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桃李天下

第46章 鸱鸮

整個江湖總體上被分為三部分，最北邊的乾羅山城，最南邊的尊信門，以及位于中間位置的怒蛟幫。如果不是因為厲若海對争權奪利沒什麽興趣，邪異門可能也可以插一腳。

邱英容現在就站在乾羅山的山腳下，等着傳令小兵的回複。

她的腳邊就是一塊磨刀石，不知道在她來這裏之前有多少挑戰者在這上面磨過自己的兵刃，又有多少人走進了這扇門就再也沒有走出來。

“以前有一個劍客，一個非常倨傲的劍客說他磨劍用的是脖子，仇人的脖子。”那年指導完她的劍法後，先生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身邊，和她将那些她從來沒聽過的故事，“但真正讓他的劍達到頂峰的卻不是他的仇人，甚至也不是他的對手。”

“是平凡人的生活？”已經非常熟悉張盼理念的邱英容接口道。

“是做一個大夫的生活。”張盼糾正道，“但這并不是最有趣的，最有趣的是他悟出的是‘死’。他在生中悟出的是死，這不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嗎？”

邱英容到現在都沒有明白張盼當初告訴她這些是做什麽，她完全不理解這個故事，但現在，在這個可能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她卻想起了它。

死是一切的終結，無論是正義還是邪惡，是愛，還是恨，它都公平地降臨，然後将一切美好與不幸全部泯滅。

‘我要殺了他。’她在心裏對自己說，‘我一定要殺了他。’

她感到自己的心裏已經不再猶豫了。

但是，如果不會動搖又何須用這種方式讓自己堅定？

“張女俠，城主有請。”

石門一道道地打開，露出通向演武場的階梯。“這邊請。”指引她的人始終低着頭，不敢看她一眼，低眉順目的樣子似乎很好說話。

可正是這樣看上去十分謙恭的人在那一天，在那幾個人的帶領下團團圍住了邱家的馬車，用滿天的弓箭殺死了邱家忠心耿耿的仆役。

那始終是她的夢魇。

仇人就在前方，邱英容卻走得很慢，她的每一步都是在蓄勢，當她到達那空曠的武場時，她已經到達了最佳狀态。

武場上只有一個人，帶着她到這裏來的仆從已經靜悄悄地離去了。

“我說過，我們再見面的時候我可能又會惹你生氣了。”場上的人轉過身，俊朗的面孔上有一絲笑意，“是不是很驚訝，寧知？”

很驚訝嗎？那是當然的，但其實也沒有那麽驚訝。

邱英容想起了那個故事的後半段，劍客為了不殺死自己的對手，将劍指向了自己。而他的對手呢？為了讓這代表了“死”的可怕招術消失在世間也切斷了自己的拇指。

她現在将迎來的複仇劇的落幕情節不會比這個故事更離奇了。

“請。”

邱英容沒有多說什麽，所謂的被戲弄，被背叛的憤怒完全沒有出現在她的臉上，她很慢很慢地拔出了劍，銀白色的劍峰閃着冷光。

“我會手下留情的，寧知。”羅北，不，應該說是乾羅的語氣十分漫不經心，但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就沒有人知道了。

山風吹起了落葉，兩個人同時動了……

古道之上，一群身穿儒服，背着書簍的士子騎着馬，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

他們是今年要赴京趕考的書生，他們是彼此的對手，也可能是彼此未來的盟友。

“張兄一路上這般沉默，莫不是身體不适？”

馬上的白衣少年輕輕笑了一聲，“多謝歐陽兄關懷，小弟并無大礙，只是多日未得家書，頗為挂懷罷了。”

這白衣少年自然就是剛過了會試的張如璧，他并不太擅長和這些自視甚高的讀書人相處，連日來唯一談得上幾句的僅有這名為歐陽汶的年輕人罷了。

歐陽汶的一位遠方表親是安慶公主的驸馬歐陽倫，沖着這層關系便有不少人和他搭關系，但他卻偏偏喜歡和張如璧聊天。

“天下如此大，但像張兄這樣有獨特見解為人誠懇最重要是長得還這麽好的人确實不多，既然見到了，汶又怎能放過？”

很多年後，已經功成身退的張如璧問過歐陽汶當年他這麽低調這貨究竟是怎麽注意到他的，歐陽汶是這麽回答的。

張如璧只是呵呵了一聲，就接着去教導廣廈宮的小娃娃了。

到京城後，張如璧并沒有去找客棧，而是按照先生的指示去投奔經營着全京城最大布店的秦賦去了。因為秦大老板有事出去了，店裏的夥計讓張如璧先等一會兒。

早就已經知道秦老板的個性有多麽差勁以及她能完美勾起自己童年的慘痛回憶的氣質，張如璧并沒有感到多失望，他甚至為自己不用那麽快面對這位比爺們還爺們的女人感到慶幸。

“琴娘，秦姐姐上次設計的新圖樣好了沒啊，莊青霜已經穿着她那件破裙子在我面前晃悠好久了！”

叽叽喳喳的聲音在見到店裏的訪客時戛然而止，然後張如璧就見識到了什麽叫做一秒變女神的神技。

“這位公子，莫不是此番的考生吧？”女子笑意盈盈，雖然年紀不大，但姿容嬌媚，足以攝人心魂。

你以為這樣我就可以忽略你豪邁的大嗓門了嗎？張如璧的目光飄移了一下，“姑娘猜對了。”然後他就繼續低下頭來看書。

卧槽這貨居然真的在看書居然連耳根都沒紅一下！

一直被男子追捧的虛空夜月臉上挂不住了，偷偷拉過琴娘打聽道：“這家夥是什麽來頭，看上去沒學過武功定力怎麽那麽好？”

琴娘看了張如璧一眼，以同樣低的聲音回道：“這是老板表妹的徒弟，小時候在邪異門呆過很長一段時間，厲若海那張臉……你懂的。”

虛夜月秒懂。

原來是因為美人看多了所以免疫了。

至于這個美人是指狂蜂浪蝶一樣的沖着厲若海去的女人還是指厲若海本人……還是見仁見智好了。

風平息下來的時候，邱英容拄着劍，擦幹了唇上的血。

乾羅還是雲淡風輕地站着，只是他那握着長矛的指縫間滲出絲絲鮮血。

“我不過是隐瞞了身份寧知就這麽生氣，看來寧知當真是在乎我呢。”

邱英容站起身，眼中冰冷，不發一言。

“莫非寧知還要再與我打下去？哎呀呀，那可真是危險了。而且若是寧知出了什麽意外我可是會心疼的。”乾羅嘴上說着不忍，腳上卻在蓄力。眼前的女人武功之高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倘若她要動真格的，他實在不敢冒險留手，雖然有些可惜，但總比失去他現在的地位好。

“我只想問一件事。”邱英容冷笑了一聲，“你本身武功就那麽高，還要永州邱家的秘籍做什麽？”

永州邱家？

乾羅愣了愣，這個名字他聽說過，是個以腿法聞名的江湖世家，當家人邱聲令曾經相當有名望，但是邱家很久以前就不知道被誰給滅了滿門。

張寧知和邱家是什麽關系，她現在說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寧知真是說笑了，邱家的武功雖然有獨到之處，但我毒手還看不上眼。”

“是嗎？”邱英容的聲線很平穩，讓乾羅很難揣測她的心思，“這個不是你的東西嗎？”

邱英容揮手擲出一物，乾羅伸手接過，眼睛瞬間睜大。

那正是乾羅山城的令牌！

“你究竟是什麽人？”他豁然變色，大聲質問。

“邱家英容，當年滅門血案的唯一幸存者。”邱英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突然有了一種難得的解脫感。

終于終于，你我之間徹底公平。

“看來寧知，不，應該叫你英容了，你從一開始就是沖着我乾羅來的。”

“……”沒有什麽話好說了，讨公道嗎？不，那太蠢了。事實證明她現在還不是乾羅的對手，而弱者是沒有權利和強者談任何條件的。

“我會查清楚這件事的。”

“是嗎？”就算找到了又怎麽樣，那個人要麽早就死了，要麽就成了乾羅山城的元老，乾羅會為了一個外人，會為了所謂的公平正義冒着失去人心的危險将那人交給她處決嗎？

而她又能怎麽樣呢？是徹徹底底地和乾羅山城對着幹讓先生擔心，還是寄希望于乾羅的良心？

邱英容從來沒覺得這麽累過，原來一直執着的仇恨也會存在疑點，但她卻沒有追查下去的力氣了。

她現在只想找個沒有任何人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覺再想想接下去該做些什麽。

“後會無期了，乾城主。”她轉身下山。

意料之中的沒有收到任何阻攔。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英容為什麽沒有大喊大叫，也沒有很霸氣地說我以後武功高了再來找你……

她又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