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魯公府位于公侯街, 顧名思義, 住在這裏的非公即侯。
住在這裏的侯爵跟住在東貴西武街的那些侯又有不同。
侯爵,雖然都是超二品,但也是要分成三等的。第三等就是披甲人出身, 以功勳封侯的, 稱為武侯。第二等,便是東侯街上那些, 累世侯門, 九百多年國祚,有那種傳承了數百年的侯門,稱為世侯,意為世代侯府。第一等, 則是跟公爵一樣,都是跟皇家沾親帶故,有着皇家血脈的, 稱王侯。能夠住在公侯街的, 都是侯爵中排在第一等的王侯。
公爵,從一品,非皇帝國戚不能封,通常都是皇帝的庶出子嗣封公,最次的公爵也是皇室公主的子嗣血脈,且庶出公主的子嗣極少有封公的, 一般都是嫡公主且是受寵的才有這待遇。
魯公府便是嫡公主的嫡長子封公得來的, 傳到現在是第五代。魯公府家能夠穩占封地, 沒有被遷往別處,也沒有被降爵,那就是本事。
按照這個世界的等級制度,魯公府看不起鎮武侯府完全不需要理由。
這次過魯城,不管是他在大街上叫住魯二郎打聽消息給鎮武侯置辦行頭,還是第二天魯二郎帶着魯公的書信前來又送他們出城,那都是很給面子了。
他看得出來,魯二郎在馬車上跟他聊了一路,其實就是想打聽朝城有什麽生財門道。
魯二郎是嫡次子,也是沒有爵位可繼承的,最多能夠走萌蔭受封個官成為士族。嫡親哥哥是公爵,自己是個中等人士族,擱誰都難受,怎麽也得想法子封個侯吧。那麽兩個選擇,一是戰功封侯,這個得有仗打,還得搶到戰功才行。第二條,萬金封侯,家世背景妥了,再向太禮府捐一萬兩黃金,太禮府查驗過,覺得禮法德行以及每年的進貢都沒問題,把表書呈遞天子,天子召見,要是順利過關,封侯。他的父親是公爵,侯爵到手就是世侯,還能萌蔭後代。這一切的前提是得有金子,并且每年得有進項撐得起進貢的錢財。進貢都是有最低标準的,說白了就是稅收考評,要是不達标,要麽降爵,要麽奪爵。
這麽一個種莊稼刨土用木鏟子木撬的世界,能賺錢的進項少得可憐。種地,把莊奴餓成皮包骨也剩不下幾斤糧食。放牧,要足夠大的牧場才能養得起足夠多的牛羊,且這年代人都容易病死,牛羊就更不用說,遇到瘟疫,賠個血本無歸,即使養好了,增長速度和養殖規模也很受限,收益那是有數的且是看得見上限的。狩獵,毒蛇猛獸橫行,狩獵工具極其落後,多少人進山都是有進無出。進山的戰奴戰損比例達到五成,除了寒門披甲人出身的武侯們,世代貴族之家誰都受不了。不說別的人家,裴三郎就知道他們三兄弟都是不樂意進山狩獵的,鎮武侯都沒想過要拿自己尊貴的嫡子們去冒那險,到魯二郎那就更不必提。做其他生意買賣賺金子?種植放牧的出産量那麽少,源頭上受限制,生意買賣不是一般的難做。
這就是為什麽他找陳武侯借金子,陳武侯一聽給利錢眼睛都亮了的原因。
魯公府門庭若市,大門側的院牆外擺放了各路侯爺們的馬車以及等候着跟來的随從們。
裴三郎沒那麽大臉直接去找魯公,而是先找魯二郎,好歹也是喊過一聲哥的人,算是在這個世界出門在外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他頂着成人芯子活到七歲才終于有了一個不太熟的狐朋狗友,比起上輩子的幼兒園小朋友還不如,說起來都是心酸淚。
鎮武侯府在魯公府的來客中不夠看,一個鎮武侯府的嫡三子就更不夠看了,好在有個喊聲“魯二哥”的交情在,門仆沒怠慢他們,火速進門禀報,不一會兒,出來把裴三郎請進府,迎着他往裏去。
這是真·皇親國戚之家,累世公爵大戶,那房子……大是很大,氣派嘛也可以說是氣派,但是土木結構,夯土混着實木搭建而成,連點雕花都沒有不提,牆上連個大白都沒刷,灰撲撲的黃土,土裏還夾雜着固土用的稭稈,一摳一扯掰下來一塊。不過比起還蓋着草棚頂的鎮武侯府還是好很多,人家的房頂至少是青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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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沒有花花草草,只有冬季的積雪為景。
裴三郎跟着魯公府的仆人穿過重重院落,來到一處寬敞的院子裏。
院子裏豎着一排箭靶,一群狐裘華服的年輕人正在那裏舉行比箭玩耍。
這是當世為數不多的娛樂項目之一,通常還伴随着小賭怡情的彩頭。
一群貴公子見到穿着羊皮袍子和披風的鎮武侯府嫡三子,瞥了眼便直接無視了他。
魯二郎笑着招手打招呼,“小三郎怎麽來了。過來,過來。”
裴三郎剛到魯二郎跟前,就見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瞥了他一眼,連個正眼都沒有,說:“你就是那賣手套的小兒?回頭每樣送個幾十只到我府上。”
裴三郎拱手作揖賠笑:“抱歉,抱歉,今日近午時分,太內司的司監望公和置辦司司掌誠公受天子指派來到我府上每種各訂了一千只,我得先緊着供給天子,實在不敢先讓給您。”
他的話音一出,周圍驟然一靜,院子裏八個貴族公子全部齊刷刷地朝他看過來。
魯二郎問:“小三郎此話當真?”
裴三郎說:“我豈敢拿天子言笑。”
周圍的幾位貴公子看向裴三郎的眼神頓時變得有點微妙。
最先開口的那位公子臉色有些很不好看。
裴三郎可是知道自家老爹那點家底誰都得罪不起,于是說:“不過您是我魯二哥的朋友,若是不嫌棄,我便将府上備來送親訪友的派人取來。只是朝城來京要過卧牛山,冰雪路面,馬車墜崖毀了兩輛,存餘實在有限,還請千萬見諒。”
內供的東西,宮裏都還沒怎麽用上,他們先用上了,那自是顏面有光。
那位公子看向裴三郎的神情好了不少,點頭,說:“如此,勞煩了。”
裴三郎說:“客氣。”當即扭頭對唯一能跟着自己進府的小厮低聲吩咐句,“羊毛的圍脖、手套、襪子各取十雙。”聲音不大,大家都能聽見。裴三郎笑着拱拱手,說:“保證人人都有。”
魯二郎笑着把裴三郎撈在懷裏,問:“那你此次是來報喜的?”
裴三郎搖頭,他的神情有些神秘,還帶些欲言又止地看向在座的貴公子們,一副我想說,但是我實在不太好說的模樣。
魯二郎說:“有話不妨直言。”
裴三郎說:“此事也是幹系重大,我父親交給我全權打理,我方才尋來的。”他說完,掀開羊皮襖,從懷裏抽出天子诏書。
天子诏書是刻在竹板上的,但是竹板的表面鍍了金,還刻有鳳凰,極其顯眼。
在場的貴公子看到上面鍍金和雕刻的鳳凰,一個個的臉色都變了。
魯二郎問:“天……子诏書?”
裴三郎點頭,說:“天子親筆诏書。”
在場的人全跪了,對着诏書行了拜見天子的大禮才起身。他們一個個都嚴肅起來,也不說笑了。
魯二郎說:“屋裏請。”把裴三郎請進去,請他上座。
帶着天子诏書的人,豈能讓他坐下席。
裴三郎也沒坐到正位上,而是正位矮桌的側邊,請魯二郎在他對面坐下。他小心翼翼地展開诏書,呈給魯二郎看。
魯二郎逐字宣讀。
在座的另外七位貴公子全都豎起耳朵聽着,除了魯二郎的聲音外,屋子裏聽不到別的聲音。
銅刀刻字很費勁,字都是能省則省,盡量簡明扼要,翻譯出來就是:鎮武侯進獻的馬鞍,有利于社稷,朕很喜歡,現在命令鎮武侯府制作售賣馬鞍供應內庭、司馬府,裝備皇家太內和朝廷戰馬。除鎮武侯以外的任何人不得私造馬鞍,違者以私造兵備物資論處。馬匹配馬鞍,非貴族不能使用馬鞍。此诏兩份,一份宣诏鎮武侯府,一份宣诏天下,欽此。
皇家太內自不必說,司馬府可是掌管天下馬匹、甲衣、箭戟武器的府衙,三公六卿中的六卿衙門之一。
魯二郎讀完,滿室皆寂。
好半晌,魯二郎才問裴三郎:“交由你辦?”鎮武侯何等兒戲!
裴三郎理直氣壯地說:“馬鞍是我造出來的,且還有可以改良之處,自然是繼續由我來造。我父親敬獻給天子的所有馬鞍都是出自我手。”
滿屋子的人盯着裴三郎和擺在他面前桌子上的诏書。
誰能想到他一個七歲小兒手裏握着能讓任何一個王公貴族都眼紅的買賣。
他拿着這诏書來找魯二郎又是做什麽?
魯二郎現在只想送客。他握住裴三郎的手,說:“随我去見我父親。”手在抖。诏書是他親口讀的,字是他一個一個仔仔細細看過的,上面的天子印鑒更是反複确認了的。
裴三郎反握住魯二郎的手,喊:“二哥,魯二哥,我是來借金子的。你知道我父親窮,造馬鞍這麽大的事,他拿不出這麽多金子銅錢。”
魯二郎見到狐朋狗友們的眼睛都亮了,立即說:“好說,好說,你我兄弟何需見外,現在就随我去見父親,借金子的事包在我身上。”強行拉起裴三郎就要往外走,對在座的幾他幾位公子說:“有要事在身,失陪,失陪。”
裴三郎喊:“诏書。”
貴公子們紛紛起身,圍在矮桌旁,又再仔細地把诏書看完,那天子大金印,想認錯都難。
裴三郎等他們看完诏書,才卷起來,塞進羊皮袍子裏,然後就被魯二郎跟抱孩子似的抱起來扛到肩膀上。
裴三郎:“……”
魯二郎抱起裴三郎就跑,唯恐別人跟他搶孩子的樣子。
裴三郎:“……”活了兩輩子,第一回被人扛到肩膀上,人都傻了。
他過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心說:“魯二公子,你跟那幾個是塑料兄弟情吧。”至于他,七歲的孩子,要什麽面子,被扛着就被扛着吧,享受回被人搶的金饽饽待遇。
他看魯二郎這樣子,覺得待會兒可以少給點利息。原本打算按照年利百分之十給,現在看百分之五應該也夠,大不了第一批馬鞍比照陳武侯,先賣十具給魯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