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這輛馬車通身黑漆, 沒有多餘繁瑣複雜的裝飾, 也沒有太過華麗精致的點綴, 單調而冰冷,泛着隐隐的死亡與陰寒之氣。
這是從死亡泰納斯海角駛向地面的馬車,來自于無邊深淵的地下國度。
如果是以往,宴廳裏的衆神一定能感覺到外面那森冷獨特的來自于冥府的氣息, 甚至會極為驚訝的議論一番,因為冥界的神祇幾乎從來不會參加這種喜慶歡樂的婚宴。
然此刻,他們卻不願意分神去探究外面的事出根源,他們的視線全都牢牢的盯着付臻紅,那驚豔中帶着癡迷的目光就像是粘在了他的身上。
一直冰冷漠然的紛争之神笑起來是如此好看, 有種冰雪初消融一般清冷又夢幻的美。
盡管那唇角邊揚起的弧度是那麽的細小又淺淡, 卻如同一片輕柔的羽毛緩緩落入到了衆神的心尖,讓他們的心跟着發癢發顫, 身子都似乎軟下了半邊。
他們暫時忘記了去鄙夷阿瑞斯吃下金蘋果的傲慢與無禮, 一心只沉浸在厄裏斯這難得的淺淺笑容裏。
然美麗的東西總是短暫的, 厄裏斯很快就恢複到了冷若冰霜的模樣,方才的那一抹笑意,便宛若在無邊靜谧的黑夜之下悄然綻放的昙花,這讓他們覺得惋惜, 遂又覺得本該如此。
于是收斂住各種心神的神祇們立刻就開始追究起了阿瑞斯。
阿芙洛狄忒作為被搶走金蘋果的直接對象,清麗妩媚的眼眸裏幾乎冒出了火,她怒瞪着阿瑞斯,惡意滿滿的說道: “阿瑞斯, 你太粗魯了,是如此野蠻又蠢笨,你那空乏的腦子和你那一身的肌肉一樣不中用。”
本來還因為付臻紅突然的笑容而有些怔愣的阿瑞斯,在聽到阿芙洛狄忒的抨擊之後,頓時不屑的輕哼:“你自身弱小護不住金蘋果,哪來臉面來怪我争奪?”
阿芙洛狄忒氣得咬牙,她是愛與美之神,美貌就是她的武器,阿瑞斯這個只知道戰鬥和殺戮的莽者哪裏會懂得她的魅力即是強大?
一旁的阿波羅沉聲道:“阿瑞斯,金蘋果是厄裏斯給最美者,你的作為确實任性且無禮。”
阿瑞斯不以為然,他在阿波羅和付臻紅兩人之間來回看了看,濃黑的劍眉微揚,十分輕蔑的笑道:“阿波羅,你是在維護阿芙洛狄忒?還是在嫉妒我吃到了金蘋果?”
這位俊美無濤的太陽神眉心微擰了一下,他的身上帶着一種和煦又陽光的氣息,哪怕此刻因阿瑞斯的傲慢而有稍許的不悅,然他依舊是溫和的,純粹深邃的湛藍眼睛裏是理性與智慧:“我的嫉妒,與你的任性無禮是兩件并不對等的事。”
金發青年承認了自己的妒意,也再一次道出了阿瑞斯行為上的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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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瑞斯并不擅長争辯,他沒在開口,只是投以阿波羅一聲響亮又嚣張的譏笑。
“瞧瞧這掉落滿地的佳肴,噢我親愛的兄弟塔納托斯,這婚宴與我想象的可大為不同。”修普洛斯一腳踏了進來,環顧了被風攪得一片狼藉的四周,最後将目光定格在了前方背對着他的付臻紅身上。
因為角度的原因,修普洛斯只能看到付臻紅披散在身後的那如鴉羽般濃黑柔順的墨發。
他早在侍女的夢境中就已經得知了男子的身份。
厄裏斯,那個傳說中容貌醜陋,聲音沙啞難聽的紛争與不和之神。
他心下一動,幾步走上前準備看看這厄裏斯的真容,待他看清這位傳說之神的面容之後,整個人就愣在了原地。
付臻紅看着青年微怔的模樣,從對方背後那支出來的翅膀就已經辨別了他的身份。
“你是修普諾斯?”付臻紅淡淡的問道。
“呀,嗯,”修普諾斯回過神來後,為自己方才的恍神感到些許的惱怒,然面對付臻紅此刻只看向他的眼神,又莫名有幾分心跳加速的感覺。
他與塔納托斯同為黑夜女神尼克斯所孕育,紛争與不和之神厄裏斯,與他們有着同一位母親,算是他們的兄長。
不過即便是有着這般還算親密的關系,無論是他,還是塔納托斯,都未曾與厄裏斯真正接觸過。
厄裏斯的神秘,并不僅僅只針對奧林匹斯山的那些神祇。
這麽想着,再對上付臻紅那過于平淡和清冷的目光時,一貫外向健談的修普諾斯竟然感覺到了一絲緊張,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麽主動開口同這位兄長講話。
好在這時塔納托斯和冥府之主哈迪斯一同走了進來。
哈迪斯的出現終于讓衆神的目光從付臻紅身上眷念不舍的移開,轉而看向這通身都散發着死亡之氣的冥界之王。
這位掌管着地底深淵的神祇,有着強大不容忽視的氣場,與付臻紅那種漠然的清冷不同,哈迪斯的冷是一種讓人畏懼、讓人不寒而栗的無情與幽寒,如同無邊深淵裏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沉,冷硬。
對于哈迪斯的突然造訪,衆神感到詫異。
畢竟這位冥府之主從來不會參加宴會,更不會花時間去享受那缪斯女神們美妙的歌舞裏所帶來的甜蜜溫床。
這位幾乎與歡樂絕緣的神祇除了按時去審探那些被關壓在塔爾塔洛斯深淵的囚徒外,就是日複一日的待在大殿內處理着枯燥又繁瑣無趣的公務。
“我親愛的大哥,莫不是埃俄羅斯的大風将你從冥界吹來了?”波塞冬最先開了口。
哈迪斯沒有理會波塞冬,因為此刻,付臻紅轉身看向了他。
“厄裏斯……”哈迪斯喊着付臻紅的名字,他的聲音是冰冷的,沒有多餘的情緒起伏,然他深邃烏黑的眼眸裏卻十分清晰又深刻的映出了付臻紅的面容。
付臻紅點了點頭,“好久不見。”
哈迪斯似乎已經習慣了付臻紅的冷淡,他本身也是一個沉默寡言的神祇。
于是兩人闊別已久的碰面便以這簡短的招呼宣告而終。
作為這場婚禮新娘忒提斯的母親,大洋神女多裏斯與自己的伴侶海神涅柔斯交換了一下眼色,雖然她心底有幾分惱怒波塞冬喚來風神攪亂了這場精心布置的宴會,但波塞冬到底是海中的王者,她也只有将這一筆暗暗記在心裏,想着以後再找機會報複回去。
所以面色上,她依舊是溢着得體端莊的笑容,她招來侍女将宴會收拾幹淨,重新擺上了香醇的美酒與精致的佳肴。
“今日是忒提斯的婚宴,我可愛溫柔的女兒理應得到衆神真摯的祝福,讓宴會得以有個完美的收尾。”
涅柔斯附和着妻子的言語,他看了一眼付臻紅,又看了一眼哈迪斯,十分合氣的笑道:“進來這宴會便是我們尊貴的客人,各位還請入座,嘗嘗這代表着喜慶與祥瑞的美酒佳肴。”
涅柔斯這話一出口之後,幾乎所有神祇都看向了付臻紅,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們無比真心的期待着這位神祇能留下來,這樣他們就能有更多的時間去欣賞他美麗的容顏,更甚者去與他有更親密的接觸。
付臻紅道:“好”
盡管只有簡單的一個字,卻讓這些神祇們欣喜無比。
而原本準備拒絕的哈迪斯,在聽到付臻紅的回答之後,也點了點頭,他率先找了一個相對幽靜的位置坐了下來。
修普諾斯和塔納托斯随即也坐在了哈迪斯下方的一桌。
宴廳的席桌都是長形的,一般由兩位神祇共同坐在一桌。
厄裏斯會怎麽選擇呢?他會坐在自己身邊嗎?一些獨坐的神祇已經開始期待厄裏斯的眷顧會降臨在他們身上。
狄俄尼索斯看了看他身旁的赫爾墨斯,有些嫌棄的說道:“親愛的赫爾墨斯,我從沒有如現在這般排斥你坐我身旁。”
赫爾墨斯斜了狄俄尼索斯一眼,挑眉道:“就算我現在起身給你留出空位,相信我,厄裏斯也絕對不會走到你身邊來。”
狄俄尼索斯聳了聳肩,對此不置可否。
赫爾墨斯掃了一眼四周還空有的位置,除了十幾個神職相對低階的神祇外,就只有火神赫淮斯托斯、戰神阿瑞斯、以及冥王哈迪斯的身邊還可以入座。
火神赫淮斯托斯是因為外表的醜陋和性格的木讷讓衆神不願去接觸,阿瑞斯則是因為過于嗜血和殺戮的殘忍讓其他神祇敬而遠之。
赫爾墨斯微微眯了眯眼睛,瞳孔中有狡黠之意一閃而過,他唇角邊挂着一抹看熱鬧的淺笑,頗為興味的觀察着付臻紅的臉色。
這備受關注的紛争之神,究竟會選擇那些低階神祇,還是會選擇這三位中的其中一個?
付臻紅敏銳的感覺到了赫爾墨斯的視線,他擡了擡眼簾,眼神漫不經心的掃向了赫爾墨斯。
于是兩人的視線便直接撞了個正着,赫爾墨斯無比清晰的看到了付臻紅漆黑的眼眸中那宛若寒潭一般平靜的幽冷,像是黑夜裏皎月與星河的交融,他抿了抿唇角,看好戲的心思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心跳加速的緊張。
赫爾墨斯急忙錯開了目光,他怕再繼續看下去,會被這驚心動魄的美貌給惑了神。
阿瑞斯和哈迪斯都是坐在大廳的右邊,赫淮斯托斯則是坐在大廳的左邊。
付臻紅毫不猶豫的朝着右邊走去。
赫淮斯托斯垂下眼簾,黝黑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失落。
他長相如此醜陋,厄裏斯這麽好看,他與厄裏斯,就如同雲與泥,天上的皎月又怎麽可能會去選擇地上的蝼蟻?
阿瑞斯看着離他越來越近的男子,這家夥不會要坐他旁邊吧?他可不想屬于自己的獨處位置有另外一個人來打擾。
不過如果這個家夥非要坐在自己身邊,乖乖的保持安靜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阿瑞斯正想着,而付臻紅卻連眼神也沒有投給他一個,直接從他身邊經過,坐在了冥王哈迪斯的旁邊。
阿瑞斯握着酒杯的手頓時一緊,隐隐有股怒火直往喉嚨上蹿。
[小狼狗這麽萌,小紅你又無視人家。]
付臻紅沒搭理弱雞系統,阿瑞斯就住在奧林匹斯山,他以後有的是時間去接觸,而哈迪斯很少出冥界,他本是打算将這位冥府之主放在最後來攻略,然既然對方現在主動送上門,他又怎麽可能錯過這次機會。
所有神祇都已入座,婉轉優揚的旋律再次響了起來,這次,是由美麗的缪斯女神們帶來舞蹈。
她們個個體态玲珑,模樣嬌豔,曼妙的身姿靈動而飄逸,比起侍女們的舞蹈,缪斯女神們的跳得還要更加的輕盈和具有風雅的韻味,然大部分神祇的心思卻并不在這以往他們看到絕對會心生贊嘆的歌舞裏。
他們的視線時不時的看向付臻紅和哈迪斯的這一桌,無比在意着付臻紅的一舉一動。
他們慶幸厄裏斯是坐在哈迪斯的身邊,這位冥界之主是出了名的不解風情,鐵面無私的冥王陛下對于美色從來都是不假顏色。
唯有赫拉在心裏輕哼一聲,暗道這些神祇的無知與愚蠢。
在冷漠的心腸也會有被融化的時候。
深埋在地底之下緩緩流淌的熔岩,表面上被堅硬的石頭緊緊掩蓋,然哪怕它有多平穩而無瀾,也不能無視岩漿爆發時,從那山巅噴湧而出的火焰是那麽滾燙又熾熱。
哈迪斯對厄裏斯的心思,可不像他面色上所表現的那般平靜。
更何況,面對厄裏斯,沒有任何神祇能做到完全的無動于衷。“冥王怎麽會來宴會?”付臻紅打破了與哈迪斯之間的沉默氛圍。
哈迪斯頓了一下,為什麽會來宴會,關于這個問題就連哈迪斯自己也無法給出一個完美的解釋。
他從修普諾斯那裏聽到了厄裏斯來了這宴會,從他掌管冥界之後,就再也沒有與厄裏斯見過面,在讓修普諾斯備車馬的瞬間,他甚至沒有太過去細想。
一向冷靜自持的冥王竟然如同一個毛頭小子一般因為腦海裏的一時之熱而離開冥界,動身前往了平日裏最不喜的歡樂之宴,他是為了厄裏斯而來,可這樣的話他到底是說不出口的。
但哈迪斯此刻又并不想以沉默結束厄裏斯主動開起的話題,他半阖下眼眸,濃密如鴉羽的睫輕輕煽動了一下,點染出了一片沉靜漆黑的眉目,“偶爾也想試着放松。”他緩緩說道。
付臻紅并不拆穿這與哈迪斯本身性格極為不符的拙劣謊言,他單手托腮,微微偏頭看着哈迪斯棱角分明的冷峻側臉。
哪怕奧林匹斯山的衆神都有着極為好看的容顏,然哈迪斯的俊美也絕對是一衆神祇中的佼佼者。
他沉默,果斷,不近人情,同時也因為極端的克制與嚴謹的自律而自有一種沉靜又矜貴的優雅。
“哈迪斯,你比以前更成熟了。”付臻紅一邊說着一邊擡起另一只手,用指尖輕輕撫上了哈迪斯的臉頰:“也比以前更英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