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野望
距離那個時候已經又過去了不少日子,可是再度想起來,徐青修的心中還是不可避免地一抽。
他自嘲一笑,調轉目光不再向中間的席位看去,伸手拿起了長條幾案上的長頸琉璃玉瓶——他們這些普通後輩弟子平時可不容易喝上雲谷仙釀,今天能夠随意暢飲,也算是托了幕宗主他們的福。
徐青修來參加晚宴原本是抱着打起精神探聽當年瀾煙山莊往事的目的,如今看樣子衆人全是在攀關系拉交情你好我好大家好,連此次可能的魔劍千念事件都沒有提起,不禁有些失望,意興闌珊之下除了喝酒似乎再無事可做了。
雲谷仙釀是上好的仙釀,後勁足,徐青修幾杯下肚就覺得胸腹中有一團極烈的火在燃燒,這把火一直燒上了他的雙頰,臉上都能感覺到灼熱的溫度。
他伸出手,用手背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唔,有些燙。
于是輕輕笑一下,繞過身旁的同門,從不起眼的側門走出會場去吹風。
卻不知道在他沉迷佳釀的同時有人一直在暗暗看着他。
幕令沉起初就敏感地察覺到了徐青修若有若無的看向自己的目光。
這筵席庭院之上有二三百人,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但是徐少俠的目光當然格外重要。
意識到這一點後,幕宗主維持表情不變,暗暗更挺直了背,并拿捏了一下自己端杯舉箸的姿态是否優雅,是否沉穩,是否一眼就能讓人感受到自己是個可依靠的男人——後來他覺得自己想多了,無論他怎麽努力,單憑這一個姿勢好像也傳達不出足夠的信息。
不過幕令沉暗暗看看自己左右的青蒼閣閣主和雲谷仙門掌門就覺得又有些放心了。
左面的長眉垂肩,如下界傳說中的長壽老兒;右面的大腹便便,已然一副中年發福形象。
大家同為一門之主,真是全靠同行襯托。
幕令沉穩穩地端着,假裝沒有發現對方在看自己,餘光卻一直在暗暗瞟着徐青修,很快黯然地發現青修不看自己,改喝酒了。
好處是他這次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自家愛妻而不怕和對方目光對上了。
壞處是內心感到很失落,一波又一波地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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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都那麽大了,幕宗主不想自己像剛成年或是剛成親的年輕小夥子一樣那麽幼稚,媳婦兒不管自己就不開心,可是失落的心情卻是不受控制的。
很快他就看見因為酒氣上頭,徐青修的臉蒸騰成了粉紅色的一片,他還自己用手背試了試溫度,眉眼間似乎有一點難受。
幕令沉有點移不開眼。
都是他太沒用,否則這個時候就可以把青修藏起來。
雲谷仙門洪掌門低聲喚了一句:“幕宗主?”
因為他表情太冷又太正經,沒誰能猜到他真正在想的是什麽,只有身邊的洪掌門發現他似乎愣了一下。
幕令沉目光追随着徐青修步履不穩地從側門離開,垂下眼轉過頭對洪掌門道:“抱歉,有些悶,我去吹吹風。”
洪掌門自然不會攔他,反而大力推銷起自己雲谷仙門的風:“……我們這兒的風啊,那是最好的,長期吹,身體強健,延年益壽,神清氣爽,修行事半功倍,那是誰吹誰知道……幕宗主多吹吹,多吹吹……”
幕令沉衣袍翻飛,他身高腿長,很快就在一棵大榕樹下追上了正扶着額頭緩緩走的徐青修,喚他:“青修!”
這種榕樹生有許多氣根,根須可在空氣中生長,落地即可生根,是有名的獨木成林。而這棵榕樹已經在此處自在地生長了上百年,日日沐浴靈氣,幾乎要生出靈智。雖然還算不上是仙門中最大的幾棵,但密密匝匝的枝葉已經完全将兩人的身影籠罩起來。
此時雲谷仙釀的勁力已經完全散發出來,徐青修酒喝得急。只覺得左額都被酒意沖得一突一突的疼。他緩緩回過身來看見幕令沉,尚且沒有反應過來對方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嘴已經先于頭腦說出了一直想說的話:“不要再叫我青修。”
幕令沉愣在那裏。臉上依然是一片霜雪,甚至隐隐顯得肅殺。
他喃喃道:“不叫你青修叫你什麽?難道叫你賢妻?可是你明明一點也不閑……”
他娘叫顧君婉,他爹就一直叫他娘“君婉”。他以為依樣畫葫蘆總沒錯,誰想到青修卻不讓自己這麽叫他。
況且青修他抛夫棄女,自己跑回娘家師門過,讓自己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娘地拉扯女兒……雖然自己也不敢有什麽怨言,但是他真的不算賢妻嘛。
徐青修突突地頭疼,也沒注意到幕令沉的低語,既然開了口,只借着酒意一徑地往下說:“……也不要再給我理頭發。”
“不要總是看似不經意地恰好送上我想要的東西……”
“不要抱我,也不要再吻我……”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又有些哽咽,眼眶隐隐發紅。
幕令沉面上冷肅之意更濃,大步上前一步,問他:“為什麽?”
徐青修反倒輕輕笑了,垂下眼,遮住了眼中幾乎要滿溢的所有濃重而複雜的情緒:“……幕宗主,這些事是只能對自己喜歡的人做的,不是對誰都可以。”
如果這些事情由一個風流成性的人做出來,當事人或許還可以不以為意。但是幕宗主總是一副冷漠而莊重的樣子,無論他對誰這樣特別,那個人恐怕都很難不以為自己在他心中是特殊的。
即使是再不自信的心,都難免會生出一絲絲野望。
他已經試過了。
幕令沉又上前了一步,認真應道:“恩,我知道了。只對你做過,以後也不會對別人做了。”
徐青修笑笑:“那就好。”至少自己已經知道幕令沉的心意,不會再生出什麽旁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