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桃李天下

第28章 于役

第二天，當張盼他們去找那個老大夫的時候，正看見一隊差役铐着他走了。

“徐瑾難道發現什麽了？”顧歡搖着扇子，有些不明白眼前的一切，“我們是從‘金錐子’的經歷中産生懷疑的，按惜之的描述徐瑾應該不知道這段往事才是，難道他昨天是裝的？”

“看樣子不像，而且他也沒有這樣做的必要。”張盼搖了搖頭，“我看可能是有了新的物證人證了吧。總之你們先在這裏候着，我去府衙看看。”

當張盼摸到徐瑾書房的時候，穿着官服的徐大人正在一圈一圈地踱步，見到張盼，他立刻眼睛一亮撲了上來：“女俠女俠，你可打聽到什麽？”

“有個叫金錐子的江湖人士有嫌疑，你抓捕的那個老大夫很可疑，但是有一點不符合，他不會武功，一丁點也不會。”張盼的話讓徐瑾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我昨日找到了兇手的衣服，上面除了有血跡外還有一股子中藥味，再加上那附近的乞丐說清晨看見餘大夫去過那個地方，就覺得他有重大嫌疑。只是他年紀這麽大，很難想象他還有這樣的本事，所以又覺得有幾分怪異。”

“若是他把兇衣埋在自家後院的地下不會有人發現，他這樣……倒像是希望被看到一樣。”

“當然了，也不排除他出現在哪裏只是個意外，現在知道了‘金錐子’的事我倒是能試他一試了。”徐瑾深吸了口氣，“張姑娘，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一會兒堂審可否請您于暗處觀摩，也能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江湖中人。”

張盼暗想‘金錐子’當年受到重創內力全失也不是沒有可能，如果外家功夫過硬的話這麽幹淨利落的謀殺行動也能完成，而且也可能一時瞞過封寒的眼睛，她一會兒仔細觀察觀察也許能有收獲，便點頭答應了徐瑾的要求。

公堂之上，張盼藏于房梁之間，向徐瑾比劃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已經做好準備。徐瑾點了點頭，一拍驚堂木，“帶嫌犯餘民上堂！”

餘民便是老大夫的名字。

老人佩戴着枷具走了上來，他的背不算挺，但他的表情很平靜，似乎早有覺悟。

“餘民年逾七十，本官今日便準你站着回話。”審一個年紀這麽大的大夫徐瑾感到渾身不自在。

“謝大人。”餘大夫恭敬地行了一禮。

“李紹冉被殺一晚你在何處？”

“老夫正在李府。”

滿座嘩然。

徐瑾也十分吃驚，但很快恢複了鎮定，又接着問道，“你在李府做甚？”

“殺人。”他說話的時候神情依舊很平淡，仿佛在談論今日的天氣。

很難想象有這種态度的人會是一個大夫。

“你用的是什麽兵器？”

“金錐。”

徐瑾倒吸了一口冷氣，又接着問道：“你與李府無冤無仇又為何要如此行事？”

“替天行道。”餘民回答得很快，仿佛這場對話已經上演過數十遍一般。

府衙外的嘈雜聲更大了。

徐瑾又拍驚堂木，“餘民，這‘金錐子’花微言你可知曉？”

餘民面上劃過一絲驚色，複又恢複平靜，“大人果然不是尋常人物，老夫确實是那‘金錐子’，想不到這麽多年過去，仍有人記得老夫的名字。”

審到這裏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即使徐進心裏仍有幾分猶疑但衆目睽睽之下實在找不出什麽來反駁，一旁的師爺已寫好了供詞，只待畫押了。

餘民伸出手，蘸了印泥，看着那白色的宣紙，嘴唇微微顫動，終是摁了下去……

“且慢！”一道身影掠過密集的人群，輕松沖破了差役的阻擋，如一只矯健的飛燕般摁住了餘民的動作。

“你為何來此？！”餘民的聲音中首次有了明顯的波動，卻是驚恐居多。

不需要張盼的說明，所有人都能看出這後來之人武功不低。

“來認罪。”那人說完，便一撩袍袖，沖着徐瑾直直跪下，“草民才是那‘金錐子’花微言，也是殺了那李家畜生的人。”

直到這時，徐瑾才看清此人的面相：

此人面色偏白，眼角帶了皺紋，兩鬓已有白發，顯然已不年輕，但這人身形修長，脊背挺直，手臂孔武有力，沒有人會懷疑他能瞬間取一年輕男子的性命。

似乎是怕徐瑾不信，花微言扔出一柄金梭，正是那遍尋不到的兇器！

徐瑾再拍驚堂木，“此案着實複雜，待仵比對過傷口再行審理，退堂！”

“威武”過後，人群漸散。

張盼一躍而下，“我确定餘民不會武功，也确定後來那人武功不低，你覺得這兩人有無可能是勾結作案？”

“女俠莫要考驗我了，現下情況已是很清楚了，只是我不明白餘民為何要替那人頂罪。”

“‘金錐子’當年身受重傷，你說會不會是餘民救了他？”

“那不就更不應該再為他頂罪了嗎？”徐瑾實在理解不了。

張盼嘆了口氣，“餘民是一個很好很好的醫生，但因為病情不同，他對每個病人付出的心思也是不一樣的。花微言當年接近死亡，他為救他必是費盡心力。而當一個人用盡力氣去救另一個人後，他就沒有辦法再放着那個人不管了。”

“更何況這幾年花微言銷聲匿跡，想必便是躲在這大夫家中吧……朝夕相對，很難不将彼此視作家人。雖有大明律在，但不知為何，這死刑我确實難以判下。”徐瑾長嘆一聲，語帶悲音。

“徐大人是性情中人。”張盼嘆道。

“女俠就不能劫個法場嗎？”

“這是為官者說的話嗎？”張盼的嘴角抽搐，“有此先例，今後武林與朝廷間的平衡就會被打破，我可不希望看見錦衣衛組團進攻江湖門派。”

徐瑾不過是一時情緒上湧口出胡言罷了，這悲劇注定由他寫下結局。

回到醫館，封寒他們還等在那裏，見張盼回來，趕緊迎了過來。

“事情怎樣？怎麽去了那麽久？”

張盼長嘆一聲，将前因後果與兩人細細說了，又是一陣唏噓。

“這花微言最後能夠挺身而出承擔後果，可見其俠心仍存，還算是個漢子。”封寒感嘆道，“我現下倒是有幾分為他可惜了。”

“此人一生因豪貴之禍成名，由富商之禍結束，倒真是命運弄人。”張盼感嘆道。

“那麽，我們要不要帶勞小燕去看看他？”顧歡問道。

“還是去見一見吧，雖然說我表面上這個人對于殺了李公子這件事并沒有多少懊悔之心，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會去做這件事不單單是過去陰影的影響，或許……”她又覺得現在說出來可能太過武斷，“總之，這就是真實的世界，與其讓那孩子被衆人的言論自己的想象所誤導，倒不如讓他看看真相，之後不論他做出怎麽樣的判斷都不是我們所能夠控制的了。雖然很不願意用這麽無奈的說法，但誰都不能剝奪這孩子成長的機會這一點，我們應該都是贊同的吧。”

讓一個狡黠至此的孩子活在童話裏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在徐瑾的幫助下，張盼帶着勞小燕通過正規渠道進入了監獄，見到了被關在相鄰兩個牢房的餘民和花微言。

兩個人的氣色都不算差，花微言甚至可以說是愉悅的。

“你妹妹的傷好一點了吧。”餘民開口道。

勞小燕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在這短短的三天裏發生了太多的事，且這些事中又有太多的地方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對于幫自己報了仇的花微言和幫妹妹治療的餘大夫他都是感激的，所以他也不理解為什麽像他們這樣的好人會遭遇牢獄之災，更不能理解死期将近的花微言為什麽會這麽悠然。

“你比我幸運。”花微言說，“至少你以後不用抱着仇恨過活了。”

“而且，你最重要的親人還活着。”

勞小燕一抹眼淚，“你幹嘛不逃？你武功那麽高，這牢房怎麽關得住你，徐大人不是草菅人命的壞官，他是不會為難餘大夫的。”

豈止不會為難，這貨估計連通緝令都畫得馬馬虎虎讓人一輩子都找不到這兇手。

“李家的畜生仗勢欺人當然該死，我殺了那畜生，犯了律法，我也該死。”花微言的聲音很平和，“我以前殺那鞑子的時候很坦然，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這樣做我的弟弟就永遠得不到公道。但今時不同往日，徐大人是個好人，處罰李家的人不該是你，更不該是我。”

“而且……你也不必感激我。”他低聲說，“那個時候，我是真的把李家的人當成了那個靼官。”

勞小燕面露困惑。

“複仇的路太孤單，複仇後的路也不好走。”花微言兀自說着，“一開始只是恨那一個人，後來恨他的妻兒，再後來……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那裏已經沒有活人了。冤有頭債有主，我将無辜的人牽連了進去，受到報應也是應該的。在那個時候，我恨自己為什麽有良心，也慶幸自己還有良心。”

“報完仇以後，我所面對的就是追殺，無盡的追殺，用盡手段的追殺，更多無辜的人因我而死，我也跟更多的人結了仇。餘大夫的父親收留了我，醫治了我，也因此被追兵殺死了。幸好之後各地紛紛起兵反元，鞑子不願意把高手浪費在我身上，我和餘民才結束了漫長的逃亡之路，在這城中開了家醫館，他是大夫，我易了容，幹點幫工的活，以期報答餘大夫的恩情。只不過，身體上的傷容易好，精神上的問題卻不容易解決，每年總有幾天我的甚至會不清醒，會突然發狂，為了不傷到餘大夫我搬到了一個僻靜的宅子，過上了孤獨但卻平靜的日子。”

“那一天，我上街購置些米糧，正好看見了你妹妹出事，陳年舊事一起湧現，恨意難堪，難以自制。再然後……便是今天這個局面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迷上了霹靂布袋戲裏的天之佛，看了動機風雲，然後……

好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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