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桃李天下

第57章 魚藻

漫漫黃沙，唯有一個小小的身影蹒跚着前行。

“沒有人會幫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母親啼血似的悲戚猶在耳邊，孩子咬了咬牙，将華貴但已經快到極限的兜帽摟緊了些，掙紮着将腳從黃沙中拔起，以驚人的毅力堅持着前進的步伐。

然而，若是緊緊依靠意志力就真的可以達到一切目标，這世上也就不會有那麽多的悲苦和無奈了。

小孩子狠狠地摔在了燒得滾燙的沙粒之上，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這荒漠中摔倒，但卻像是開啓了某個閥門，絕非一個孩童的血肉之軀所能承受的痛苦與疲憊席卷而來，令他動彈不得。

這一路上他都在盡力避免着摔倒，此時此刻，他卻盼望着能有再摔一次的機會。

而上天總是吝于給人機會的。

風勢驟狂，卷着黃沙向倒在地上的孩子俯沖過去，不消片刻這淺淺的呼吸就會斷送。

孩子閉上了眼睛，似乎終于認命。

突然之間，他感到身子被什麽東西拽着向上一提，驚訝地睜開眼，卻發現地面離自己越來越遠，一同遠去的還有可怕的風沙。

一雙有力的臂膀環住了他，他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能看到白皙手腕上那一跟寶藍色的絲帶。

“你沒事吧？”

是漢人！他心裏渾然一驚。蒙皇雖占了中原已有數十年，但中原子民的反抗卻從未停止，蒙朝貴勳雖視漢人如牛馬，但從未放下過戒心。

這人肯救他顯然心腸不壞，但若是得知了他的血統，恐怕……

這樣想着，他打定主意決不開口。

然後，然後……那個人把他往綠洲裏一扔就不見蹤影了。

秦賦覺得自己很倒黴，屬于那種可以在後面加上二十個哭泣表情的那種倒黴。

技術部門的時空儀器這五十年來只出現過兩次故障，兩次居然都被她碰到了。第一次失控的亂流把她丢到大沙漠裏，幸好部門主管夠給力及時地把她撈了回來，沒想到才兩年不到，她就被第二次亂流卷到了夜裏的大沙漠……

主管先生你最好祈禱我回去後突然失憶。

她恨恨地裹緊了身上的風衣，萬分慶幸自己剛準備去參加露營，背包裏面還有不少有用的東西。

“唔……”低低的呻吟聲從不遠處傳來，秦賦吃了一驚，背後一陣發涼。

話說這裏不會是哪個仙俠時空吧……會不會是什麽妖魔鬼怪？

最後還是道德良知以及好奇心占了上風，秦賦慢慢地靠近那個發出呻吟的東西，初步判定那是個人。

“你沒事吧？”秦賦皺着眉，試探地問道。

然後她敏銳地發現那個人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進入了一種防備狀态。

倒是個高手。她在心裏感嘆了一下，目光中顯露凝重之色。

雖然不知此人善惡，但作為未來的警察，不，哪怕僅僅是作為一個人，哪裏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她伸出手，甫一觸及那人的衣衫，便覺一股勁力往自己身上打來，她早有準備，手掌輕旋，反扣住那人脈門。

“你傷在哪？”她也不廢話，伸出另一只手就打算去扒人家的衣服，“不說我就自己看了。”

“……內傷。”那人咳嗽了兩聲，終是答道。

“那我幫不了你什麽了。”秦賦修習的是法家心法，在大成之前只能傷人難以救人，但她又覺得就這樣丢下人家不管好像不太地道，便又問道：“你要不要吃的喝的。”

那人點了點頭。

秦賦拉開背包，從裏面取出礦泉水和壓縮餅幹，替那人擰開了蓋子，撕掉了包裝袋。她并不擔心這人見了這些現代化的東西會亂說，一個人說這樣的話只會被當成瘋子罷了。退一萬步講，就算這人有權有勢，甚至是天下最尊貴的人，留守在這個時空的前輩也會處理好的。

那人沒有接過這些，反而盯着秦賦的手腕發呆。

秦賦皺了皺眉，把東西塞到他手上。

她手上戴的是一串藍水晶手鏈，是表妹張盼在她十八歲生日那年送她的，價格不菲，此人莫不是見財起意？

她心中戒意倍增，面上卻不動聲色，“我也只能幫你到這了，若不嫌棄，我再為你守一夜？”

“你叫什麽？”

“秦賦。”她答道。

“我記住了。”那人站起身，“有緣再見。”

看着那人遠去的身影，秦賦眨了眨眼，松了口氣：“怪人一個。”

又見到她了！

他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卻在此刻感到了那一種年輕人獨享的欣喜。

她的面容雖有變化，氣勢也偏向淩厲，但他知道自己沒有認錯人，那一串漂亮的手鏈證實了他的判斷。

他之前只見過她兩次。

每一次都是在他最狼狽的時候……幼年時羽翼未豐的無能為力，掩護蒙皇路上的力所不及……她救了他兩次，依中原人的規矩，以身相許也夠了（？！）

但他終究不是二十歲的毛頭小子，他也終究不是個中原人。

所以他只是帶着笑走上前去，“在下李眉山，不知這位女英雄如何稱呼？”

依照他原本的想法，接下去該是走相見恨晚，把酒言歡，義結金蘭這條路線，但沒想到搭讪對象之前已經喝過酒了，沒想到平時很克制的人一旦醉酒會那麽恐怖，所以……

雖然除了被抱幾下後她就松開了他，他還是傻愣愣地在她身邊躺了一宿，天一亮卻又難得怯弱地跑了。

對于他而言，這已經是個奇跡了。

雖然理智不斷地告訴他不應該，他還是偷偷地将身邊最好的密探派到了京城，美名其曰監視虛若無的動向，但他真正的目的卻是住在鬼王府對門的那個氣宇軒昂的老板。

從長長的彙報信件中，他捕捉着關于那家店鋪，那家店鋪裏的人的只言片語，将短短的幾行字讀了又讀，享受着心裏的歡喜。

這樣子，就仿佛兩個人離得很近。

愛情果然是一種麻煩而又危險的東西，過去當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時他只會不屑一顧，然而親身經歷，才知道那是怎樣一種令人甘之如饴的不得已，才知道情之一字，果是難關。

也罷也罷，長嘆一聲，他又何時避開過麻煩、懼怕過危險？

他與她之間，總不會比道魔之間更糾結悲涼了吧？

夜色已深，秦賦飯後濃茶喝多了，原有的倦意被生生沖散。

對着月色，她久違的感到了一種寂寞。

她沒有辦法勸解阿盼，是不是因為她沒有辦法勸解自己呢？

情這個東西，果然麻煩得令人生畏。

她沒有阿盼想的那麽多，喜歡不喜歡，她很容易分清，但喜歡之後該怎麽辦，卻是她不願意深想的問題。

那一個晚上，她的心動是真真切切的。不單單是因為那人柔美的相貌，更重要的是她在他眼中看到的複雜情感。

心動會發展成喜歡，而喜歡也很有可能轉化為深愛，然而深愛了就一定會在一起嗎？

青梅竹馬尚且存在困難，更何況他們兩個人中間隔了那麽多。

倒不如……趁着感情還沒有發酵，将它斬得幹幹淨淨的。

“我沒有做錯。”她對自己說。

只是有點難過。

月在天空中圓滿，月下的人又如何呢？

“我喜歡韻蓉。”翟雨時認真地說。

戚長征愣了一下，“那是好事啊，你是要老戚去幫你撮合一下嗎？”

翟雨時抽了抽嘴角，再次确定這位“情敵”對他沒有半點威脅，他說道：“除了韻蓉說過的那位教她做菜的師傅外你是與她關系最親近的人了，俗話說長兄如父，他既然叫你一聲‘大哥’，我自然要同你知會一生。我們畢竟兄弟一場，你這位兄長收聘禮時可別太為難我。”

戚長征哈哈一笑，“雨時你最會算賬，老戚又怎麽為難的了你呢？”

翟雨時笑了笑。

那日他終是被浪翻雲敲出了心裏的話，這位吃飽了沒事幹的第一高手以他豐富的人生閱歷做擔保，指出他最大的失策在于太瞻前顧後，對于韻蓉這種女孩子最好的辦法就是表現出自己強勢的一面，讓她無法拒絕。

翟雨時聽着他的一番分析，茅塞頓開。

作者有話要說： 表姐沒什麽資格教訓阿盼……

人妖兄應該屬于很重情的那種人，看他對花解語的态度就知道了。原作裏沒有他的愛情，但我想他應該不會比龐斑更奇葩了吧？

嗯……目測原著裏人妖兄最後已經放下了蒙漢之間的恩怨，境界提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