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十
[巨門星君|弗桑|返魂|十]
綠珠觀音絕難想到,最終她竟會命喪在一個年紀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手上,一把淬過劇毒的匕首插在了她的心口上,毒素飛快在她身體內游走,她覺得很難受,下一個瞬間,她就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
綠珠觀音不能甘心:“我真不明白,姓景的那小子為什麽要插手來管我的事,我向來與你們煥真宮,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宮主讨厭你的名字。”虛大口喘着氣,吃力地擦去嘴角滲出的腥甜血跡,為了讓那個美豔如妖的女人能死得瞑目些,她決定告訴她原因,“‘觀音’,應是慈悲的化身,她的雙手,不會沾染上別人的血。”
“景越辰殺的人會少嗎?這個理由,好可笑啊……”
虛咬緊牙關,用盡全力推開了她。
綠珠觀音的劍抽離了虛的肋下,血珠子順着劍尖滴落到地上,虛捂住鮮血不斷外湧的傷處,蒼白着臉踉跄後退了數步,力竭到幾乎要站不住。
躺在地上的人直勾勾盯着山谷上方湛藍的天空,唇角慢慢浮起了一絲陰邪的笑意:“真好,臨死前還能再拉上一個墊背的。”
虛失血太多,在綠珠觀音話音落下後,她腳下綿軟無力,撐持不住,果然跪倒在地,緊接着眼前便是一黑,她向前撲倒,沒有了任何知覺……
分明都撐不下去了呀。
但,到底還是回來了。
那個清晨,有人闖進了天璇殿,殿前的童子攔不住,由得那人進了內殿。
弗桑穿戴好不久,面具剛剛戴上,他是正要出門去的。
拼盡全力的一劍刺進了弗桑的胸膛。
弗桑錯愕而驚惶,他低下頭,看着那熟悉的短劍,目光順着那短劍緩緩劃過,最後落到了短劍主人的臉上。
心願既了,再無牽念,一身血跡斑駁的女殺手像解脫了般地倒下。
那一劍狠絕,但畢竟氣力不足,并不足以致命。
弗桑傾身向前,急忙一把攬住了倒下的人:“你怎麽了?”
懷中人雙目微合,氣息虛弱至極,她嘴唇張合,猶自在呓語似的喃喃着什麽。
弗桑将耳湊近,聞得她斷斷續續地說道:“……你讓我……想起一個人……但他……死了……我殺的……世上無人能像他……他,獨一無二……”
他紅了一雙眼。
人被抱上榻時,已經沒有了鼻息。
弗桑神色空茫,愣怔跌坐于榻前時,司空卿卿正聞訊匆忙趕了來,她一腳跨進了內殿,詢問發生了何事。
“卿卿,照顧好她,不到我回來,不許下葬!”
一道淺色身影飛撲至前,吓得卿卿險些魂散,她囫囵聽了個大概,還沒反應過來什麽,那淺色身影早就迅疾奔了出去。
弗桑簡單帶了些金創藥,招呼都沒與誰打過,就急忙策馬離開了煥真宮。
“胡鬧!”
宮中消息靈通,不消片刻工夫,發生在天璇殿的事情就傳到了景越辰的耳中,當時正在清音閣處理日常事務的景越辰,一聽說即刻動了大氣,揮手便把朱筆摔擲在了書案上。
連荻戰戰兢兢立在一旁不敢上前。
景越辰趕到天璇殿,偌大一座宮殿,除了三三兩兩探着腦袋在外面看熱鬧的人,內殿之中就只有卿卿和一個常日服侍的童子在。
司空卿卿的神色十分慘淡。
景越辰一把拎開卿卿,朝連荻遞了個眼色:“連荻。”
連荻精通醫理,她趕忙上前,為榻上之人切脈診治,但她一搭手摸了那脈象,臉上頃刻間顯出驚疑來,定了定神,又忙探了虛的鼻息,這下子,她終于能确信,不是自己診錯了:“主上,她死了……”
景越辰亦是驚愕,但很快,他就惱怒了:“一個死人,還讓她待在這裏作甚!”
連荻是熟知他脾氣的,這個時候只好起身道:“是,我這就去找人把她擡走。”
“不!不行!”司空卿卿慌忙掙脫了景越辰的鉗制,她推開連荻,死命護住了身後的人,“弗桑說了,不到他回來,不許葬了虛!”
“司空卿卿,你有沒有腦子?”景越辰皺了眉,指她身後質問道,“你不知道她死了麽?”
卿卿何嘗不知道自己守着的是個死人?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弗桑對她有所托付,那麽縱使是天塌下來了,她也要守住身後床榻上的虛,哪怕……她已經死了。
“走開。”景越辰說。
“我不!”卿卿咬牙,張臂攔阻着,似一頭帶有攻擊性的倔強小獸,沒有絲毫妥協的意思。
“司空卿卿!”
“弗桑說要等到他回來!”
“你……”
“天璇殿的事不要你管!你走啊!”
眼瞧着景越辰臉色鐵青,暴怒到好像要出手打卿卿,連荻也是豁出去了,着急搶步上前,一面語無倫次說着邏輯不通的大道理,一面連拖帶拽地把景越辰“請”出了內殿。
連荻有自知之明,曉得憑自己的本事根本就說服不了皓月君,最後皓月君拂袖離去不再管天璇殿的事,九成九是因為卿卿的緣故,那小丫頭片子倔勁犯起來誰也奈何不了,宮主被推到殿外,一時的氣急緩和下幾分,況且卿卿是他掌上明珠,到底打罵都是舍不得的,于是幹脆順勢撂手不過問了。
好幾天過去了,弗桑卻不知所蹤,這才是最令煥真宮主憂心的事。
第五天掌燈後的一個時辰,因為景越辰晚膳沒吃什麽東西,連荻遂炖了一盅湯送到嘉蓮殿上去,湯才擱下沒多久,忽聽到殿外傳來了胤池疊聲喊“連荻救命”的聲音,連荻有些懵,景越辰也一愣,緊接着卻是一股風似的疾步奔了出去。
石階兩側的明燈照見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胤池想攙他起來,可又不敢輕易扶他,怕一不當心就碰疼他身上的血口子。
“宮主!”胤池看見景越辰就像看見了大救星。
仆倒階上的人氣息奄奄,他睜開眼,胳膊艱難地動了動,想将手裏攥着的一個小木盒拿給景越辰:“救她……求你……”
連荻沖過去接下了他手裏的東西,打開一看,臉色瞬時大變:“返魂香?!你去了昆侖墟?”
聽到“返魂香”三個字,景越辰不禁身形震顫了一下。
昆侖墟衆多修仙門派,延年益壽的丹藥練出無數,起死回生之藥卻無人能煉制,唯有那墟上有一處裂谷,住了個脾氣古怪的散仙,豢養些兇猛異獸,據傳手上有一份靈藥名曰“返魂香”,口口相傳不知是何年月由哪方仙人傳授,散仙縱使練不出起死回生的丹藥,但他自己确實鶴發童顏,他守着“返魂香”,從不教生人靠近,近百數年來更勿提有誰能從他手中将返魂香帶走。
欲得返魂香,必先搏異獸,戰散仙!
“弗桑!”從嘉蓮殿裏沖出來的人緊皺眉頭,望着衣衫盡被鮮血染透的青年,臉色晦暗不明,他一步步走下石階,沉聲連問道,“值得麽?她幾度要了你的性命……為了她,為了那個兇狠的女人,你,當真值得麽?”
“瑤華不知道是我,不怪她……”疲累至極的他帶着疏朗的笑意輕輕搖頭,“宮主,求你救她……一定要救活她……求你……”
弗桑一睡,睡了整整九輪晝夜。
醒來時,是連荻和侍童在側,他啞聲張嘴的第一句話便是問:“她呢?”
連荻接了侍童遞來的帕子給他擦臉:“放心,還活着。”
弗桑長舒一口氣,爾後嘴角綻起了微微的笑意。
喝藥的時候,天璇殿來了幾個人。
景越辰按住要下床行禮的弗桑,盯着他那一雙深褐色無欲無求的瞳孔,悠悠說道:“弗桑的骨子裏,住着一個隐士。隐士之死,如芝草之焚,桂枝之落。”
這是話裏有話。
景越辰說他,就算是死了,也無痕于那人的心間。
弗桑垂眉咳嗽,雖然聽懂了,卻并不作任何言語。
倒是跟在後頭的卿卿,驚訝道:“咦?隐士一類的人,死都能死得這麽有意境嗎?”
那丫頭沒有看到弗桑的眼睛,更不懂景越辰的真實意圖,可這樣的好處就是,她一句話逗笑了除弗桑之外的所有人。
危靖笑眯眯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卿卿該說的,不應該是,‘芝草桂枝,那吃了隐士的肉,是不是能長生不老呢’?”
大家又笑起來,這一回,連弗桑也跟着笑了。
衆人不好叨擾休養的人,只在殿中小待了片刻就要走了,景越辰站着沒動,旁人便知他還有話要單獨說,識趣紛紛先退離出去了。
“若人生百歲,不見生滅法,不如生一日,而能得見之。”
他眼角微彎,笑容清淺,唯低吟了一句二十字的佛偈。
若醍醐灌頂,臉色蒼白的青年驟然靈臺一清——
不如生一日,而能得見之!
迷障解開了!
經歷過生死的他歡暢地笑出聲來:“等我養好了傷,我要去告訴瑤華,我沒有死,我還活着,我就在她身邊!”
弗桑慶幸,一生當中,能夠遇到這樣一個亦師亦友的皓月君,他願意救他,願意幫他,願意啓示他……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佛祖,于他而言,眼前這個雍容華貴的年輕人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弗桑的故事完結~
重新回來校正這個單元的時候,覺得弗桑有點像一個人:仙劍一裏的狀元爺劉晉元(阿七)。主要是有天賦習武這個事吧,一點武功根基沒有,後來突飛猛進成高手。當年王祿江演得真好。哎喲,想起狀元爺心裏就疼疼的,仙一太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