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桃李天下

第31章 君子

在懷胎九個月又二十天後的晚上，呂銀珠出現了宮口擴張現象，作為醫師她自然明白這代表自己将要生産，深吸了一口氣，她推醒了睡在外側的白吉，讓他去通知張盼她們。

廣廈學宮歷史上最為兵荒馬亂的一天就以這樣平靜的方式拉開了序幕。

呂銀珠現在處于第一産程，疼痛并不是很明顯，但在這個環節對如何用力的要求很高，如果過早用力會造成水腫，不利于擴張，索性呂銀珠早年行走江湖的時候也為不少女俠接過生，再加上她的理論經驗這個過程她還能夠應付。

呂銀珠今年剛剛三十歲，又是初産，第一産程大概要持續11個小時左右，在這個時間內張盼他們可以做最後的準備。

一些穿越小說裏女主遇上接生之類的事會酷炫狂霸拽地把剖腹産運用于實際，好像只要把器具在火上烤一烤就不用擔心細菌了一樣。實際上哪有這麽簡單，在沒有青黴素沒有充足血袋的情況下，就算面對的是一個高齡産婦，自然分娩的安全指數也要比動刀子高一點。

按照呂銀珠的囑托杜熏将那棵老參切片，又去準備了開水和棉布，而張盼則最後梳理了一遍自己的內息，萬一到時候她自己走火入魔了可就真讓人絕望了。

在做完這一切後，白吉就被趕出了産房，三個女人在房間內靜靜地等待着那個時刻的來臨。

在晨起雞鳴之時，呂銀珠感到了一陣從未有過的劇痛，比她十九歲那年被某個高手一拳擊斷了肋骨還要痛。

她身側一直在為她調理內息的張盼面色一凜，功法運行到極致，以絕佳的控制力壓制住産婦體內暴動的內力，維持着脆弱的平衡。杜熏也适時地将參片塞到了銀珠的嘴裏，而後開始查看胎兒的生産情況。

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呂銀珠的額頭上已是冷汗涔涔，但這個堅強的女人愣是咬緊了牙關，不叫一聲，不願意白白地浪費力氣。張盼感到自己手中的手已經因過度用力而像根木頭一般冷硬了，立刻捏了捏銀珠的指部，提醒她不要盲目使勁，要趁疼痛較為減輕的時候積攢氣力。這樣的手勁原本不會有任何作用的，但也許是呂銀珠作為醫生的直覺，她逐漸平靜了下來，按照正确的方式呼吸，等待下一波疼痛高峰的來臨。

“我看見孩子的頭了！”

杜熏的話語好似永夜中的極光，呂銀珠原本有幾分渾濁的眼神一下子亮堂起來，張盼的心裏也有幾分激動，但她立刻克制了下來，專注于控制內力流動。

這個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痛苦，雖然過程有些緩慢，但她仍舊一點一點地從産道裏滑了出來，并沒有因眷戀母親的溫暖而停留。但即便是如此，整個分娩的過程依舊消耗了呂銀珠太多的體力。當孩子的肩部滑出時，她的母親的呼吸已經幾乎聽不見了。

當臍帶被剪斷，嬰兒發出了第一聲啼哭時，對于杜熏那聲“是個女孩”的慶賀，呂銀珠已經連睜眼回應的力氣也沒有了。

杜熏慌慌張張地去摸她的脈搏，卻沒有任何的感覺。

她們考慮到了方方面面，卻忘記了嬰兒的出生對母親能量的消耗比她們想像中還要大。

而唯一能為這位母親輸送內力的張盼也因一夜的精神高度集中而面色蒼白，搖搖欲墜。

“銀珠，銀珠！”一生都無比順利的老板娘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力，她無比悔恨自己武道醫道一竅不通，除了一聲聲的叫喚，她還能做什麽呢？

“把她扶起來。”

細若蚊讷的聲音令哭喊戛然而止。

原本已經快要昏迷過去的張盼費力地睜開眼睛，一直靈動的黑眸中茫然一片。

“快……”

她已經連推舉的動作都做不到了，但她依舊努力地将手搭在了呂銀珠的背上，細若清流的內力沿着她的手臂，經過她的十指流入幾乎油盡燈枯的母親體內。

呂銀珠的眼皮在輕輕地顫動。

杜熏一個字也不敢說，睜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十多分鐘過去了，呂銀珠沒有任何反應，杜熏幾乎以為那最初的顫動也是她的錯覺。

沒有用的。

白茫茫的意識海中似乎有誰再對張盼說。

細流一般的內力根本比不過她力量流失的速度，而如果加大流速則會讓她的筋脈毀壞。

而且……

你還撐得下去嗎？

就這樣算了……

就這樣吧……

……

“不，不行。”

“什麽？”杜熏沒有聽清楚，向張盼湊近了一些。

“我一定……除了我以外……”

原本沉寂的眼中爆發出了驚人的神采。

“我要救她！”

蓬勃的內力洶湧而出……

等張盼醒轉過來的時候，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邱英容紅着眼眶在她身邊照料。

“杜熏逼你去搗辣椒醬了嗎？”張盼輕笑了一聲。

“先生你不是應該先問銀珠先生怎麽樣了嗎？”邱英容狠狠地擦了把眼淚，轉移了話題。

“若是銀珠出了什麽事，我醒來的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杜熏了，以她對人情世故的了解，她必定不會讓一個孩子來通知我噩耗。”

“我不是小孩子了。”邱英容争辯了幾句，“銀珠先生筋脈被修複了，現在正在休息，精神狀态不錯，她說等先生醒了便請先生為孩子起個名字。”

“這我倒要好好想想……”張盼直起身，“不過在那之前，你且将我櫃中第三層右數第二本的古書拿來。”

“是。”邱英容依言找到了書，交予張盼手上。

“這是給勞小顏的，你若有興趣也可練着玩玩。”

這也是某位前輩穿越到某個時空的某個朝代的戰利品，泛黃的書皮是組織裏的專人做舊的結果，這門武功的時空通用性很高，上手也比較容易，當然了它的威力一般（至少在這個世界是這樣），也不适合張盼練，便暫且擱置了，這幾日來她遍翻古籍，無意中發現了這本，卻發現這套功夫無比适合勞小顏。這孩子性情較為溫和，遭此大難也未有憤世之念，反而時時安撫她的兄長，足見其性情。

邱英容低頭，看見上面用草書寫了四個字：《彈指神通》。

“先生，那勞小燕……”

張盼長嘆了一聲，“這孩子狡黠聰慧，又有股蠻力，但天性浮躁，我有心要教他少林的武學鎮一鎮性子，但又怕他厭惡佛經敷衍于我反而不美。”

“既然如此，先生何不随了他的天性教他些輕功，至少他日後生了事總跑得掉。”邱英容半開玩笑道。

張盼略一思索，卻發現這也并不是不可行，“不過總是逃也不行，終究是個男子漢，直面危險的情況遲早會有的。你看他用刀如何，刀較穩重，用到深處也可豔麗，對他的天性既有矯正也有順應，再搭配九陽功，至少以後不會被當成邪道人士遭遇整到圍攻。”

“先生當真是深謀遠慮。”邱英容微抽了抽嘴角。

“英容你好像很關心勞小燕。”張盼微微沉吟，“是不是因為……你和他有相似的經歷。”

“我知道先生希望我像小燕一樣放下仇恨，我也是希望這樣的，只是我們情況不同，他是意外事故，我是蓄意謀殺，他是民間糾紛，我是江湖恩怨。”少女苦笑了一聲，“英容終是要讓先生失望了。”

“只要你始終是你自己，我就沒什麽失望的了。”張盼擺了擺手，“你先出去吧，我還有些事要想一想。”

待邱英容出去後，張盼長長地嘆了口氣，“一個個都是不省心的。”

她當日為救呂銀珠竭盡全力，在最後關頭一直凝滞的瓶頸忽然突破，龐大的內力侵毀了呂銀珠的筋脈，又以極快的速度将之重塑，化腐朽為神奇。

也是在那一刻她才明悟：原來一直禁锢着她的，是過分的理智。

受益良多自是值得欣喜，但現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

“話說我要怎麽把淩波微步的秘籍改成青少年版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