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桃李天下

第8章 如玉

大約是春節前的幾天，借着賀喜的名頭接二連三、三五成群的來拜訪的門派逐漸多了起來，一般性的小門小派商良幾人便足夠應對了，但張盼手裏剛收到的這張拜帖卻不是那麽好打發的了。

南粵“魅影劍派”！這個名頭無論在何處都是響當當的。掌門人刁項與他的夫人年紀雖然在衆高手中較輕，但武功已屬江湖中的一流，更何況他們背後還有一個神秘難測的石中天。

作為南海中與方省魁并立的一大勢力，他們能忍到現在才上門，足見其準備充分。

“看來厲兄你是不得不出門轉轉了。”張盼含笑将金色的拜帖放到堆滿了文件的桌上。

“……”雖然沒有說話，但從他抿成一線的唇上張盼也知道他有多不情不願。刁項夫婦的實力與方省魁不會相差太多，難怪厲若海提不起興致。若不是要對自己創立的幫派負責，他連看都不會多看他們一眼。

“有時間應付這兩個人，我還不如去和行烈玩一會兒。”話雖如此，厲若海還是站起身，準備前往大廳。

“嗯嗯嗯，如果你們大眼瞪小眼也算是在玩的話。”毫不客氣地戳穿了師徒間感情培養的本質，張盼擺了擺手，“我就不去那種場合了，水娃還等着我呢。”

水娃是當初她幫忙接生下的嬰孩，和風行烈相比就是熊孩子一個，成天哭鬧，只要醒着，離了張盼半會兒都不行。

這多半是把我當娘了吧？張盼心中失笑。

幾乎前腳接着後腳，厲若海剛一到大廳，便有人來報說刁項夫婦的船已經接近了。等一群人擺好架勢坐定，便看見一男一女手持長劍短劍施施然地走了進來。

“厲門主果真是當世英雄，愚夫婦有禮了。”男人向前一步，此人便是魅影劍派的主人刁項了，而那名女子便是他的夫人萬紅菊。

刁項此人原本是陳友諒之弟陳友仁的愛将，陳友仁兵敗後便只身逃往了南粵，在那裏認識了萬紅菊，得其相助建立了魅影劍派，重拾風光。此人面容瘦削，臉色泛黃，似是心胸狹隘之人，絕不可深交。倒是他夫人萬紅菊雍容端莊，有女中豪傑的風範。

“刁派主客氣。”厲若海微微點頭，這本是失禮至極傲慢至極的回應，刁項心中暗恨，但觀厲若海周身氣勢，顯然已是先天級別的高手，無需十年，便可與虛若無這般的人物相提并論，絕非此刻的刁氏夫婦可比。

想到這裏，刁項不禁慶幸此人出生太晚，若他早幾年來到南海恐怕沒有魅影劍派的立足之地了。

見丈夫心生怯意，萬紅菊心下擔憂，開口道：“我等同駐于南海，自當互相扶持，今日佳節将至，夫君特備薄禮，還請厲門主笑納。”

“刁夫人有禮了，來人，看茶。”厲若海對于這種相互的試探奉承最是厭倦，但該有的禮數還是得有，請兩人坐下後便正襟危坐，也不說話，一時間現場陷入冷場。

片刻之後，仍是萬紅菊開口：“聽聞厲門主帳下又一奇女子，博古通今，深謀遠慮，有留侯之才，不知現下可否一見？”見厲若海面露不悅，便又接道：“厲門主莫要誤會，南海不比乾羅山城，巾帼英雄屈指可數，妾身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阿盼現下不便，恐怕不能滿足刁夫人的好奇心了。”厲若海本就不願将張盼卷入黑道是非，哪能由這位刁夫人說見就見。

“張姑娘前些日子還四處奔走購置，今日暫且放下俗物又如何，還是說她看不起吾等才借厲門主之口遠遠躲開？”刁項冷笑一聲，言語夾帶惡意。

刁夫人隐晦地瞪了他一眼，面帶笑容道：“厲門主莫怪，夫君也只是在家中被妾身念煩了，才盼着早日見到這位張姑娘，也好絕了妾身的叨叨。”

“盼一介貧女，怎禁得起刁夫人念叨？”自門口又踏入一人，青衣烏發，不是張盼又是哪個？

原來商良見厲若海毫無示弱之心，擔心與魅影劍派發生沖突，便遣人去請了張盼過來。至于他是否有借此機會将這位智計卓絕的女大夫綁上邪異門這條船的想法卻是不得而知了。

見到張盼出場，萬紅菊眼中一亮，心裏琢磨着這位女智囊是否真如情報中所言那樣手無縛雞之力，有心要試她一試。但此時此刻厲若海高坐于上首，若要輕舉妄動只怕讨不得好，恐怕還得日後再尋機會。

這樣想着，她便揚起一抹溫婉親切的笑容，“張姑娘當真是氣質非凡，令妾身想起那群山深處的根根勁竹，看似清秀脆弱，實則剛強堅韌。”

“刁夫人哪裏話。”張盼輕笑搖頭，“盼之所學不過雕蟲小技，難登大雅之堂。刁夫人美人如玉寶劍如虹，與刁派主琴瑟和鳴，共同進退，開創出這武林名門。您才是名冠天下的穆桂英，又豈是乾羅那些掌中玩物能比得的。”

萬紅菊面上笑容更為燦爛了，女人希望和男人相提并論，也喜歡和別的女人相互攀比，張盼的話雖直白了些，但句句撓到了她的癢處，被厲若海折損掉的面子也被張盼補了回來。

商良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氣，邪異門根基未穩，于此時得罪魅影劍派絕非明智之舉，現下兩個門派間的氣氛頗為融洽，也有把握坐下來讨論共識，獲得一段時間內的和平。卻在這時，他感到渾身發冷。擡起頭來，正對上厲若海如深邃大海般的黑眸，心中一陣顫栗。

好在厲若海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在張盼刻意的引導中調整了态度，以盡可能友好的行為招待刁項夫婦。

見此行的收獲頗豐，刁氏夫婦也無意在這荒島上停留太久，未等到晚膳便告退而去了。

當魅影劍派的船成為遠方天際的一個小點後，厲若海的表情徹底沉了下來。

“商良，阿盼為何會來這裏？”

“我離開後不太放心，所以……”

“阿盼！”這是厲若海第一次以這樣嚴厲而又充滿警戒意義地喊張盼的名字。

“厲兄我錯了。”

“……”厲若海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平複自己的情緒，“阿盼你見識廣博，不會不知道陰奉陽違是什麽樣的行徑吧？”

對于這個問題，張盼無話可說。

“門主恕罪。”商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屬下自作主張，實在罪該萬死。”

“我不需要聽這樣的話，該怎麽辦，你自己心裏清楚，如果你不清楚，鄭光顏作為執法長老他比你更清楚。”說完這句，厲若海再不費言，丢下衆人于大堂中面面相觑，自己轉身回了宿處。

不知過了多久，廳中的人方敢小聲議論。

“張姑娘，看來門主這回是真的動怒了。”石無遺長嘆一聲，“只怕……”

“他不會的。”張盼篤定道，“他若真的分不清大是大非方才便不會順着我的話給刁夫人留個面子，現下他雖面色難看，對商良如此發作。但是以我之見，他恐怕惱自己更多幾分。皮肉之苦商良要受些，但不至于丢了命。”

“商某個人安危是小事，只要邪異門發揚光大，商某一定……”

張盼制止他再說下去。

“商護法可知忠臣，能臣與賢臣的區別？”

“忠臣如比幹，掏心以報皇恩，使纣王殘暴之名更甚；能臣如管夷吾，廣開勾欄之所繁國富民，不懼名聲敗壞，雖得一時之強，但終非常勝之途；賢臣如魏征，識得天下明主，敢言天下大事，使明君正衣冠知廉恥，天下共稱其善，誰記得其主原非秦王。”談及此處，張盼話鋒一轉，“我所言之事市井小兒皆曉，故有狂徒仿效古人之才能，然其非忠非能非賢，倒令君王攤上不仁不義不辨忠奸的名聲，您說這類人可不可氣？”

言及此處，張盼亦向厲若海離開的方向走去，徒留下商良在大廳中汗流浃背。

也許在某些方面，張盼比厲若海還要可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