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七
[巨門星君|弗桑|返魂|七]
“皓月君,你快來,這裏有一個人!”
沙沙的腳步聲朝司空卿卿所在的方向靠近。
煙紫衫子的小少女費力扳過地上人的身體,見其面如冠玉,不禁訝異叫道:“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大哥哥哎!”
白衣翩翩的年輕人停下腳步,他注意到了那人唇邊的一點微然笑意,見此不覺蹙眉凝思——怎麽?他竟是心甘情願去死的麽?
卿卿伸手探了探地上人的鼻息,萬幸還有一絲生氣,她懸着一顆心,急切擡頭祈求年輕人:“救他!快救他呀!”
……
瑤華路過一座山,那山不高,可是山頂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廟,人們都說,在這廟中許的願格外靈驗,她去了,既沒參拜佛祖,也沒許任何願,只是一個人徘徊在畫了《地獄變相圖》的長壁下,看了好久好久。
紅衣落寞的少女攜青鋒短劍,在山下遇見一位負薪的老婦,老婦的右臉頰上有一道陳年的傷疤。
瑤華與老婦擦肩而過以後,忽地心念微動,她頓住了腳,回過頭借問一句:“老婆婆,這是什麽地方?”
老婦放下柴薪,看她道:“姑娘是問這座山,還是問山下的小鎮?”
“這座山,還有山下的小鎮。”
“山叫望月山,鎮名長留鎮。”
瑤華的目光落在她臉頰上的傷處,道了謝,遲疑間,再輕聲地問道:“婆婆,您……為什麽要自己出來背柴?您的丈夫和孩子呢?”
老婦慈和一笑:“我的丈夫去世多年了,我的孩子前不久剛離開家。”
“對不起,多嘴問了不該問的……”
“沒有什麽關系。”老婦笑眯眯地說道,“不瞞姑娘說,我的孩子是出家去了,他是佛祖賜給我們夫妻倆的,我曾發願讓他回到佛祖身邊去,如今他年滿十八,我不能再自私留他在山下,受盡塵俗的牽絆。”
瑤華眸光顫動,她極力忍住湧起的淚意,含笑問:“您竟舍得嗎?”
老婦說:“佛祖悲憫蒼生,賜福于世人,對佛祖發的願,萬萬不可背棄。”
“您會去看望他嗎?”
“我的孩子侍奉在佛祖的左右,我不會去打擾他的清靜,既然決心已下,就讓他斷了山下的業緣吧。”
老婦面容寧靜,神态堅定如佛。
紅衣少女微笑:“佛祖庇佑善良的人,您和您的孩子,一定會平安喜樂,長壽無疆。”
老婦笑着雙手合十,欠身謝過她,便背起柴薪蹒跚離去……
弗桑醒來時,有一瞬間的恍惚,以為自己是身在黃泉之下。
可是松濤陣陣——幽深黃泉處,會有這樣動聽的聲音嗎?
一張小少女的臉湊了上來,她長得清秀明麗,笑起來臉上梨渦淺淺:“你醒啦?”
他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睛,掙紮爬起,一動心口疼得厲害,他捂住心口,豆大的汗珠子從額上沁落。
一襲白衣端藥立在榻前,勸誡他道:“要想盡早痊愈,就切勿亂動。”
弗桑咬緊牙關,睜眼轉目,看見小少女身畔站着一個容華如玉的俊美年輕人,他失血蒼白的唇角動了動:“我沒有死?”
年輕人笑了:“沒有。”
弗桑垂下眼,眼底似有幾分失望的神色:“多謝尊駕救命之恩。”
年輕人将藥碗遞給他:“看樣子,能活下來,你并不是很高興?”。
弗桑接過藥碗,盯着碗中烏黑的藥汁,自嘲地笑了笑:“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年輕人道:“既然還活着,那就好好活下去。”
“是,理應如此。”他喝下碗中湯藥,忽意識到忘了一事,“對了,在下弗桑,還未請教尊駕高姓大名?”
年輕人眼角微彎,緩緩答道:“景越辰。”
弗桑傷好以後,答應景越辰随他回煥真宮,但在回去之前,弗桑請求去長留鎮悄悄看一眼母親。
他家住在小鎮的最東邊,家裏的小院還是那樣素樸,院門上的木頭被曬得發白,薄暮時分,母親從佛堂裏出來,在井邊汲水洗菜……
弗桑躲在一株很大的苦楝樹後,在母親房間裏的燈熄滅後,他猶自看了自家的院落很久,等到要走的時候,月下忽然有一抹紅進入了他的視線——那紅衣的少女在母親房門外放下了一只裝滿果蔬米蛋的竹籃,之後她去到井邊汲水,一桶一桶地往竈房提,去灌滿那只用水的大缸,牆腳的柴堆倒了,她蹲下來,一點一點地碼放整齊,她做完這些事,就輕手帶上院門,趁着夜色悄無聲息地遠去了。
此時夜深人靜,母親早已熟睡。
弗桑站在苦楝樹下,悄悄紅了眼眶。
“她做得夠好了,”景越辰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後,“替你照顧着你的母親,既是愧疚殺了你,又确實是可憐你母親孤身一人,生活太過艱辛。”
“你都知道?”
“只要我留心,這天底下,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
那晚之後,弗桑離開長留,故鄉成為了他的舊夢,他再也沒有回去過。
西疆玉河,百年煥真。
就這樣,弗桑去到一個和中原完全不同的地方,他待在景越辰身邊為他整理文書和籍冊,半年後,煥真宮的巨門星君去世了,景越辰欣賞弗桑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于是讓他接了這個空缺,住進天璇殿,成了新的巨門星君,職責是為煥真宮梳理繁雜的情報。
弗桑溫文爾雅,個性随和很好相處,且能力出衆,做事從無偏差,景越辰很喜歡他,甚至親自教他武功,而弗桑也很有天賦,舉凡口訣關竅,皆是一遍成誦、一點即通。
關于“狼女”的消息,偶見于浩瀚如海的情報之中,弗桑每每得到她的音訊,總是要怔忪半晌,那天景越辰來時,他正展閱底下人傳來的一張字條,字條上言簡意赅,只提到狼女遭九大門派圍捕,重傷逃脫,不知所蹤。
景越辰瞧他抿緊了唇,眉字成川,神色不大對勁,他從他手裏截過字條掃了一眼,繼而輕笑着随手丢開道:“如果沒有那些寶藏的話,韋家也不會招致滅族之禍了,現在剩她一個人,身上又背了那樣多的血債,上至朝堂,下到江湖,各處都在懸賞殺她,這頭一樁,馮家的人就不會輕易放過她。”
弗桑面色發白,望向煥真宮主的眼神盡是憂慮與懇切:“有法子能救她嗎?”
景越辰挑眼,肅容提醒他道:“弗桑,她殺你的時候,可是半句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過你。”
“是老天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跟她沒有關系。”
“你看過那些卷宗吧?她北去追兇,趕到時,群狼被屠戮近半,她把此事歸咎于你,不顧傷勢趕回無定山,為的就是了結你的性命。弗桑,在她心裏,你還不如幾頭狼重要啊!”
“狼是她從小到大的朋友,等同至親,她有理由殺我。”
“你……你真是冥頑不化!”景越辰氣急無言。
“一切都是我欠她的,何況她替我照顧母親那麽久……”弗桑低首跪下,幽咽道,“事關她的生死,我不能坐視不理!皓月君,求你了,幫幫她……”
那一刻,景越辰真有一掌打死他的沖動。
景越辰思忖良久後,終于開口道:“罷了,讓她來煥真宮。整個西疆以煥真為尊,太歲頭上動土,那些雜碎倒還沒這個膽子。”
弗桑喜極擡眼:“真的?”
景越辰第二次有一掌打死弗桑的沖動,但最後,他只是嘴角微揚,另有話要說明白:“不過我有言在先,韋瑤華進我煥真宮,命就不再是自己的,她必須學會怎麽做好一名殺手。”
弗桑遲疑。
景越辰靜靜等着他的回答。
“我……不,由她自己決定吧。”許久後,弗桑閉上眼睛說道。
“很好,我認為,她會同意的。”景越辰很有自信,他彎下腰,手搭在弗桑的肩上,“很快,你們就可以見面了。”
“不!”出乎意料地,弗桑卻驚懼抓住他的手腕。
景越辰迷惑不解。
弗桑握緊他的手腕,情切懇求道:“不要讓她知道我還活着!不要讓她知道弗桑就是玄遠!”
景越辰凝望他驚惶憂戚的雙目,拍拍他的肩膀,點頭默允了。
一個月後,江都馮家慘遭滅門。
随之很快地,煥真宮得到了一筆巨大的地下寶藏,與此同時,北方護法甄十四娘的手底下多了一名女殺手,她的名字,叫“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