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相見
九月廿三,三年一度的武林大會如期召開。衆多武林人士齊聚于武林盟所在的頂霞山,圍坐在山間辟出的一處偌大擂臺外側。由于武林盟不管事兒,也沒像以前那樣特意安排位置,衆人都是随着自己的喜好随便或站或坐,有些連團隊都散開,稀稀落落地穿插分布,不時還會換個地方,好跟多年不見的朋友唠嗑,順便進行忽悠大業。
這段時間,武林盟的責任也就是确保擂臺的公平公正以及突發情況。說是這麽說,因着這些年江湖的和諧發展,衆人都沒了以往那不死不休的狠戾以及争出頭的心思,擂臺是真的純切磋,不說攪局,就是死鬥都沒——嗯,如果臺下的各種叫好聲或噓聲不算攪局的話。至于特殊情況什麽的,起碼這幾屆都沒發生過。所以,武林盟的人其實是沒什麽需要做的,大可以跟其他人一樣抓把瓜子看好戲。
此刻,武林盟盟主淩天微就抓着一把瓜子,一邊看着自家大弟子在臺上宣讀那幾十年不變的條條框框和假得掉牙的客套用詞,一邊不停騷擾旁邊打瞌睡的二弟子。
“诶徒弟,你看那邊那位女俠咋樣?”
被自家師父一把推醒的石透抹了把臉,艱難忍住對老人家出口不遜的沖動,勉為其難撩起眼皮看了看師父指的那位女俠。姿容俏麗,打扮英姿飒爽,身材也算玲珑有致,只是……
“還沒到十六吧。”雖然發育不錯,但一看就知是稚嫩姑娘,估計這次還是第一次出門呢。
淩天微吐掉瓜子皮,“怎麽,你不喜歡小的?”
石透還是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您不是在給師兄找麽。”大師兄汪林現年三十有二,因着妻子前些年病逝,也沒留下個子女,師父老想着再給他找一個,不過成效不大,一來汪林似是沒那個意思,二來……沒多少姑娘願意嫁個往好聽說是兩袖清風、往難聽裏說是窮得叮當響的鳏夫。
“你也可以啊,看上了就去提親,別不好意思。”在淩天微看來,自家的兩個徒弟都是個頂個的好,大徒弟貼心實誠武功還高,二徒弟灑脫磊落本事也不差,娶什麽人不行,連天皇老子的閨女也配得上,不就是窮了點兒麽,一身本事還怕找不到糊口的?唔……不過大徒弟之後是要繼承武林盟的,要養活一個門派,所以是不是找個有錢的娘子比較好呢……
石透打了個呵欠,壓根兒沒回答的欲望。反正老師父犯渾不是第一次了,他跟師兄都應付得很熟,等他自說自話說到覺得沒勁兒時,自然就清淨了。
然而淩天微這次明顯沒那麽容易善罷甘休,畢竟武林大會啊,人多啊,這個不行看那個,那個不行還有第三四五六七個呢。于是他給二徒弟一一指過去:“哎,你看那昆侖的天機長老的女兒,細眉大眼嘴角含笑,多俏麗……仙霞派的五姝都不錯啊……啊哈哈,泰山那個是怎麽養的,居然比她大師兄還壯……百花門的莫傾心真不錯,可惜去年嫁人了……”
石透在旁邊撐着下巴昏昏欲睡,眼看就要入夢鄉,被淩天微後面的話驚醒。
“或者你們覺得女孩子太柔太軟不夠勁兒想要找個男媳婦兒?那應該挺好找的,滿滿的候選人。你看昆侖的大弟子怎麽樣?還有青城的三弟子也是個人才,哦,道玄教的那幾個都很不錯啊……”
……他和師兄果然一直小看自家師父了,從來不知道師父還是個這麽開明的人。石透扶額,使出殺手锏:“師父您老人家先找個續弦吧,不然我們成家留您一個孤家寡人總歸不孝。”
淩天微嘴巴瞬間熄火,不情不願地往口裏塞了一把瓜子,咬得嘎嘣響。
終于還耳朵一個清淨的石透此刻也沒睡覺的欲望了,唯有将目光投到擂臺之上。
Advertisement
汪林在宣讀完規則後已退下,不知道到哪個角落躲懶去了,現在臺上是兩個小門派的人在比鬥,一人使掌一人用拳,勁風陣陣,肉搏聲不絕于耳,當然還有臺下觀衆們的喝彩。
石透看那用掌的一陣,搖頭。花架子太多,掌風雖勁實質并無多大威力,對上內功深厚的估計跟撓癢癢差不多,若是林宇在此定要大笑一番。
不經意想起那人,石透的眸色暗了暗,片刻後甩開腦中身影,将目光再次放回擂臺上。使掌的那個不一會兒便因內力不繼敗了,朝對方一拱手退下,另一方也沒多停留,随着退下。片刻後有兩人相繼跳上擂臺,一人着白色長袍手執紙扇,一人着黑色勁裝雙腕帶爪,上臺站定,朝對方拱手一禮拉開架勢就比劃起來。扇影靈動,爪光鋒利,黑白雙色合合分分,倒比上一場多幾分看頭,臺下觀衆更激動了,叫好聲源源不絕。
石透卻皺起雙眉,視線自那使扇子的白衣人身上移開,對淩天微說:“我到別的地方去看看。”
淩天微狐疑看他一眼,見他臉色如常,只微蹙的眉宇和被眼簾半掩的眸中透出絲異樣,似不耐,又似別的什麽……他想了想,點頭吩咐道:“回來時順便給我帶些吃的。”身上帶的瓜子不夠,快啃完了。
石透眉宇稍稍舒展開些許,笑着應下,繞過重重人柱往外走去。
淩天微歪頭端詳他離開的背影片刻,搖搖頭繼續嗑瓜子,目光觸及擂臺上那白色身影時眉頭皺起。
用扇子的?武林中用扇子的不要太多啊,就是再加上個喜穿白衣,武林中拿棍子随便掄一圈都是半數白半數黑,偶爾才出個其他顏色的,這條件有也相當于沒有。啧啧,真不好辦。
與此同時,在另一邊,林禦帶着林宇繞着擂臺轉了大半個圈,總算在人群中将正跟人喝茶的汪林扒拉出來。
汪林跟着淩天微理事那麽多年,對各派代表人物基本都認識,就算是不熟,幾次武林大會下來也能混熟。這位林府大公子他自是知道的,只是他後面跟着的那位頗為面生。
“林大公子,找汪某有事兒?”
林禦朝他溫雅一笑,拱手道:“其實是舍弟有事兒要找石兄,只我們在這裏轉了好久都沒找到,只能向汪兄打聽打聽。”
汪林再次看向林禦後面的那位,眉若遠山目若桃花,瑤鼻紅唇,生得實在俊俏,只是現下的氣息似乎不大好,眼底下有掩不住的疲憊,整個人也罩着股哀戚,跟這熱火朝天的會場相差甚大。
林禦注意到他的打量,給他介紹道:“此乃胞弟,名喚林宇,第一次參加武林大會,是以之前……約莫汪兄是不認識他的。”
第一次?汪林又端量林宇一會,思索以往不來怎地這次來了還巴巴地跑過來找自己?哦不對,林禦說他要找的是師弟,又想到師弟年前回來就染上情傷——雖然他一直掩藏得很好,看上去像個沒事人一樣,也就偶爾走走神,變得不怎麽下棋,有時候笑容裏帶上些許寂寥。再看眼前這一身白衣卻難掩憔悴的林二公子,難道……心中一番念想,面上則不動聲色,他朝林宇拱手:“原來是林二公子,幸會。”
林宇勾起嘴角,拱手還禮:“汪兄,幸會。”然後用他那雙雨後桃花般的雙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汪林,內含懇求急切,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害怕。
汪林心下有些為難。按理說,如果面前這個真的是讓石透有情傷的人,那他是說什麽都不能再讓兩人見面的。自家師弟的性子他自然知道,愛憎分明行事爽快利落,當斷則斷絕不含糊,同時又是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随性得有些随便的,沒事兒絕對不會自己去撩人,被別人撩視情況而論,對待感情時一般不會是自己首先下決定的那個,比如交朋友,對方氣鼓鼓地說“絕交”他就真再也不主動跟對方來往,除非那邊自己找過來……小時候汪林沒少被師弟這性子整得哭笑不得,時常心想自己那不過是氣話怎麽小師弟就當真了……就是師父也感嘆過,石透那孩子都不知道是灑脫過頭顯得沒心沒肺,還是重情過頭以至于完全不敢幹涉對方。這也導致石透身邊親近的人不多,有些交情不錯但見面總有絲尴尬的。這還是對待朋友,以前不知多少女子想來個欲擒故縱看看石透對自己是否有意思,結果真被放縱走了的……師父跟他扼腕嘆息,若不是看石透對那幾位真的沒什麽意思,他們早押着他去将人追回來了。所以,若師弟跟林二公子曾經有過些什麽,此刻師弟傷心回來了,那肯定不會是他傷別人——雖然這林二公子的樣子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他竟是傷人的一方。
林禦見汪林自顧自出神老半天,自家弟弟站在溫暖的太陽底下竟也汗濕了發絲,不禁心痛,出聲說道:“汪大俠,方便告知我等石大俠的所在嗎?”
汪林被驚回神,這才留意到林宇頭上滿布汗水,臉色煞白,卻還是咬牙挺直身子,眼神盡是執着。
也罷,讓他們再見一回,好作個徹底的了斷吧。
這般想着,汪林打出個信號,不一會兒有個武林盟的弟子掠過來。“大師兄,有什麽事兒嗎?”
汪林指向林宇,說:“帶這位公子到後山……他是你二師兄的客人。”
林宇眼睛一亮,神色松弛些許,朝汪林作揖:“汪大俠,謝謝你。”
汪林揮揮手,目光移向林禦。後者也朝他誠摯一拜,倒沒要求同去。
于是那武林盟弟子将林宇領向後山的弟子居,直接帶入石透住的房間,說:“公子請稍等,二師兄待會兒就回來了。”
林宇拱手謝過,在弟子退出去後,細細打量這房間。
最普通不過的土屋,再簡單不過的器具,一床一櫃一幾三張凳子,幾上一套茶盞,櫃面一套棋具,半杯茶水已涼,棋盤棋盒積灰已厚。
林宇走到櫃前,用手在棋盒上一劃,抹出一道紫黑痕跡,指頭灰白。
他正癡癡地望着手上灰色,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他轉頭,記憶中的身形、比記憶更加深刻的面容出現在門口。若在以前,那面容他是看都不會看上一眼的,此刻見到,只覺得怎麽看都不夠,恨不得能一直看下去,看上一輩子,片刻不離。
千言萬語,千思萬想,此刻終于有機會抒之于口,歸根結底不過二字——
“石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