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七與李慈換做商人打扮越過國境,沿途人煙漸盛,連剎利極北處,也熱鬧了起來。
李慈被十七扮作婦人,臉上塗了兩坨似是而非的紅暈,襯着他雪白的膚色,倒像害了病。負責邊檢的兵士見兩人無權無勢的一副破落樣,暗地裏捏了一把李慈的腰。
李慈叫了一聲,眼淚汪着,更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十七捏着他的手腕子把他往人堆裏扯,不動聲色地擺脫了特定的騷擾。然而錯雜的人來人往間則有更多不便。擠了一通下來,李慈被擠出了滿頭大汗。
腮紅被蹭掉了,楚楚可憐地貼在十七的身邊。
“我若娶妻…”午後陽光刺眼,十七側頭看了李慈一眼,把話說了一半,便重新吞聲,只拉着他不停地朝前走。
李慈的外衫之下還綁着極為繁複的繩結,行走間擦着皮膚,赤辣辣地痛。
加之走得也久了,膝蓋也疼,駐在一處樹蔭之下,說什麽也不肯向前。
“腿、腿疼…要走,也租一輛馬車再走…”
十七撚了撚他的頭巾,像是聽到什麽笑話,咬着唇悶不啃聲地自己笑開,把李慈笑得滿腹狐疑時才開口,“娘子,為夫哪裏有錢去給你租馬車呢?”
李慈被問得一滞,他倒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問題。
“嗯?你、你沒有錢嚒?沒有…那個…賞金嗎?”
十七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又笑,“那個叫饷銀。”
李慈不自在地扯了扯上身的短褂,剎利的服飾總是叫女子露出一線腰,行走時還未察覺,一停下來,被風吹起了腰上的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別扭。
他不喜歡十七調侃他“不識民間疾苦”的樣子,但他确是未曾有一日為生活奔波勞碌過。
“你殺人…是為了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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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點頭又搖頭,最後嘬起唇來吹了一聲口哨。
“沒幹這行以前的事,只記得這個。”
李慈被光線刺得睜不開眼,竭力去看他,卻怎麽也看不清,影衛穿着剎利國最尋常不過的服裝,周身暈了一圈光,好像他從頭至尾,本應是這樣。
一個庸庸碌碌的小商販,媳婦說坐車,他說沒錢。
“能走了嗎?”
李慈苦着臉揉膝蓋。
十七第一次帶上不耐煩的神色,看了看天,估算着兩人的腳程,然後一把扛起李慈,不再繼續等待。
“找到你,是有賞金的。”兩人經過布告欄,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論着逃亡的質子。
“我要是直接把你往上交,說不定能發一筆小財。”
李慈的頭顱倒懸,被颠得有些眼暈,雙手死死扣住他的腰帶,想破口大罵,又不知道要罵點什麽。
“你倒是交啊!”
激怒了他,十七卻又不理他了。
沒錢租馬車,卻有錢吃肉餅。在十七朝自己嘴裏塞着第八個羊肉餅時,李慈忍無可忍。
“你就不能少吃點嘛?”
十七端起海碗,抿了一口湯,理直氣壯地回應道:“我出工,我賺錢,我憑自己力氣吃的飯。”
李慈咬了咬牙,“我是怕你…撐死了!”
“撐死有什麽可怕的?”說話間十七打了一個響亮飽嗝,吆喝着還要打包三個餅帶走。
越臨近剎利都城,這人好像就越自得其樂了起來,仿佛真正進入了一個尋常人的角色,沒有一絲愧疚和猶疑。像每個活在陽光下的人一樣坦然爽性。
他不了解從前的十七,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這樣的。
可這樣的他,好像真的很快樂。
雖然這種快樂和李慈無關,但李慈仍然有許多瞬間,能從十七的快樂中窺見自我。
他對殺了同空毫無負擔,也許是因為他已經殺過太多人了。
李慈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身邊,每一個人,甚至包括他自己,全都是兇手。
而他們見過了無數的死亡之後,依然能笑。
人活着不是為了來哭的。
于是他也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