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裴三郎帶着親随軍披甲人進入冶煉坊, 正好遇到司馬府的人又來查銅器。
朝廷鑄造銅器,那都是用從銅礦裏冶煉出來的大塊銅鑄造銅器。像裴三郎這樣拿銅錢鑄器具, 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早就因大量毀壞朝廷銅錢而下獄了。
裴三郎替天子造馬鞍,要用到銅,朝廷卻沒有對外售銅的先例, 不會賣給他。他另想法子, 開冶銅作坊, 用銅錢鑄器具, 上奏天子得到禦批特許。
司馬府眼下管不着裴三郎拿銅錢鑄器的事情上,但是裴三郎已經造了三個鑄器爐了,現在又開始造第四個。幾個爐子日夜不停地鑄東西,銅錢是成車地拉進來, 自然需要嚴防, 唯恐他們鑄着鑄着就變成了鑄銅制兵器。如今京中有人叛亂,搜出大量兵甲, 司馬府再小心都不為過。
最主要的就是裴三郎的膽子是真的大, 他仗着自己是貴族公子可以使用銅器的便利, 經常用冶煉坊造些旁人見都沒見過的物什,他不僅在自家府上後院造,在冶煉作坊也沒少折騰。
他經常想一出是一出,看到作坊挖水溝, 說:“你們這樣不行呀, 太慢了。去鑄把鏟子, 挖完水溝再把銅鏟鑄回去。”說什麽是磨刀不誤砍柴工。
銅鏟沒刃,又确實是拿來鏟土的,說它是兵器吧,殺傷力還不如石錘,模棱兩可之間,這要是在其他人那裏,當然是不許了。司馬當初卻提了嘴,“只要不是确實違制,就都随他去。”
确實違制才管,朝廷法典只規定貴族以下不能私鑄銅制兵器,侯府、各城的太衛府、太庶府不能超過規定限額的銅制兵器,沒有規定不能使用和鑄造銅壺、銅鍋、銅鏟這類銅制器具。如果要查這些,不要說貴族府上,就連士族和略有家資的豪商都得被查抄了。
管銅的銅監司司掌姓黃,庶子出身,兢兢業業地幹到了司馬府銅監司的位置上,管着天下的銅。沒爵位傍身,底氣總是有些不足的,他對裴三郎不敢有半點輕松大意。
他怕裴三郎收買手下的人,指派人手時都是讓手下的人輪流過來,自己還不時親至查看。這次又遇到裴三郎在親随軍披甲人的護衛下進入冶煉作坊。
七八歲大點的孩子,通身的氣派,滿身绫羅玉飾。別家的總角小兒,頭頂紮的是布繩,家世好些的用的絲綢帶子,到他這裏,頭上的兩個總角是銅鑄的束發冠,一邊串一根銅簪子。
親随軍中已經傳開了,他那簪子裏面藏有鋒利的銅針。
看他腰上纏的是玉腰帶是吧,那一排玉飾下面是條皮帶,裏面還有暗層的,藏有金片。他親眼看見裴三郎讓冶煉坊的的工匠給鑄成金片放進去的,這小子還随手抓了把塞給他,說什麽見者有份。
裴三郎笑眯眯地上前躬身作揖行了一禮,“三郎見過黃司掌。”
一通寒暄,裴三郎便請他們往裏去。
跟着裴三郎來的親随軍甲兵留在院子裏,百夫長帶着幾個人跟在裴三郎和黃司掌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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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三郎對黃司掌說:“我有好東西,等我鑄出來,分你一把。”
黃司掌皮笑肉不笑地問:“何物?”
裴三郎“咻”地一下子把腰上別着的木頭匕首拿出來,說:“匕首!”他說着就向黃司掌介紹,說:“這匕首是去林子裏打獵宿營時用的。這一面是刃,這一面是鋸子,可以用來鋸那些不好割斷的藤蔓和繩子。這中間這條凹槽是血槽,放血的。不過,我還沒打過獵,等造出來,我先學着殺雞。”
黃司掌接過裴三郎手裏的匕首,說:“兵械。”
裴三郎說:“食具。”
黃司掌:“……”攏共才半尺多長點,裝杆的地方都沒有,确實更像食具。
他把匕首還給裴三郎。
裴三郎把作坊的管事叫來,将木匕首給管事,讓照着做把銅的出來。
冶煉坊管事雙手接過,應下。
裴三郎又從懷裏拿出塊絹布,說:“還有鍋。”戶外鍋!
他指着絹布上的圖和尺寸,說:“直徑五寸,深三寸,鍋底要平底的。這個是折疊式握把,既可以用來端鍋,還可以把它挂在腰上或者是身後的背囊上。鍋和鍋蓋的邊緣要鑄扣環,把蓋子牢牢地扣在鍋上,已免奔跑的時候鍋蓋掉了。”他又指向旁邊的折疊式勺子圖樣,說:“這是勺子,可以折起來放進鍋裏。”
黃司掌震驚問裴三郎:“如此小的鍋?”小兒玩具吧。
裴三郎說:“野外,一個人煮食物的,端着鍋吃。”
黃司掌:“……”野外通常吃幹糧或烤食,長途行軍會帶煮具,用煮十個人以上飯食的大甕。這可真是總角小兒銅錢多沒地方花了!
百夫長:“……”野外用不上。
管事都習慣了,當即吩咐鑄模的工匠用陶泥捏制泥鍋出來,請三公子過目看是不是他要的煮鍋。
工匠在捏陶泥時,裴三郎從旁指點。
工匠按照裴三郎的要求捏好泥,又再用細竹篾一點點修改陶模,直到裴三郎滿意為止。
黃司掌在旁邊觀看半晌,對裴三郎無話可說。都說鎮武侯府窮,竟養出個奢靡成性揮金如土的裴三郎,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裴三郎其實就是把身邊的人都支使得忙成陀螺,他自己閑得只能折騰這些物什,眼巴巴地等着朝廷清點查抄的那些公侯府上的財産,等着要買地。
他想發展農耕,連工具都造好了,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不能離京,他在京城沒地。他想買地,京城周邊的土地全在大貴族手裏,都是不賣的。唯一能買地的時候,就是等有人被抄家,之後朝廷才會放出部分抄來的地賣。這賣地還搞競拍,價高者得。錢不是問題,問題是朝廷的效率極極低下,被抄家的人又多,僅公侯府就有三十多家,到現在還沒清點完,自然就沒地賣。
那些被抄家的地,朝廷還派人去秋收。也是讓他無話可講。
這年代的文化教育各方面都很落後,他到七歲的時候,文化課就上完了,只剩下每天上一個時辰武課,其餘時候自由自在地野生野長吧。
于是無所事事的裴三郎閑得?就又去折磨木匠雕麻将,再把石匠磨好的圍棋連同木匠造好的棋盤,以及一幅畫在大塊絹布上的圍棋棋盤,連同用毛筆字寫在絹布上的圍棋規則一起送去給望公。
圍棋被認為是世界上最複雜的棋盤游戲,策略型,相當燒腦,最适合達官顯貴和宮裏的那些人了。
他對圍棋的了解僅限于小時候電視上看過幾集教下圍棋的節目,只了解最基本的那點東西,高深點的,一概不知。
反正他把自己知道的那點貨掏出去,其它的就讓玩的人自己去開發吧。
轉眼就到八月了。
冶煉作坊把造好的匕首和銅煮鍋送來了。
這種款式的匕首,他們是第一次造,血槽難開,鋸子難做,把這些做出來還得不影響到匕首的堅固程度,不能輕輕一掰就斷了。于是,這匕首造出來比他削的木頭匕首厚了一倍,長度也增加了一截,中間很厚,邊緣磨薄,很是鋒利。它的握把長六寸,刃長八寸,全銅一體成型,僅用銅就是兩斤多。握把上纏一層軟牛皮帶增加手感,佩上皮制刀鞘,将近三斤重,配在他的腰上跟短劍差不多。
不過這匕首比他預想中要漂亮得多,即使放到他上輩子,那也是做工精良的工藝品,如果能夠留到後世,妥妥的博物館文物。流線形的匕首,雕刻有精美的紋路裝飾,那鋒利的尖端和刃以及血槽都透出犀利不凡。
百夫長在旁邊眼睛都看直了。
裴三郎超滿意,超喜歡,當即別在了腰上,賞了管事一百文銅錢,告訴他,再造十把。
有匕首在,銅鍋就被襯得有些黯淡,但也是款式新穎金燦燦的稀罕物什,他吃飯的時候就用上了。
然後,吃完飯,他的鍋沒了,他的匕首也沒了。
他老娘,鎮國夫人,說得出他上輩子那些無良家長的話,“兒子,我幫你保管。”啊……不敢呸,娘喜歡,兒子理當孝敬給娘。
于是鎮國夫人連句假假的推辭都沒有,笑納了。
裴三郎又讓冶煉作坊再造二十口戶外鍋……當飯盒用。
八月初五,他八歲生辰。
這年代的孩子,過三歲、七歲、十二歲生辰,滿了十二歲就不算孩子了,十二歲以下的其它生辰不過。他都做好不過生辰的準備了,結果他老娘派人來送了身新衣物給他。那針線活嘛,全府最差,沒有之一,針腳長短不一、參差不齊,他看這針線水平就知道縫這衣服的人肯定是穿針走線只圖速度不講質量。敢把這種針線水準的衣物送到他跟前來,除了是鎮國夫人出品,不作第二人選。
裴三郎美滋滋地穿上了,跑去告訴鎮國夫人,有點小,穿着緊。
鎮國夫人拉過兒子看了看,然後才發現,自己的兒子看着瘦,結果衣服底下全是肉,那叫一個壯,整個人實測比目測寬了一圈。當人娘的,衣服縫得醜就算了,連兒子尺寸都弄錯了,有點不太好意思。她清清嗓子,說:“我給你改改。”
我娘縫的!裴三郎捂緊衣服,不讓改,穿着小了一號的衣服浪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