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五
[巨門星君|弗桑|返魂|五]
在山上,所能捕食的只有野味,沒有米糧,甚至連鹽巴都沒有。
瑤華的傷痊愈得很慢,弗桑不知道這是不是在日常吃東西方面很粗陋而導致的,但無論如何,他想下山去一趟。
弗桑告訴瑤華,他要下山去買些東西,瑤華答應了。
實際上,弗桑身上只有三個銅板,做什麽事情都是不夠的,他下了山,絲毫猶豫沒有,徑自去到村裏的私塾,問私塾裏的先生能不能給他一些活幹,先生正在為覺音寺抄錄十幾卷佛經,正是限定日期逼近,最為心焦的時候,他看弗桑白淨秀氣,問他是否識字,弗桑說識得,先生就讓他寫了幾個字來瞧,見他字跡端秀工整,訝異之下便很高興留了他在私塾裏抄經,弗桑很認真,傍晚時已抄錄完了三卷,先生給他結了工錢,邀他次日再來,弗桑拿錢買了鹽巴和米糕,興沖沖抱在懷裏就飛快返回了山上。
烤魚抹了鹽,滋味果然更不一樣了,而那米糕,吃着也是格外香甜的。
瑤華一手抓着烤魚,一手抓着米糕,扭轉身,抓住米糕的那只手向弗桑搖了搖:“再來一塊嗎?”
弗桑專心致志在縫東西,頭也不擡一下:“不,你自己吃吧,明天還會有的。”
瑤華愣了愣,起身問道:“你明天還要下山?”
他點頭:“嗯,我答應了鄭先生,明天再去給他抄錄佛經,我會努力多抄錄兩卷,拿到工錢以後,就夠去買米,晚上我們就有飯吃了。”
瑤華咬了一口米糕在嘴裏,慢慢品味着其中的香甜,她借着火焰的光仔細打量着玄遠的眉目,只覺得他心思純善,面目又俊逸溫潤,真是越看越好看……
山上的夜晚溫度很低,盡管生了火堆,但風從岩壁縫隙裏滲進來,吹到身上還是冷兮兮的。
瑤華卻沒覺得冷,相反地,像是有一股暖流從心間流過了,她低頭盯着手裏柔白的米糕,獨自默默地出神:“怎麽回事呢?好像從來未曾吃過這麽甜美的米糕似的……”
“瑤華。”
“呃……嗯?”
“你過來。”
瑤華走近前,弗桑從她手裏拿走了她的烤魚和米糕,放在了一旁的芭蕉葉上,然後他掏出一塊幹淨方巾給她擦了手,瑤華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弗桑彎着眼睛笑,抖開了手裏的一件衣衫:“我買不起布匹,所以就把自己的衣服改小了,你将就穿吧。”
“給我的?”瑤華錯愕,她接過那件白色的衣裳,猶自不敢相信是真的,但同時,她也不懂他為什麽突然間就要送一件衣衫給自己,“為……為什麽?”
弗桑指指她的裙角,含笑沒說話。
瑤華低頭一看,原來她的裙角破了都不自知,這一看,頓時窘得滿臉通紅。
弗桑沒有笑話她,而是柔聲說道:“我今日下山去,看到有個小姑娘穿着紅裙,那紅色很豔目,想到你這一身顏色卻淡很多,應該是時日久了,顏色褪了吧?既然如此,不如換過一件,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穿這樣素的衣裳……”
“喜歡!”瑤華連忙打斷他,臉變得更紅了,“我……我很喜歡,真的!”
弗桑仍舊是笑,溫柔地、和暖地彎起嘴角笑。
瑤華不知該說什麽,她比了比衣袖,喜悅道:“我現在就穿給你看!”
弗桑驚詫望着瑤華在他面前解開了衣帶,轉念一想,這姑娘行事向來大方疏狂,不忌諱諸多事情也是情理之中,他想想也不覺得有何不妥,但心中記着“非禮勿視”一句,還是将目光低下,收拾針線去了。
瑤華換好衣服,轉過身切切詢問道:“玄遠,好看嗎?我穿着你的衣服好看嗎?”
弗桑這才擡眼——
看慣了她穿紅衣,也未曾想過她穿別色的衣裳是什麽樣子,大概只覺得唯有飛揚似火的紅衣才最适合她吧,竟沒想到,她穿白色的衣裳也是很好看的。
紅衣妖嬈,白衣靈秀。
弗桑笑容璀璨,由衷地說:“好看,十分好看。”
瑤華聽完他說這句話,立刻一陣風似的跑出山洞去了,弗桑怔然,不知這夜裏她出去幹什麽,心下擔憂,急忙起身跟出去。
天上的月亮又圓了。
一天星月之輝染上了弗桑的衣袍,當他仰首望見那一輪皎潔圓月時,他才倏忽間意識到,他在這山洞中,陪伴那個受傷的少女已經整整一個月了。
“嗚——”
盡在咫尺的狼嘯驚動了他的思緒,他循聲望去,不遠的林中高地上,一道白衣身影正在與狼互相嬉戲追逐,白衣舞旋,素色的衣袖和衣角随夜風飛揚,宛如一朵綻放的佛蓮……弗桑聽見了回響在山間的夜風裏銀鈴般的笑聲,他看着那舞旋的白衣,聽着那爽朗的笑聲,忽然間預感不妙,他捏緊拳,匆忙閉上了眼,卻仍舊沒能躲過,那突如其來的、昭示一念情動的心跳……
情,是債,是孽,是罪,是對佛祖的亵渎啊!
弗桑額上暴起冷汗,他心慌意亂地背過身,口誦着真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_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玄遠。”
他聽見有人在叫他的法名。
“玄遠。”
那遠遠的聲音好像飄近了……不,是幻象!定是迷障幻象!
他不敢睜眼,更不敢停止下誦經的聲音:“……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颠倒夢想……”
“玄遠,你在幹什麽?”有人推了他一下。
弗桑驟然驚醒,因心悸而大口喘息。
瑤華奇怪看着他,擡袖去幫他擦汗:“你怎麽滿頭大汗的?”
弗桑驚恐而不适地躲避着她的手:“不……不用……沒事,我沒事。”
瑤華是涉世不深的姑娘,她對人缺乏細致入微的洞察力,一如此時,她根本沒有意識到玄遠內心的恐懼,而只是認為他感到羞澀了——她盈盈笑着,摸摸後衣領,從脖子上解下了一條繩索,“我也送給你一件東西。”不由分說,強行給玄遠戴上,她撫摸着繩索上懸挂的東西,擡眸認真對他道,“對于我來說,這是非常珍貴的……謝謝你送給我的衣服,作為回報,我把它送給你。”
弗桑驚惶不知作何言語,他低下頭,只知道瑤華送給他的,是一枚瑩亮剔透的碧玉指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