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湖岸尋石
上次蕭滿來行雲峰,與談問舟在殿外石桌上相談。這一次,道童直接将蕭滿迎入殿內,端上一盞熱茶,恭敬稱一聲“殿下”:
“我家峰主尚在處理一些事情,殿下請在此稍後,若有需要之處,請盡管開口。”
蕭滿沖道童點頭:“多謝。”
茶是今年的明前新茶,香氣甚清,湯色澄澈。不過蕭滿只喝了一口,便擱下茶盞,不動聲色打量起殿內情形。
除了雪意峰與明光峰,這是蕭滿第一次走進別人的道殿。與雪意峰上那座相比,行雲峰道殿內布置更為嚴肅,沒有搖椅躺椅這類适宜休閑的物件,四壁挂古畫,桌椅屏風镂雕精致,圖案多是花鳥一類。
蕭滿慢慢看過去,視線落到道殿另一側的博古架上,出聲詢問道童:“我可以去那看看嗎?”
“當然,殿下請。”道童比了個手勢。
他起身過去。
博古架上放着幾件法器,蕭滿勉強能認出來,數量更多的是書冊與畫卷,中間的某一層,還放着幾罐丹青顏料。不難看出這位談峰主是個喜好丹青之人。
漸漸的,蕭滿被某物吸引去注意。
那是一顆蛋,放置在木架上,大小與鵝蛋相似,殼極白,有着非常漂亮的銀色花紋。
蕭滿對這顆蛋生出好奇,擡手輕輕觸碰。
“這是某位師祖留下的,但不曾說過是什麽的蛋。”談問舟不知何時出現在蕭滿身後,“我想應是某種鳥兒的,殿下可有頭緒?”
蕭滿從博古架前微微讓開一些,沖談問舟搖頭:“我認不出,恐怕要等到破殼。”
“這蛋擺在這已有百年,一直不曾有過動靜,或許是我與它緣分未到。”談問舟輕搖羽扇,語氣頗為無奈,:“不過……如果師祖願意回來,便能前去一問。”
這話讓蕭滿略感吃驚。如今的孤山掌門乃晏無書師父那一輩的人,師祖便要往上再數一代,沈意如雖看上去年輕,實則已有幾百歲,她的師叔師伯該是多少歲?若還活着,會留在這世間,而不選擇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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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問舟看出蕭滿心中所想:“便是停雲峰上那兩位之一。”
“兩位竟是師祖嗎?”蕭滿驚訝地瞪圓眼,他一直以為與掌門同輩,是師叔或師伯。
“那兩位在孤山待了太久,說是膩味,許多年前便出山雲游,偶爾才回來一遭,如今清楚他們事情的人不多。”談問舟見蕭滿神情,忍不住笑,“不談他們,容我猜猜,殿下此番前來,可是為了佛龛之事?”
“峰主妙算。”蕭滿朝談問舟拱手。
談問舟搖着扇,打量蕭滿片刻,問:“說來掌門已将佛龛交托陵光君處理,殿下問他,不比問我更好?”
蕭滿:“……”
上次談問舟問他是否和晏無書鬧了矛盾,他否認了,如今這般行事,算是打了當初的臉,不免有些尴尬。
算了,他遲早有一日會同晏無書決裂,到那時人人盡知他們倆有了矛盾。
蕭滿在心中輕嘆,打算不再掩飾,卻聽談問舟道:“只是随口一問,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這個話題就此揭過,談問舟帶着蕭滿走回道殿另一側,桌上茶已涼,他讓道童換上一壺新的,拂衣落座,開門見山:
“不瞞你說,佛龛被帶回孤山後,掌門将諸峰峰主都召了過去。我仔細看過一番,封印在裏面的東西格外邪性,存活起碼千年以上,境界至少太玄上境。”
懸天大陸上境界共五重,分別為抱虛、守一、歸元、太玄、太清。
修行如同登塔,越往上走,能夠立足之人越少。太清聖人境界是距離飛升最近的一重,如今的懸天大陸,在此境界之人寥寥無幾。其次的太玄境亦是難得,像孤山這樣的大派,也不過十數位。
更何況太玄上境。
佛龛裏的東西至少太玄上境,若是一個不慎,讓它得到什麽契機,便有可能入太清聖人境了。
這樣的邪物何其難辦。
“是從何處得來?”蕭滿不由問。
談問舟把林霧得到佛龛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完之後,蕭滿直覺不對。
禪宗遭遇的不幸他有所耳聞,但上一世,從未聽說過有人将被封印起來的佛龛托付給孤山。
事情變得和前世不一樣了。
他撫上腕間的佛珠,慢慢蹙起眉頭:“禪宗竟鎮壓着這樣的東西?”
“我亦甚為疑惑,此事非同小可,卻是聞所未聞。”談問舟搖搖頭,繼而想到某種可能:“不過那是千年前被鎮壓的東西,現今的修行界沒有風聲,也說得過去。”
蕭滿細思片刻,問:“可知佛龛供的是哪位佛?”
談問舟:“辨不清,看不出。”
“殘破的封印只是暫時被壓制住,後續欲如何處理?”
“這要問晏峰主,此物已交由他處理。”
道殿裏又是一陣沉默。沉默過後,聽見談問舟問:“殿下為何對這佛龛感興趣?”
蕭滿直覺他在試探,撩起眼皮,認真看着對方:“不是感興趣,是好奇。我在大昭寺住了将近十年,日夜念佛聽佛,算得上半個佛門之人。聽聞佛門有此邪物,自然想了解一二。”
旋即話鋒一轉,反問:“峰主難道不好奇?”
談問舟笑了:“當然好奇,否則怎會一回到行雲峰,就将那佛龛給畫在了紙上?”
“峰主畫了佛龛?”蕭滿眼裏亮起一抹光芒。
“殿下想看?”
“正是。”
談問舟起身,羽扇朝前一揮:“請随我來。”
蕭滿随談問舟來到後殿書房,見到書案上攤開的一幅畫。畫得相當詳盡,連上面的咒文符紋都清晰可見。
他邊看,談問舟邊詳細講述從封印縫隙裏溢出的黑霧與根本抑制不住的邪煞之氣。蕭滿聽後,開始尋找此物與身上舊疾的關聯。
他出生時便染病,久病自成醫,對發病的緣由再清楚不過。
此番詳述,他似乎抓住了點什麽,但那個念頭一閃即逝,轉瞬即無法捕捉。這種感覺像是在湖岸尋石,分明尋到了心儀的,卻一不留神讓它落入水中。
可惜那石子細小,連朵水花都未漸起。
心裏難受得緊。
“我想,我該去書樓看看。”蕭滿望着桌上的畫,低聲道。
孤山藏書堪以一個“巨”字形容。他聽晏無書說過,各家各派的經典,但凡能抄錄的,這裏都有拓本,至于某些不能抄錄又無法弄到原本的,則直接以術法造出來,再加以保存了。手段雖無恥了些,但這種時候作用非凡。
談問舟不贊同:“殿下去書樓,恐怕難找到想找的。”
“嗯?哦……”
蕭滿适才反應過來,他如今不過是個抱虛中境的低階弟子,憑借低階弟子的腰牌,只能在書樓第一層打轉,不免氣餒。
談問舟又說:“行雲峰上有一座小書樓,集我峰諸代長老弟子的心血智慧所成,雖比不上大書樓,但許多書冊都能在那尋見。殿下如果不介意,可以去那裏試試。”
“可我并非行雲峰弟子。”蕭滿猶豫。
“行雲峰向來不藏私。若是藏私,怎能納萬物?”談問舟擡袖一揮,笑得灑脫,“我帶殿下過去。”
蕭滿認真向他執禮:“如此,多謝談峰主。”
小書樓俄頃便至,樓內沒有點燈,只在四方角落裏懸挂耀石,光芒堪堪照清道路。但修行者目力極好,這樣的光線對蕭滿而言不是阻礙。他順着指引牌來到目的地,依着名稱點了數十本,坐去窗旁,擡手推開窗。
一剪月光如流水般淌進來,照亮地板與書架上深淺不一的紋路。
雖說在小書樓內走路不成問題,可蕭滿看書時,還是偏愛在光線明亮的地方。
窗外的月是滿月,挂在東方,為層林鍍上一層銀輝。蕭滿盤膝坐着,難得沒将背挺筆直,靠在牆上,眼眸垂下,手指翻過一頁又一頁。
靜心凝神之後,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他看了一本又一本,倦意湧上心頭,暗道一聲今日先到此為止,孰料這念頭還未轉完,聽見外面有人在非常不客氣地說話。
不是他耳力太好,而是他對說話之人過分熟悉。
蕭滿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合上書起身,朝着聲音來源處遠望。
行雲峰山腳,兩人隔着界碑對峙,其中一人玄衣飄飄,銀發如霜,眉間劍痕淩厲,赫然是晏無書。
來這種不相往來的地方,他表情很臭。
談問舟着鶴氅,搖晃羽扇,慢吞吞問:“晏峰主這是來做什麽?”
晏無書言簡意赅:“接人。”
容遠說蕭滿日落之時便離開雪意峰,他在落月湖等到子時,卻等不到蕭滿歸,想起這段日子蕭滿對他的态度,晏無書斷定蕭滿在躲他。
躲便躲了,他與鳳凰年歲都還長,這些事都能慢慢說清楚,但鳳凰竟然躲去行雲峰,隐隐還有要留在那過夜的預兆。
這令晏無書生氣。
談問舟露出疑惑之色:“接誰?”
“自然是鳳凰。”晏無書冷哼一聲,“別想把他藏着。”
“晏峰主何出此言?”談問舟笑起來,“我與殿下相談甚歡,已是朋友。朋友之間互相走走,怎能說是‘藏’?再說殿下此刻正在小書樓內看書,甚為忙碌。”
晏無書撩了撩眼皮:“小書樓?”
“如同其名,乃是一座藏書閣。雖比不上門派書樓,但放眼整個懸天大陸,想來是能排進前十。”談問舟道,“雪意峰上沒有這樣的藏書,殿下來我處借閱,不是理所應當?”
“原來是談峰主教導無方,我雪意峰之人皆把東西記在腦中,根本用不着留在紙上,等待後日回憶。”晏無書扯起唇笑了一下。
談問舟折扇向下一壓,淡淡瞥他一眼:“道不同,不與多說。”
“那便開了陣法,讓我去接人。”晏無書一揚下颌,眸間流露出危險之色。
行雲峰與雪意峰對着幹了多年,談問舟自然不會因晏無書的威脅而照做,反而興致勃勃看着他,問:
“晏峰主是惹得殿下不快了嗎?”
晏無書面無表情:“這不是談峰主該關心的事情。”
談問舟笑問:“那我為何放你進來?”
“我也不是不能硬闖。” 晏無書亦笑,手陡然一擡,自虛空抓出一把劍。
卻是來不及出鞘!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白色身影自林間穿來,落到談問舟身側。
是蕭滿。
“晏無書,住手。”蕭滿看定晏無書,神色偏冷。
作者有話要說:
蕭滿(冷漠臉):要求加上文庫內關鍵詞搜索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