運動鞋,腳邊放着個雙肩的背包,打扮風格略顯頹廢時尚卻一身溫和柔軟的幹淨氣質。
灰綠色的眸子望了過來,有意無意地落在他的周身,霧霧蒙蒙的,視線暧昧不清地長久停留。
那雙眼眸的色彩十分柔和溫潤,但仔細看去,又顯得格外幽深。
心怦怦直跳。
他在那種熟悉的打量中竟然感到了一絲焦慮的緊張情緒,身側的手指微微蜷起,卻不敢做得太明顯,身體逐漸僵硬起來。
為什麽會窘迫?
他不明白,就像不明白此刻自己為什麽無法挪開凝視着對方的視線,仿佛無形中早有存在某種堅固的羁絆維系在他們之間。
可這顯然是不合常理的,苗木誠記得很清楚,自己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身體與思想割裂開來。
精神上還在反反複複地質疑。
屏住呼吸。
血液倒流。
心髒跳動的聲音越來越大。
他的意志不禁動搖了,就這樣遠遠地看着對方,下意識地前踏了一步,唇瓣微張,雙眸驟然瞪圓:
“……危險!”
疾馳而過的摩托車帶起一陣煙塵,就那麽一眨眼的功夫,苗木誠就眼睜睜地看見對方腳邊的背包被搶走了。劫匪的動作迅捷卻極為粗暴,白發少年顯然也未預料到這一起無妄之災,茫然又無辜,就在他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肩膀就被撞得一歪,腳踝以極其扭曲的姿勢砸到階面,他的眉宇間剎時浮現出一絲極痛苦的神色,身體向下傾倒,阖上雙眼,毫無掙紮地落入水中。
真的是毫無掙紮,白發少年落到河裏,水面上濺起了巨大的水花,然而對方也不知是實在不識水性還是驚呆了,沉到水裏以後連撲騰兩下的動作都沒有,就那麽直接沉了下去,氣泡令人不安地接連浮出水面。
河堤邊立刻響起了人們的驚呼。
救人還是攔住劫匪?
苗木誠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劫匪逃離時選擇的道路,他連一絲猶豫也無,立刻脫了累贅的外套,往外一甩,然後滑行到河堤下方,跳入水中朝對方落水的地方游去。
急行路上的劫匪一手抓着搶來的背包,一手駕駛機車,眼睜睜看着半空中飛來一件外套,朝着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避無可避地打在臉上。
與火辣疼痛伴随而來的是黑暗的視野。
“可惡——”
怎麽這麽不走運!他惡狠狠地咒罵着。
如果沒記錯的話,前面的路可是有轉彎的啊,劫匪穩住機車,立刻慌亂地去扯外套,好不容易把衣服從頭上弄開,他還未松一口氣,粗壯的樹木赫然已在眼前!
“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驚恐大喊。
不行!躲不掉了!
他絕望地閉上眼。
“砰!”
被搶的背包飛到了河堤的下方,機車滑到道路一側,綠色的樹葉簌簌落了下來,劫匪倒在樹下,鮮血流了滿頭,已然人事不知。
“唔!”
苗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旋即閉上眼,一個猛子紮進水中。
冰冷的河水圍攏周身,他禁不住地微微打了個寒戰,随後他立刻咬緊了牙關,焦急地尋找起了白發少年的身影。
好在河水還算清澈,苗木很快發現他的位置,對方近乎半昏迷地漂浮着,腳部的位置纏了一圈水草,臉色已經蒼白得隐約發青了。
糟糕了。
苗木游到他身邊,心中溢滿恐慌。
不可以讓他出事。
不能讓他死在這裏。
所以……抱歉了。
他的手指撫上少年毫無血色的臉頰,心裏有了決意,毫不猶豫地低下了頭,吻住了同樣毫無血色的唇瓣。
狛枝凪鬥是在劇烈的痛苦中蘇醒的。
他的腳很痛,多半是扭傷了筋絡,已經腫得分毫動彈不得。他的肺也很痛,像是被千根針逐一戳破了脆弱的肺泡,火辣辣的痛意灼燒胸腔。他的頭更痛,每根神經都緊繃到了極致,不堪重負,所有細胞都歇斯底裏地尖叫着對空氣的渴望。
在這樣極致的痛苦中,其他的感官本該早已遠離意識。
然而柔軟的感觸緊貼他的雙唇,存在鮮明得讓他無法忽視,舌尖小心地探出了些許,舔舐到唇瓣,游離在唇齒間,狛枝下意識地微微啓唇,靈活的舌尖很快縮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身體最急切渴望的氣體。
狛枝凪鬥:“……”
他的雙眼慢慢睜開,無焦距的目光漸漸彙聚于眼前的少年,阖目專注為他渡氣的臉孔看來緊張慎重得不可思議,然而眼睫顫得非常厲害,全然不敢擡眼看他,從眼尾到耳根都紅了一片。
狛枝擡手撫摸他的臉孔,指尖從眉尾摩挲至鬓角,褐發少年被驚吓似的肩頭一顫,慌亂卻欣喜地擡起了眼。
太好了。
從他清澈的眸光中,狛枝讀出了這個意思。
見他恢複意識,對方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立刻松開了自己,猶豫了片刻,做出了個“抱歉”的口型,旋即游到下方去處理水草。
……為什麽道歉?
狛枝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就見褐發少年游到水底觀察了片刻,抓住纏在了腳腕的水草。
啊糟糕,正好是扭傷的腳踝。
危險的心悸感驀然浮上心頭,狛枝忍不住渾身一僵,幾乎就是同時,鑽心的痛楚猛然擠進骨髓,沿着每一根神經末梢炸裂開來。
簡直像是全身的筋絡都糾結起來了一樣,被人握在手裏,狠狠地扭了一圈。
身體僵硬,血液變冷,細胞戰栗。
眼前發黑。
在極致的痛苦中,又有一絲極不起眼的快感溢出,過電似的席卷全身,刺激得他一個激靈,喉間發不出半點聲音。
在這種近乎于昏厥的極限狀态中,狛枝感覺他的意識仿佛都中斷了片刻,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脫離險境,被苗木帶着浮出了水面。
清新的空氣湧入肺腔,水珠從額頭流到了眼睫,他閉了閉眼,許久才從劫後餘生的恍惚感中脫離而出。
“幹得漂亮啊,小夥子!”
“喂——!這樣太危險了!你應該等大人過來!”
“落水者還清醒嗎?需不需要叫救護車?”
身體随着牽引的浮力一點一點朝着一個方向漂去,岸邊的喧嚷聲傳入耳畔,狛枝聽着耳邊逐漸變得沉重疲憊的喘氣聲,微側過頭,目光描摹着少年俊秀的臉頰。
被希望之峰學園宣布無限期休學。不幸。
出國的飛機因航線上生成的飓風而取消。不幸。
搭乘的新幹線路遇故障急停中途,流落到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不幸。
坐在橋邊的時候被搶走行李。不幸。
扭傷腳,跌到河裏。不幸。
被水底的水草纏住,無法脫身。不幸。
被這個人救了。幸運。
……
如此多的不幸事件發生在作為超高校級的幸運的自己身上?并且最終的結果只是在瀕死之際被人所救而已?
唔——看來真是少見的不走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