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鎮武侯這人低調到幾乎可以用宅來形容。
往年, 他還能去舞寮消遣幾回,也都是帶着随從們低低調調地去,再低低調調地回, 不要說跟人起沖突,外人想找到他都挺難。
今年,他風頭太盛,更是低調到連府門都不怎麽出, 各家送來請帖, 他都沒去, 但都客客氣氣地用竹板回了寫信請明緣由,讓人挑不出半點不是。只偶爾到陳武侯上坐客,那也是因為陳武侯對他兒子有救命之恩,兩府又是對門鄰居,擡腳就到了。
如今也是兩府對門鄰居, 擡腳就接兒子去了。那麽多位侯爺們一起救了他的兒子,再怎麽低調也得表示一下, 于是約好, 請諸位明日務必來我府上,我得讓我兒子好好地謝謝諸位搭救之恩。
甭管別人是為什麽從泥地裏撈他的兒子,就沖大家夥兒是撲上去撈而不是撲上去踩,就得好好謝一番。
鎮武侯這寒酸大老摳要請客, 過了這村沒這店, 必須答應呀。衆諸爺連推辭都沒有, 說着:“那怎麽好意思”, 後半句立即接上,“我們明日一定到。”
鎮武侯滿臉感激地道謝過後,借口趕着帶自家兒子回府換衣服,把泥一樣的兒子扛了回去。
待裴三郎洗漱完,又是一個活蹦亂跳精神十足的小郎君。
鎮武侯經過上次配合自家兒子削掉朝武侯世子頭發的事,這次同樣的配方同樣的味道,他連問都懶得問了,直接跟兒子商量起明日宴會的事。
裴三郎說:“諸侯爺們救了我,自當是我請他們,父親交給我就好。”不過功課還是得做的,謝禮也是要送的。
裴三郎得把知恩圖報這個人設立起來,哪怕當點冤大頭都是值的。這樣的話,往後他有事的時候,有人想着伸個手不太費事能順手撈一把結個善緣什麽的,說不定就順手真救下了他的小命呢。哪怕是為了撈好處救他,也比看着他遭難坐視不理或者是落井下石強八百倍。
他那超過同時代兩三千年進度條的見識閱歷,從歷史課本裏随便刨點零碎出來都是具有跨時代意義的東西,多分享點,于他無害,于江山社稷天下萬民有利,變相的對他也是有利的。
例如稻谷出來了,石磨是不是該出來了?總不能一直舂米吧!
造石磨沒技術難度,随便找個奴隸給把銅的錘子和錾子慢慢的都能鑿出來。
這都元宵過了好幾天了,還留在京裏沒走、跟陳武侯聚在一起的,那都是南邊的諸侯正為稻谷的事情忙活呢。
農耕社會,糧食是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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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武侯府的冶煉爐都快成為裴三郎專屬的了,各式各樣的銅鑄工具造了一大堆,銅錘和錾子都是現成的。鑿大石磨費力費工,鑿一個成人巴掌大的樣品還是很容易的,後院就有現成的石頭,找兩個手巧點的仆人,按照裴三郎用炭畫的線慢慢打磨,再照着他畫在絹布上的圖連夜鑿磨。
裴三郎向來不讓人白加班,仆人們沒有工資,但給他加班幹活有肉湯喝有肉吃,豆餅管飽。
他們給三公子幹活,幹好了很可能會被挑去當匠奴,甚至有可能當上管事。府上已經出去好多管事了,甚至還有當上比豪商們還要氣派的大管事的。
兩個仆人拿出賣命的力氣鑿石磨樣品。
東西鑿出來是要用的,不能只是個樣子貨。裴三郎交待得仔細,他們聽得仔細,問得也仔細,直到弄明白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這才開鑿。
裴三郎交待完就去睡了。即使出不來樣品,有圖紙,稍微多琢磨幾天也能弄出來,回頭讓諸位侯爺們自己回府慢慢鑿樣品也是一樣。這個世界沒有專利,也不講究什麽冠名權,他更沒那臉皮搬抄上輩子的東西還取個名字叫“三郎石磨”,所以就是造出來更好,造不出來也就那樣。
結果第二天,大清早,他上完武課剛吃完朝食,兩個仆人捧着小石磨來了。
很迷你的一個小石磨,只有成年人的巴掌大,拿來早餐磨手工豆漿正好的那種。
這兩個仆人也是人才,不僅把石磨鑿出來,連推石磨的杆都削好裝上了。
他倆趴在地上,石磨擺在地上,推動杆,石磨就轉起來了。
兩人按捺住激動,巴巴地望着裴三郎,問:“三公子,是這樣子的嗎?”
裴三郎:卧槽,人才啊。我的石器作坊靠你們了!
裴三郎當即吩咐管家讓廚房給他倆炖一只鴨子犒賞,告訴他們,“吃飽了回去睡一覺,睡醒後繼續鑿小石磨,先鑿三十個出來。鑿好後,送到我這裏來,幹好了,我有大活計交給你們。”
兩人趕緊叩頭應下。
裴三郎對管家說:“這兩人手上的活計讓別人幹吧。他們以後給我鑿石磨了,你把他們的身契送我房裏,月底一并結賬。”
管家應下。
裴三郎又吩咐長随去取稻米、豆子來。
管家出了客堂便去安排三公子交待的活計,然後一溜煙地奔去找鎮武侯,“三公子又琢磨出新東西了,叫石磨。”
鎮武侯頓時有種痛并快樂的感覺湧現:是不是又要去見天子了?
這有好東西進獻給天子,自然是好事,可去得太頻繁,心慌。
他慢慢悠悠地踱步去客堂,裴三郎不在。他繞去裴三郎的屋子,逮着人了。
裴三郎正坐在矮桌前,面前擺着新造出來的石磨,正在磨稻谷。這石磨是由兩塊圓石做成,兩層的接合處有鑿出來的紋路,糧食從上方的孔進入到兩層中間,沿着紋路往外運移時在滾動過程中被石頭磨碎。
稻谷進去,碎米渣混着糠出來,失敗!
裴三郎滿臉的惆悵,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轉着石磨,不時加點稻谷,磨。以後為了讓米不太碎,還得從舂米技術上改良。這個石磨只适合拿來磨粉。
鎮武侯問裴三郎怎麽造出新物什反而愁上了。
裴三郎說:“原本是想弄來給稻谷褪殼的,卻變成了磨粉的。”果然,現實和想象是有差距的。
他把稻谷換成豆子,磨出來就是細粉了。他說:“以後的豆餅不用把豆子煮熟再捏成餅了。”
鎮武侯皺着眉頭看着石磨磨出來的細粉,來回打量,越看越嫌棄。豆子都磨成細粉了,能吃嗎?兒子,你這是弄出來禍害糧食的吧。
裴三郎擡起頭看向鎮武侯:你那是什麽眼神?
他當即吩咐仆人去扛一袋大麥過來,讓仆人磨成粉,然後新鮮出爐的大麥粉去廚房。
這是麥子帶殼一起磨出來的。
磨出來的麥殼又叫麥麸,比較粗糙,用細密的竹篩是可以篩選出來的,于是裴三郎過了幾遍篩子,留下白面粉,然後讓廚仆揉面。這邊包子、饅頭、肉餅走起,那邊繼續磨面粉。
石磨太小,産能有限,磨子在廚房轉個不停磨了一上午,也只出來幾斤面粉。
鎮武侯雙手叉腰站在廚房看着他兒子指揮大家忙活。那面粉混上酒坊裏用來釀酒的酒曲、加上水揉成面粉團子來來回回反複地揉,大冷天把廚子累得滿頭的汗。這還不算完,他還把好好的羊肉剁得碎到不能再碎,還往裏面添姜沫汁一起揉攪。
之後還什麽,“不行,天太冷了,發面太慢了。把這面盆放竈臺上,那地方暖和,先把豆芽挪開。”
冬天裏,有這麽點鮮菜不容易!
還才發到一半的豆芽端開了,給面粉團子挪位置。
鎮武侯繼續默默觀察,都過午了,終于,他兒子摸摸胖了一圈的面團子,說:“好了,現在發好面了,可以開始包了。”
所謂的包,就是先揪出一大塊,搓成長條,再切成小塊,上蒸籠,擱在竈上蒸。
這時候鎮武侯才發現他那天神兒子幹了件什麽事,不僅用竹子造出了起名為“蒸籠”的物什,還用銅鑄了個名叫“鍋”的東西。別家煮東西都是用甕、鼎,尋常百姓家用陶制的,貴族用銅制的,他兒子造了一個不像甕也不像鼎的東西——鍋!
鍋上蒸着小方塊面團子,那邊又把面團子先揉圓再壓扁往裏塞羊肉餡,再拈着面團子片的邊把肉卷在裏面,在表面形成一個好看的褶子紋路。他的天神兒子管這個叫包子!
他的天神兒子親自撩起袖子踩在凳子上站在桌房那油膩膩髒兮兮的大桌前幹着廚子的活計,那幹活的靈巧勁讓他很是懷疑:我兒難不成是廚神投胎?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供在竈臺上的廚神,心虛地拜拜。但願別是!
他看看自家天神兒子,再看看笨手笨腳的廚子,有點心塞塞,又想,廚神就廚神吧,哪怕地位不太高,好歹也是神!
他不動聲色地靠近裴三郎,湊近了,用裴三郎才聽得到的低聲,悄聲問:“以前幹過廚子?”
裴三郎脫口而出,“沒有,我是金牌銷……”話到一半,驚覺不對,扭頭看向他爹:卧槽,你還來套我話!
鎮武侯聽不懂那是什麽,但有個金字那肯定是相當不凡的天神,他頓時放心了,欣慰了,用力拍拍裴三郎的背:“我兒不凡!”心滿意足地退出了廚房,然後繼續琢磨“金牌銷”是哪路天神,莫非是管金子的?然後越想越覺得像!對,我兒子就是管金子的天神!這做廚子的活計當然是為了把面粉變成金子,沒錯,就是這樣子。
裴三郎歪着頭想了想,心說:“看起來老實巴交的鎮武侯不是一般的老奸巨滑呀。”凸!
他繼續把包子做羊肉餡餅。
下午,昨天那十幾位救過裴三郎的侯爺們來府上了。
裴三郎新鮮出爐的包子、饅頭、羊肉餡餅上桌。
包子、饅頭、羊肉餡餅,配的是雞湯。
一共只有幾斤面粉,做出來的東西也就是每人一個包子、一個饅頭、一塊餅嘗鮮。羊肉餡的餅餡很足,還有炖羊肉,怎麽也夠把他們喂飽。
裴三郎沒好意思提本來是想搞個稻米去殼機提高南方稻谷競争力的,結果搞出了北方面粉的石磨來了。他準備低調來着,然而向來低調的鎮武侯突然高調起來。
鎮武侯熱情高漲:“來,都嘗嘗我兒新搗騰出來的新物什,包子、饅頭、羊肉餡餅。為了做這個,還特意想出了個石磨,可是費了很大的勁。”兒子要生金子了,當父親的必須得使勁吆喝。
裴三郎:“……”老爹,你飄了啊。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我原本是想琢磨個物什給稻谷去殼,可這……殼是去掉了,稻米全碾碎了。”先請大家嘗嘗包子饅頭羊肉餡餅的味道,吃東西吧。
衆侯爺們一看:喲,銅錢精又琢磨出新物什了。
當即先嘗味道,好吃,不錯!吃完了,沒夠,又再吃羊肉喝了點雞湯填飽肚子。
之後,他們便見到了石磨。
特小的一只石磨。
裴三郎說:“可以造兩尺大的,用驢拉,還可以造更大的,用兩頭驢拉。”還可以造三匹馬拉的一米多的,不過,馬這東西太金貴了,他沒敢提。“我已經讓府裏的石匠加緊趕制小的,造好之後派人送到諸位府上,你們照着這樣的造出更大的即可。”他現場演示怎麽磨豆粉、面粉,也磨了稻谷,說:“稻米可以熬米糊糊,缺奶吃的幼兒喝米糊糊正好。”
衆侯爺:“……”
他們看看磨,再看看銅錢精,又摸摸肚子,突然很羨慕鎮武侯,還有點酸,最後還得樂呵呵地道謝。
鎮武侯送走諸位侯爺也琢磨過來,這東西造起來簡單,有個石匠就能造,變不成金子。然後自我反省,他這樣子,小兒子折騰出點什麽東西就惦記進獻給天子變成金子換來嘉獎不太好。小兒子還小,已經很有出息了!
裴三郎發現這些侯爺們一個個也挺逗的,光看見石磨和想着有石磨能做出饅頭包子,就沒想着要個做包子饅頭的配方什麽的?怎麽和面,怎麽發面,怎麽包,怎麽蒸,需要學的呀,親!得,有石磨贈送也夠了。他扭頭看向鎮武侯問:“父親,你明日要不要進宮?”他們忘了要,便宜他爹了。
鎮武侯說:“石磨挺好,有這麽多位侯爺在,想必不久就能到處都有了。”獻天子什麽的,不是太稀罕的去太頻繁也不好。
裴三郎說:“包子、面頭、羊肉餡餅,還有個東西叫做面條。剛才那些侯爺們只要了石磨,忘記要做這些食物的配方。”刀削面、拉面、面片、燴面、炒面、啊,又要流口水了。
鎮武侯:“……”做起來确實很複雜,不是煮熟了捏碎再蒸或烤就能弄出來的。
父子倆還在商量要不要進宮的事,宮使來傳話,宣鎮武侯嫡三子裴曦明日進宮。
裴三郎趕緊塞了塊金葉子過去,詢問是進宮見誰?
宮使回答:“男女七歲不同席,自然是見天子。”
裴三郎:凸!見天子不會提什麽男女七歲不同席。他又有哪裏得罪那蘿莉了。
裴三郎和鎮武侯送走宮使,裴三郎當即回房琢磨怎麽賄賂那小大姐,好求放過。
【注:沒有酵母的時代,蒸饅頭用酒曲發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