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異曲同工
蕭滿沒有留手, 劍氣澎湃如洪, 沛然前沖。轟的一聲, 拔步床碎成渣屑。但沒傷到晏無書, 這人周身自有防護, 若非太玄上境之人出手,都傷他不得。
不過他也未躲未動, 維持着手被蕭滿摁過頭頂的姿勢,視線在幽靜傾灑的月光與漫天亂飛的碎屑間漸漸下移,望定蕭滿的臉, 想看看這只小鳳凰到底想做什麽。
蕭滿的眼眸很亮, 眼神卻有些輕飄, 出手雖然淩厲, 可身上沒有殺意。這一瞬間, 晏無書辨出他酒還未醒。
晏無書不由笑了一下。
誰知這聲笑将蕭滿惹惱, 改換姿勢,起身下床, 用力将晏無書擲向門外。
那門扉緊阖, 晏無書穿門而出, 又是一陣碎屑亂舞。晏無書掠向廊外庭院,蕭滿追出,手腕一轉, 劍光直逼晏無書面門。
晏無書這回避了,蕭滿手中見紅塵再起,又出狠招。
他一路退, 蕭滿一路追,越過大半庭院,忽見蕭滿露出惱怒神情,伸手攥住晏無書衣領,低聲道:“出招!”
“原來小師叔是想與我練劍?”晏無書輕笑一聲,總算懂了蕭滿的意圖。
蕭滿松手放開他,退後數步、拉出距離,平舉長劍,做出一個起勢。
用的是雪意峰的劍法,卻并非完全依照劍譜,而是經過晏無書修改之後的招法。
晏無書見之,心中閃過一絲狐疑,他分明記得,他沒有在蕭滿面前使過這套劍。但當下并非細思這一點的時候,晏無書已明白蕭滿把誰當做了敵人,又或者說,是把他當做了誰。
——別北樓。
蕭滿思索了整整一日要如何同此人對戰,沒想到醉酒之後仍在繼續。
晏無書立時擡手,隔空折來一根花枝,同樣使出那套劍法,不過嘴上卻說:“小鳳凰,連睡着了都在想別的男人,我會很難過的好不好。”
蕭滿根本不理會,不曾有半分含糊,直接打向晏無書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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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動靜不小,整座院落都被驚動,孤山衆弟子多數在睡覺,來不及披衣便沖出房門,一些瞧見蕭滿那間大門被撞爛的屋室,一些直接将目光落在庭院裏二人身上,驚呼不休。
“出了什麽事!”
“怎麽忽然打起來了?”
曲寒星本是一場好夢,孰料斷在了中途,又氣又困,拖着語調道:“誰和誰啊?——啊!我師父和滿哥打起來了!”
話到一半語氣倏轉,不僅瞌睡蟲,連魂都被驚飛。
孤山弟子們驚着驚着,忍不住感慨:“那就是晏峰主嗎?不愧是晏峰主,方才那一劍可真是厲害!”
“小師叔祖也不愧是小師叔祖,面對高出自己一個大境界的人,出劍竟毫不含糊。”
“不過這兩位為何打起來?”有人捅了曲寒星一手肘,“你知道嗎?”
曲寒星:“我也剛醒,上哪知道?”
出來查看發生何事的亦有孤山長老,往戰局中看了幾眼,辨出情形:“晏峰主在同蕭師叔祖切磋——說切磋不對,應是晏峰主在指點蕭師叔祖劍招。”
“原來如此!”弟子們一臉恍然大悟。
“難怪把門都給打破。”
曲寒星打了個呵欠,手挂上莫鈞天肩膀:“回去繼續睡吧。”
莫鈞天把他扒拉開:“你去吧,我留在此處看。”
許多人都與莫鈞天看法相同。
蕭滿對長廊上多出的這群人視若未見,整個人整顆心都專注在劍上。
晏無書與他之間,并非全然的指點與被指點。蕭滿醉後似有所悟,出劍較之平時有所不同,對過幾招,晏無書發現他不打算全然以雪意峰劍法相應,而是将孤山數峰數種劍法一一揉雜了進來。
晏無書在心中贊嘆,同時希望蕭滿醒後別将今夜的感悟忘了。
——不過轉念一想,他同蕭滿拆招過招,便是将他所領悟到的領悟了一番,縱使明日一早醒來忘光也無妨,他講與蕭滿聽就是。
蕭滿自是不知曉他腦中所想,見這人仔細應對,神色變得滿意。
但很快又變得不滿,這人為何光出劍,不彈琴?是認為孤山的劍必須以劍來破嗎?
狹隘。
蕭滿垂下眸,出劍更狠。
兩人在庭院裏對戰足有一個時辰,數處假山化作碎石粉屑,花與葉猶如歷經雨打,處處皆顯破敗。
某位廊下觀戰的孤山長老愁上心頭,計算起這一回要賠疏風樓多少銀兩,那廂蕭滿滿意收招,轉身走回屋房。
“小師叔,你那屋裏的東西都被你打破了,住不得人。”晏無書走在蕭滿身後,低聲對他說道。
蕭滿充耳不聞。
晏無書幹脆拽了他的手,把他帶到白鷺洲安排給自己那屋中。好在蕭滿醉酒之後較為乖巧,沒再執着與他作對。
庭院裏圍觀衆人散了。
回房,晏無書振袖合上門扉,将蕭滿重新安置在床上。蕭滿閉眼睡去,他坐進椅中,開始擺弄先前那個陣法。
到底是什麽時候,在蕭滿面前使過那套劍法?他記得十三年前,執行隐秘任務受傷、躲進大昭寺之前,便沒用過它了。
難道喝醉了曾練過?
怪哉怪哉。
魁首之戰,未正方始。
蕭滿睡了許久都未醒,晏無書見仍有些時辰,便未叫他。
待到中午,蕭滿終于睜開眼睛,見得屋中陳設,心中升起幾分疑惑,看向躺在搖椅裏搖折扇的晏無書。
晏無書露出一個幽幽的笑容:“小鳳凰,你還記得昨日發生的事嗎?”
“嗯?”
“昨日你告訴我……”晏無書從搖椅裏直起上半身,語氣和表情都透着四個字——說來話長。
蕭滿不留情面打斷他:“我想我應該不曾說過什麽。”
這世上最了解蕭滿的人是他自己,而最了解晏無書的人是蕭滿,他哄人玩時會是什麽表情,蕭滿一目了然。
“小師叔可真是無情,昨晚拿我試了許久的劍,一覺醒來就翻臉不認人了。”晏無書輕嘆一聲說道。
“試劍?”蕭滿擡起的眼皮緩慢垂下,仔細回憶,發現似乎真有那樣一回事。
當即起身,反手抓出見紅塵,走向庭院。
疏風樓的人還不曾過來修繕此處,院中到處都是劍意劍痕,蕭滿閉上眼走進去,體悟、感受、回憶着,使出一劍。
接着第二劍、第三劍、第四劍……
晏無書站在廊下看他,發現無需自己提醒,蕭滿悉數想了起來。
這本是好事,但他有些失落。
曲寒星來尋蕭滿用午膳,蕭滿無心于此。
他轉身去尋莫鈞天,途中發現自家師父杵在門前長廊上,上前認真行禮,再禮儀性地詢問他是否要一起用飯,不曾想晏無書竟答應了,心底有難以言說的悵然。
晏無書見他不開心了,自己的心情便愉悅幾分。
未時二刻,衆人出發前往擂臺。
曲寒星怕蕭滿比試前緊張,尋了些小玩意兒給他玩。宋詞則給他小師叔祖準備了許多點心。莫鈞天不知道說什麽好,拍拍他肩膀,以示鼓勵。
魏出雲卻沒來。
“魏哥昨日離去,可曾回來過?”曲寒星左看右看,邊找尋邊問。
宋詞搖頭:“似乎沒有回來,昨晚小師叔祖同晏峰主在庭院裏過招,所有人都出來了,唯獨沒有他。”
“可能是族中事務纏身。”莫鈞天推測說道。
“不愧是大家族子弟啊。”曲寒星搖頭晃腦感慨,繼而又問:“他們這種世家,又要管理家族,又要提升修為,能兼顧過來嗎?”
宋詞道:“所以通常都是到了一定境界後,才接管家務。”
一行人不徐不疾禦劍,邊走邊閑聊,到了地方,曲寒星他們坐上看臺,蕭滿則直接去了下方,等候比試開始。
蕭滿喜靜,坐在無人之處,背靠青石,翻看劍譜,未過多時,見得一着淡青道袍之人來到對面。
這人白緞蒙眼,懷中抱琴,不是別北樓又是誰?
別北樓同蕭滿點頭一禮,坐到對面一棵桃花樹下,将琴橫放膝間,調弄琴弦,道:“你似乎想好如何對付我了。”
蕭滿瞥他一眼,沒接話。
“說來你我淵源頗深。”別北樓手指拂過琴弦,一聲琴音如流水淌出,“上任藥谷谷主江漱月,我的師……祖,你的師叔,曾往孤山習劍,拜入雪意峰。”
“我很期待與你比試。”
“我也是。”蕭滿隔了片刻才回答。
兩人在此對坐,一人看書,一人撫琴,未正時分,各自起身,走上擂臺。
他們相互執禮,一聲鼓響,蕭滿出劍。
這是自廣陵試開始以來,他第一次搶下先手。見紅塵在他身後翻轉而起,繞他游走一周,化作流光一點,兀然遠去!
雪意峰上的劍法有許多,其中一套,便是以劍指禦劍、飛劍隔空取敵。
與當日別北樓同魏出雲對戰時,脫手擲出的琴,很有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