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谷豐登
孤山主峰明光峰,霧霭清幽、輕雲寂靜,鎮山神劍巍然矗立此處,氣息威嚴淩厲。
神劍之後、殿宇之外,一棵數人執手方能合抱住的老樹下,晏無書手指輕叩石桌,道:“‘一些星辰将會偏離原本的軌跡’,這是霧島的原話。”
他對面坐着一個女子,說話的對象亦是她,着绛色道袍,坐姿不如何淑雅,一條膝蓋屈起,手拎酒壺搭在上面,眉目豔而不失英氣,舉手投足自有一股不羁和灑脫,正是當今的孤山掌門沈意如。
聽見晏無書的話,沈意如甩袖冷笑:“就解釋了這一句?”
“沒錯。”晏無書點頭。
“星盤顯示亂象,必然是一些星辰脫離了原定的行跡,出現在不該在的位置上,否則如何稱亂?霧島還是那般擅長說廢話。”沈意如起身,往喉嚨裏灌了口酒,繞到晏無書的那邊,重重拍了一下他肩膀,“師侄可有算出什麽?”
晏無書停下食指在桌上叩敲的動作,慢慢撚了兩下,道:“師叔未免有些強人所難。”
沈意如回到方才的地方坐下,酒壺往前一擱,抱着手臂說:“你是這天下最會算計的人,此事當然要靠你。”
“需要時間。”晏無書道。
“多久?”沈意如挑眉。
晏無書說他不知。
沈意如哼笑:“那便留在此間慢慢算,多久算出來,多久離開。”
明光峰之外,天光從東方徐徐緩緩鋪開,清晨拉開序幕。晨風拂過晏無書袖擺,他擡頭望了一眼天穹,起身對沈意如道:“恕師侄難以從命。”
“嗯?”
“明光峰人太多,吵。”晏無書故作無奈的語氣。
“啧——行吧,可以滾了。”沈意如唇角微抽,翻了個白眼,朝晏無書直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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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無書果然擡腳就走。
沈意如喝了口酒,沖着他的背影道:“哦對了,你那個……”
她拖長尾音。
晏無書把玩着折扇停下腳步,回頭遞給沈意如一個疑惑的眼神。
沈意如見他這副模樣,忽然不繼續往下說了,改口道:“星辰變化乃常有之事,若是孤山真出事,必會出現征兆。即有了征兆,再想對策亦不遲。我泱泱孤山,數萬年的根基,沒那麽輕易就亂了。”
“師叔所言甚是。”晏無書對着她拱手一禮。
自主峰明光峰回雪意峰不過眨眼一瞬,晏無書歸來時,林間群鳥啼鳴,山上少有的幾個弟子已開始日課。
他在回廊上的搖椅裏坐下,将折扇抛起又接住,心中細算星辰之事。
不知過了多久,日頭升高,長廊上響起腳步聲。
容遠苦着一張臉來到此間,沖晏無書一禮,“峰主。”
晏無書從凝思之中擡起頭來,瞥了眼容遠的臉色,問:“殿下的狀況不好了?”
“殿下離開了。”容遠低聲道。
出乎意料。
晏無書沉默片刻,“何時走的?”
“……容遠不知。”
“……”
晏無書往白華峰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不再算那些難以算出的事,起身穿過庭院,行至後方的庫房。他從中尋出幾味藥材,遞給身旁的小童:“熬兩個時辰,送去白華峰給殿下,盯着跟他喝完。”
“是。——什麽,白華峰?那不是低階弟子修煉的地方嗎,殿下為何會去那裏?修煉的話,咱們雪意峰不是更好?”容遠忙不疊點頭,繼而反應過來晏無書所說是何處,語氣驚訝無比。
晏無書沒回答容遠的問題,又取出一瓶丹藥,讓他一并帶去。
日漸中天,影漸正中,白華峰朝雨樓,講授符道初解一科的教習逐一檢視過弟子們的成果後,敲響案上小鐘,宣布至此結束。
教習率先離去,衆人收拾書卷符紙往外,曲寒星一把拉起蕭滿,借着位置優勢迅速出門,“滿哥——我真心實意叫你哥。你可真厲害!憑感覺便能脫離紙筆在空中寫符,我要崇拜你一輩子!”
“蕭滿真的很強。”莫鈞天在旁側不住點頭。
蕭滿被兩人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壓低聲音道:“那不是符。”
“哥你不用安慰我們。”曲寒星一臉不信。
“真的,我只是單純地照着初階火符的紋路在虛空中畫了一遍。”蕭滿神色略顯無奈。
莫鈞天和曲寒星對視一眼,疑惑道:“那怎麽……”
蕭滿猶豫片刻,從袖袍中伸出手來,打了個響指。
聲音剛響起,但見他素白的指尖上升起火苗,晚夏明豔的陽光讓火苗看上去不甚起眼,但随着微風輕擺搖曳,煞是可愛。
曲寒星:“……”
曲寒星盯着那簇火苗足有三息。
三息後,他伸指試探,被燙得跳起來:“還好你昨天沒拿這招來對付我!”
“什麽什麽!”莫鈞天聽曲寒星說起過昨夜的事,表情由震驚震撼到感慨萬千:“原來試煉中拔得頭籌之人是蕭滿?難怪峰主會允許你在這種時候來白華峰修行!”
蕭滿抿唇笑了笑,收起指尖的火苗,不談此事,往前行的方向一打量,問:“現在是去何處?”
曲寒星指指頭頂天空:“太陽都到最頂上了,當然是去五鼓樓吃飯。”
蕭滿适才想起,尋常抱虛境弟子都還做不到如他這般辟谷。
于是随曲寒星、莫鈞天兩人來到五鼓樓,尋了空着的座位坐下。
菜已在桌上擺好,葷素皆備,菜式豐富,色香俱全,相當的誘人。
“我去打飯。”莫鈞天笑着說。
曲寒星則為蕭滿介紹起這一桌東西來:“菜呢,都是用的靈植;肉呢,其中一些是直接以靈獸肉烹調制成,另一些則是以用靈米喂大的禽類魚類為原料做出來的,比如這盤姜爆鴨絲和這道辣子雞。”
說着抽了雙筷子遞給蕭滿。
蕭滿嘗過後,贊嘆地點頭:“鴨絲肉質極嫩,雞丁入味極佳。”
“也是極貴。”曲寒星道。
蕭滿忽然就憶起那些年在大昭寺裏的情形。
大昭寺乃是佛門名剎,歷史極悠久,香火繁盛,但一日三餐遠比不上孤山,不曾辟谷的弟子們食以塵俗粗茶淡飯,只在重大的節日裏,才能吃上靈米靈植做成的齋飯。
孤山不愧是孤山,蕭滿感慨萬千。
莫鈞天端來一盆米飯,三人各自盛了一碗,執起竹筷,開始吃飯。
五鼓樓內并不安靜,多數人都在小聲交談,各桌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如同身處鬧市般。
蕭滿吃東西的速度不慢,舉止卻相當優雅,細長手指執素色竹筷,有種清淡的美感。秀色可餐大抵說的便是此。
修行界向來不缺美人,可如他這般氣質的少有,又因方才在朝雨樓被楊教習大家贊許,不少人往這邊看。
蕭滿面不改色,吃到一半,忽見白華峰峰主走進來。道者氣度從容,行至最前方,站定高臺、一捋胡須,面朝衆人道:“請大家安靜,現在宣布昨日亂鬥的結果。”
剎那間,滿場皆靜。
所有人都停下筷子看向峰主——除了昨夜最後倒下的曲寒星和聽曲寒星說過大致過程的莫鈞天。至于蕭滿,他在喝湯,手上沒拿筷子。
“歷年來,我白華峰的亂鬥會,唯有戰至最後、站到最後的人,能夠獲得優勝。”白華峰峰主朗聲說道。
五鼓樓裏愈發安靜,都期待着那個答案,峰主目光越過衆人,落到蕭滿面上。
蕭滿放下湯碗,聽得峰主道:“我也不賣關子,這一次的勝者,名字叫蕭滿。”
俄頃——
“不是吧?”
“蕭滿是誰?”
“從哪裏冒出來的?”
這個結果出乎了絕大多數人的意料,五鼓樓內再次變得嘈雜,疑惑之聲此起彼伏。
有的人順着峰主的視線尋到蕭滿,看了他幾眼,确認過後,不滿道:“此人今日才來朝雨樓,之前從未見過——便是亂鬥當日也沒見過——這說明他沒有與我們同時開始比賽,不公平!”
“白華峰上的亂鬥試煉從來不分先來後到。他在我與諸位長老的見證下擊敗對手、贏得比試,很公平。”白華峰峰主笑了笑,擡手一揮,将兩個錦盒送到蕭滿面前,“這是優勝者的獎勵。”
白華峰峰主飄飄然離去,不滿的聲音頓時如炸開鍋,在五鼓樓內沸反盈天。蕭滿早料到了這樣的局面,不動聲色垂眼,繼續喝面前的湯。
“恭喜恭喜。”曲寒星腦袋湊過來,沖着錦盒努努下巴:“不打開看看嗎?”
“幸好這裏嚴令禁止切磋鬥毆,幸好我們這些低級弟子的目光殺不死人……別看了,還是吃完趕緊走吧!”莫鈞天朝四下看了一圈,夾了一大夾菜,端起碗迅速扒飯。
“你說得對!”曲寒星豁然醒悟。
這個時候,昨晚被蕭滿一箭射倒的三個抱虛上境之一忽然起身,朝着蕭滿這一桌走。
他模樣出挑,穿一件霁青道袍,腰上佩劍,劍穗随着步履搖晃。
曲寒星餘光掃到,語氣異常緊張:“是本次最有可能奪得魁首的兩人之一,姓魏,曾越境殺敵,天賦異禀。不會是來約戰的吧?”
蕭滿抿唇,低聲道:“抱歉,連累你們了,我離開就好。”
“那哪能啊?我都叫你滿哥了。”曲寒星放下碗筷,“滿哥你吃好了嗎?——看你這模樣是吃好了,走嘞!”
他話音一落,莫鈞天跟着起身,兩人一人架住蕭滿一條胳膊,就要催動腳底的輕身符拔腿跑,迎面來的抱虛上境停下腳步,隔着幾張桌子,對蕭滿拱手一禮:“在下洛川魏出雲,對蕭公子沒有任何惡意。”
接着又言:“蕭公子箭法了得,在下輸得心服口服。此番前來,是希望能和蕭公子交個朋友。”
言語溫和有禮,目光裏的坦然不似作僞。蕭滿對上他的視線,語氣淡淡:“多謝好意。”旋即問曲寒星和莫鈞天:“還走嗎?”
曲、莫二人:“走啊,飯都吃完了。”
蕭滿:“嗯。”
沒人再上前阻撓,三人離開五鼓樓。蕭滿走在最前方,素白衣角被風吹起,被細碎金屑般的陽光染得燦爛。
曲寒星看着他的背影,長出一口氣:“滿哥不愧是滿哥,洛川魏家人的示好都拒絕得如此利落。”
洛川魏家?聽上去有些耳熟。蕭滿不動聲色挑眉,倏然瞥見晏無書的小劍童在不遠處的樹蔭底下。
小劍童似在尋找什麽,原地轉了一圈,對上蕭滿的視線,立時笑開,朝着他撒丫子跑來。
“找你的?”曲寒星問。
“嗯。”蕭滿點頭,“我過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