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燈火闌珊
為了彌補因生理饑餓而未能滿足另一方面的饑餓帶來的不滿,陳淮吃得很是發奮圖強。
于是走出餐館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撐得有點厲害。
“散散步吧。”王知诤道。
“好。”陳淮點點頭,把自己的手遞過去。
王知诤笑笑,握住他的手。
兩人便牽着手沿着馬路慢慢地走着。
王知诤對今天的事情還耿耿于懷,語氣中不無歉意:“本來我已經安排好了今天的行程,我們應該有一個完美的周末的。”
說着又是咬牙切齒:“我已經安排了殺手去取劉霆狗命了!”
陳淮:“你殺副總就算了,殺人家狗幹嘛啊,什麽時代了還搞株連。”
王知诤:“……你說得對。”
兩人繼續踱步向前,陳淮無所謂道:“我覺得這樣子也挺好的。”
對他來說,今天發生的一切其實已經超乎預期。
王知诤想了想,沒有再說什麽。
所有的安排終歸都只有一個目的。
而現在其實已經殊途同歸。
過了一會。
“你今天本來安排了什麽行程?”雖然已經沒有機會重來一次,不過陳淮對王知诤原本的計劃還是挺好奇的。
“都沒有意義了。”王知诤卻對複述一次失敗的安排顯得意興闌珊,而是停下腳步,道,“好在有個行程總算沒有錯過。”
“嗯?”陳淮不明所以地停下來,看着他。
王知诤笑笑,看向別處。
他們正好經過一個廣場,這個廣場在一片高級住宅區之間,整體設計顯得很有格調,不過此時的場景也有些破壞它的格調——
一群大媽正排得整整齊齊,歡快地跳着廣場舞。
《最炫民族風》的音樂響徹全場。
王知诤的目光落處,正是這群大媽。
陳淮頓時震驚:“老王,你不會是想帶我一起跳廣場舞吧?”
王總雖然身份地位不俗,但年紀其實不大——陳淮有幸加入太倉集團最八卦的一個qq群,每年都能第一時間更新到王總的年齡信息,他沒記錯的話,王知诤才二十九出頭,剛剛準備邁向三字頭。
一個不到三十歲的集團總監,在社會上怎麽算都是絕對的年輕有為,冉冉升起的商界明星。
怎麽看,也不應該早早染上廣場舞這麽夕陽的愛好吧!
而且還專門把廣場舞安排為一個約會的行程。
陳淮此時有點心疼自己。
人家和總裁談戀愛都是逛名牌、騎馬、游艇趴體之類的,為什麽輪到自己劇情就畫風大變了呢?
不過他想着這個愛好雖然比較難以直視,但是如果王知诤真的有此興趣的話,自己怎麽也不應該打擊他。
陳淮正糾結着想個好一點的借口不動聲色地拒絕掉就好了,王知诤已經滿頭黑線地說道:“我很想知道,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形象?”
“啊?”陳淮良好的職業素養在緊急關頭救了他,下意識地說道,“精英,完美無瑕的精英形象!”
陳淮這話也不算說謊,在結婚之前,他對王知诤的印象只有一個——絕對高冷的精英。
然而這個形象早已在不久的相處中分崩離析,王總私下又賤又無聊的各種行為已經對陳淮的三觀造成了雪崩一般的沖擊。
“精英?”王知诤卻對陳淮的回答并不滿意,微微眯起眼睛,語氣帶了危險的氣息,“我記得我是你的老公吧——”
“是的。”陳淮堅決要把馬屁拍到底,“對此我感到特別榮幸。”
像是怕說服力不夠,陳淮信誓旦旦地補充道:“真的,我睡前都要虔誠地默念三聲老王的名字才能睡得安慰的。”
王知诤:“…………………………”
并沒有感到開心好嗎!
王知诤輕輕“哼”了一聲,雖然還是不滿,卻也沒有再追究下去,而是看了看手表,道:“時間差不多了。”
“什麽時間?”陳淮問道,随即他就明白了王知诤的意思。
本來聚集在廣場中間歡快跳着舞的大媽們忽然間潮水一般散去,幾個工作人員過來開始清場,偌大的廣場一下子空出了一大片地方,空地周圍也不斷開始有人聚集過來。
陳淮不明所以地看着這一切,問道:“這是什麽情況?”
王知诤沒有明說,只道:“看着。”
陳淮扭過頭去。
這時廣場上的地燈突然間都亮了起來,五彩斑斓的光柱從地上升起直射天空,優美的輕音樂從隐沒在花壇裏的音響傳出,在微冷的空氣裏流淌,随後水聲乍起——
廣場中間一道壯觀水柱淩空而起,無數道噴泉跟着射向天空,四濺的水花在彩色燈光的掩映下顯得尤為斑斓。
原來此地是一個音樂噴泉。
四周圍頓時響起一片歡呼聲。
噴泉跟随着音樂變換着不怎麽豐富的造型,彩色的水霧彌漫着這一大片的地方,這冰冷的水汽在光影間交錯着,一時間竟産生了極為燦爛的效果。
陳淮大感意外,本來以為王總的約會安排會更加精英範一些,沒想到卻也如此的……平民。
但是并不影響此刻的浪漫。
或許感情本身并不因人而異,所有的浪漫與愛意都隐藏在普通的日常裏。
這座噴泉就在王知诤家的附近,并不需要刻意去尋找,所有路經此處的人都可以駐足觀賞。
好看,但并不獨一無二,毫不特別。
陳淮卻有種無法宣之于口的情緒。
如果王知诤為他安排的,是更高級更獨特的行程,他也會喜歡和感動,但絕不會有此時的踏實。
這是他随時都可以經過,可以看到的一幕。
而此時,被賦予了不同的意義。
“這個噴泉只有周末的時候才會開放。”王知诤說道,他看着陳淮,斑斓的燈光倒映在他的雙眸之中,燦若星辰,“我們以後會一起度過很多的周末,如果你願意,我們都可以來看。”
陳淮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往王知诤身邊靠過去。
王知诤伸出一只手環住他的腰,兩人依偎在一起,靜靜地看着眼前精彩斑斓的景色。
水色缤紛。
陳淮想起一句俗氣的詞句——
縱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那人……
陳淮不自覺地扭頭看着王知诤,正是燈火闌珊處。
突然之間,身後傳來一個很不友好的聲音:“媽的,怎麽哪都有同性戀啊,惡心死了。”
刺耳之極。
王知诤感到陳淮渾身一僵,正想安慰他。
卻見陳淮怒氣沖沖地轉身,對着一個明顯正對着他們翻白眼的陌生男人吼道:“異性戀了不起啊,同性戀挖你家祖墳了嗎?”
那陌生男人大約沒想到這年頭還有同性戀敢在人群之中這麽理直氣壯罵回來的,正要羞辱回去,卻感到身上一冷,只見那人旁邊的男人正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眼神極冷,讓人感到身上被刀森森割到一般。
陌生男人頓時有些畏縮,不敢再罵,只能不甘心地低聲嘀咕着什麽走開了。
陳淮看着那人走遠的身影,猶自憤憤不平,只是微微抖動的身體到底是洩露了他的底氣不足。
“我們走吧。”陳淮說道。
王知诤沒有反對,此時兩人不可能再有心情繼續欣賞噴泉。
因為陳淮那一頓吼反而吸引來了更多的目光,四周有人正偷偷摸摸地打量着他們,王知诤渾不在意,繼續拉住陳淮的手。
陳淮僵了一下,下意識想要抽回,王知诤卻拉得更緊,大大方方地穿過人群,離開了廣場。
回到家裏,陳淮還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王知诤對此有些意外,在他看來,陳淮應該是要更灑脫一些的。
王知诤給他切了一盤水果,道:“無關緊要的人的話不必放在心上。”
陳淮沉默許久,才開口問道:“你不怕被人指點嗎?”
王知诤沒有正面回答,反問道:“你怕嗎?”
王知诤雖然這樣問,但是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陳淮雖然行事低調,但是性格卻遠比他看起來的要灑脫許多,他剛才對出言不遜的人的有力反擊已經說明了一切。
王知诤自認為對陳淮是有一定了解的,但是他此時表現出來的在卻讓他稍感意外。
陳淮應該不是這樣子的。
王知诤有些不解。
而陳淮又一次陷入沉默。
怕不怕?
他自己也不知道,因為他從來沒有機會去驗證怕不怕的問題。
他唯一談過戀愛的那個人,是從來不會讓他們陷入到這樣的境況中去的。
凡是在人前,絕對不會牽手,不會有任何親密的舉動。
人群聚集的地方,也不會出現在約會地點的考慮範圍內。
回首自己的初戀,在最飛揚激烈的年紀裏,居然談得那麽小心翼翼,步步維艱。
以至于直到分手的時候,居然也沒有幾個人知道他們曾經在一起過。
以至于給陳淮留下了一個根深蒂固的想法——同性戀情便應該處處低調,見不得光。
陳淮未能驗證自己怕不怕,但是現在回想,陸玉歌應該是很怕的。
怕戀情曝光,怕被人指點,怕家人指責,怕身敗名裂。
他說愛他,卻把自己的利益得失早已計算清楚。
陳淮頹然靠着沙發。
這麽多年,他從不往回看,以為自己已經把記憶留在過去,已經輕裝前行。
直至此刻,卻才發件,往事原來如同隐形包袱,一直壓在他的背上,一刻都未曾卸下。
這麽多年他匍匐前進,卻從未真正看清阻止自己向前的究竟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