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桃李天下

第59章 薄冰

将幾封信件寄出去後，張盼便踏上了旅程。

她并沒有像前兩次那樣那麽急切，而這種穩當來源于對厲若海的信心。

在遇見龐斑之前，他不會輸給任何人。

而龐斑，也不會讓這個好對手那麽快地見到他。

“龐斑在迎風峽設了伏兵，他莫非是想削弱厲門主的實力嗎？”

接到消息後便趕來與先生同行的勞燕将剛收到的線報展開，遞給張盼看。

張盼只是掃了一眼，便不再對此表露出任何興味了。

“龐斑又怎麽會是這樣的小人呢？”她輕笑道，“你可以将這種行為視作是一種儀式，是他為這場礦石決戰特意準備的絕妙開場。如果若海在與這些小人物的交鋒中能夠将戰意提升到頂峰，那龐斑所享受到的也就更甜美了。”

“先生對厲門主很有信心嘛！”

“何以見得？”

“因為先生到目前為止表現得很篤定。”

張盼搖了搖頭，“這一場戰鬥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誰也猜不到結局。我真正有信心的……是我自己。”

“我相信我一定能救得回他，又或者……永遠記得他。”

我們會在一起的，至少靈魂如此。

勞燕覺得先生閉關出來後好像更加神神叨叨了。

厲若海是在雙修府的指引下見到自己那個讓他又憐又怒的倒黴徒弟的。

風行烈再見到厲若海時根本震驚到說不出話來，尚未分辨清自己的情緒便已“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師父！”

雖然不喜歡他的做派，但這一聲叫喚中包含的情感卻仍舊讓厲若海心軟了下來。

“你還知道我是你師父。”

這話他說的平平淡淡，甚至還帶了幾分嘲諷的味道，卻讓風行烈熱淚盈眶。

“師父的恩情，徒兒永遠不會忘。”

這些客套話向來是厲若海最不願聽的，但這會兒他卻耐下了性子，只是呵斥道，“站起來說話！”

這已經是相當客氣的表現了，風行烈自然聽出了他并無動怒的跡象，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此時此刻，他早已忘記了自己是因為怎樣的理由離開了邪異門。

“你現在這樣，若讓你盼姨看到了，她該有多難過？”

風行烈沒有想到厲若海會說這樣的話，他一直以為兒女情長在這位黑道枭雄眼中從來不算什麽，時至此刻他才突然明白也許他從未了解過自己的師父。

至少……他遠沒有他想的那樣無情。

“行烈知錯了。”他低下頭，“是行烈太過自以為是了。”

“相信自己是一件好事，即使錯信了，也沒什麽值得後悔的。”厲若海說道，“你錯就錯在你太過看輕自己的性命，你不應該放棄你自己，任由那些關心你的人為你落淚。”

“……”風行烈瞪大了眼睛，幾乎無法相信這樣的話會出自厲若海口中。

“這些是你盼姨想對你說的話，”

“……”果然如此。

“至于我想告訴你的……”厲若海将長槍向旁邊一靠，握掌成拳，“記得守好靈臺清明。”

“我已經告訴了石護法宗越背叛的消息。”勞燕突然想起了這件事。

“這種事情根本瞞不住若海。”張盼輕笑了一聲，“雖然看上去他是個只會打打殺殺的武癡，但他心思之缜密遠超常人想象，更何況他還有那不可思議的直覺。”

“那為什麽……厲門主還要走迎風峽呢？”

“因為他太傻了，傻到做什麽事都要堂堂正正的。”張盼目光柔和，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我與他初次見面的時候，他明明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跟蹤他的人解決掉再隐姓埋名，任誰也找不到他。但他偏偏要提着槍去公開叫板，白白給自己添了許多麻煩。”

“先生不就是喜歡厲門主這點嗎？”

“啊，的确很喜歡。”張盼頭一回這麽大方地承認了自己的心思，“除了若海的教育方式外，他的一切我都喜歡。”

這一下倒是勞燕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了，良久，他才笑開了懷。

“先生一定會幸福的，厲門主也是！”

風行烈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而厲若海則淡定地站在他的身旁三米遠的地方。

感到自己進入了家暴現場的商良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他的身後跟着蘇頁，兩人躬身行了一禮，商良說道，“啓禀門主，副門主那邊已經準備好了。邪異門上下只要門主一聲令下，決不會有半分後退。”

厲若海點了點頭，凝視着這個追随了自己三十年的下屬，“你很好。”他的目光移向了商良身後的蘇頁，“你們都很好。”

商良聽不出他的意思，只是感到了他言語中的凝重。蘇頁則若有所覺，心中為厲若海敏銳的洞察力而震驚。

宗越和方夜雨的接觸瞞過了上下所有人，但這天衣無縫的計策卻是厲若海眼中不值一提的雕蟲小技，他甚至不需要任何的證據，也不想聽到任何的辯解。

邪靈厲若海果真不是個莽夫。

“傳我的命令下去，除非收到我複出的消息，否則邪異門就此解散！”

黑色的令牌被擲到了地上，厲若海一個轉身，頂天立地地站在這狹小的廟宇之中。

“三十年前我能在十大惡狼手裏救得此子的性命，今日龐斑也休想如願！”

他已有決意。

“還有一件事。”厲若海轉過頭，看着商良，“我不希望她知道。”後者心領神會，“屬下定會守口如瓶。”他推了推蘇頁，小姑娘立刻反應了過來，“屬下定不會對外人透露半句。”

厲若海輕聲道：“她不是外人。”

蘇頁從善如流，“屬下明白了。”

厲若海揮手示意兩人下去，自己則将風行烈一把扛起，縛在了馬背上。

出了門的蘇頁立刻找了個借口離開去給自家先生報信了。

這種抗起先生一生幸福的責任感簡直不能更熱血！

“蘇頁的情報和您的推論是相符的，厲若海果然是要前往雙修府。”勞燕興奮地搓着手，“他此行必定是去找烈震北就風行烈，我們只要截住他，以先生您的能為……他既然沒了求醫的必要，又何苦去那蘭溪呢？”

“去雙修府與那麽多辦法，行烈的傷也不急于一時，你以為他選擇蘭溪是為了什麽？”

“您的意思是……他是自願想龐斑挑戰，果真是天下英雄！”

張盼嘆了口氣，“你以為他找龐斑僅僅是為了自己嗎？”

勞燕終究是聰穎之人，稍愣了片刻便反應了過來，“莫不是……為了風行烈？”

當時兩大高手的對決何其珍貴，風行烈若能看全，對他的好處又豈是一星半點？

“我們截不住他，我這時候去見他，除了亂他的心外對這場決鬥沒有任何影響。”張盼又是一聲嘆息，“現在我們最需要好好想想的……是時機。”

沒錯，就是時機，一個能夠救下厲若海又不招惹到龐斑的好時機。

“你在這裏等我。”張盼溫聲道。

卻分明不容置疑。

此時距蘭溪鎮的惡鬥結束并沒有多久，一身青衣的女子慢慢地踏過滿地的污穢，閑庭漫步一般地走在街市之上。

這本就是怪異至極的景象，引起魔師宮殘留人員的注意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站住！你是什麽人？”一個小頭目厲喝了一聲。

他好像聽見女子輕笑了一下，一晃神的功夫，人已經不見了，向四處張望了一陣，卻見那人不知何時已到他們身後去了，步子依舊不緊不慢。

“頭，我們還要去追嗎？”

“追什麽追？”他拍了問的人一下，“哪有什麽要追的。”

下階層人不成文的規定，看見高手的時候請保持安靜。

迎風峽其實是個很美的地方，綠樹、陽光、白草、紅葉、風聲……這向來是厲若海最喜愛的景色，也是能讓張盼整個人都安寧下來的意境。

“這場決鬥你會很滿意吧？”不知想到了什麽，她的唇角牽出一絲笑意。

如果我們要一起走下去，那麽留在這裏的遺憾還是少一些吧……

風聲有一瞬的激昂，而後便是小夜曲一般的柔美。

在這樣的風聲中，原本緩步的女子也像是一陣風似的，吹向了他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