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慕久聽到這話的時候僵了一下,以為他在說自己,這會兒冷靜下來一些,便一邊偷偷擡頭瞄他,一邊松開手。
只不過中途,沈宴落下的目光和她的對上,注意到她的動作後,擡擡下巴示意身前的人,解釋了句:“沒說你,說她。”
慕久又是一愣,下意識跟着他的目光往後看了一眼。
然後成功地再次被npc的妝容吓得差點跪到地上去,只能重新抓緊沈宴的褲腿穩住重心,努力低着頭跟饒有興味地盯着她看的npc打商量:“姐姐……您、您快走吧,求你了……我們會好好查案的……您這個妝,我真的看着害怕……”
Npc也不知道是真被她逗笑還是角色需要,咧開猩紅的嘴唇笑了一下,然後莫名興奮起來,一路蹦蹦跳跳地提着刀跑到樓下去了。
慕久這才松了口氣,活動了一下都快失去知覺的腿,一面迎着面前那人似笑非笑的表情站起來。
但就在他們以為npc的戲份到此結束時,樓下突然傳來小女孩一邊用力跺着腳一邊發出又像哭又像笑的尖叫聲,緊接着是“哐當哐當”砸東西的動靜,一聲比一聲響,一直到走廊上的吊燈“巴滋巴滋”閃爍了兩下,最後熄滅。
她竟然把電箱給砸了……
慕久意識到這一點後,再想想他們剛剛搞了半天才接上來的電,一時氣都不打一處來,要不是npc的尖叫和妝都太瘆人,甚至想追下樓逼她把電給插回來。
至于她邊上處變不驚的某人,在這番動靜過後只是心累地嘆口氣,拿出工具包裏的手電筒重新打開,一邊伸手輕輕拉了她一把,提醒道:“走吧,進下一個房間了。”
慕久“哦”了聲,這會兒沒了npc的威脅,心理壓力小了不少,跟着拿出手電打光。
但奇怪的是,女兒的房間是這裏唯一上了鎖的,等沈宴用從男士睡袍裏找到的鑰匙打開房門之後,這個設定好像也就變得合理起來。
女兒是被囚禁的玩偶。
正常卧室在入門的第一眼看到的往往就是床,因此在手電的光線照入時,床上的屍體也以仰躺的姿勢呈現在他們眼前。
好在光線很暗,浸滿了大半床單的鮮血呈現出凝固的黑色,看起來不算太觸目驚心。假人雖然仰面朝上,但小腿折疊壓在身下,腹部的衣服幾乎被鮮血染透了,有多處深入的刺穿傷,顯然是與他積怨已久。
慕久看到這畫面,不太敢動那個成年男性假人,當然也不敢在黑暗的環境下在房間裏随意走動,只好像個廢物一樣,在沈宴動手搜屍體的時候在床邊拎着兩個手電給他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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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穿着睡衣,只從口袋裏搜出來一個避孕套,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
沈宴看了眼避孕套就皺着眉把它塞回去,重新把假人扔回床上,然後起身拉了拉床頭櫃,發現是上了鎖的。
他們手頭這會兒只剩保險箱裏找到的那把鑰匙,然而試了試之後發現打不開,只好示意慕久到別的地方看看。
女兒的房間設計得很漂亮,從粉色的蕾絲窗簾到公主床,在光亮的情況下應該是挺溫馨的,只不過在了解到背景之後,打開粉白大衣櫃入目的是整齊的一排排洋裝時就讓人不寒而栗。
尤其是在慕久看到書架上工整擺放着的《安徒生童話》《綠野仙蹤》《愛麗絲漫游奇境》,再次意識到故事裏的她并不是剛才那個成年的npc扮演者,而只是一個還在看童話書的十歲出頭的孩子。
太髒了。
總是會有成年人企圖把手伸向這些童話裏的孩子,想把它們弄髒,把它們摔碎。
慕久想得有些難受,正準備把《愛麗絲漫游奇境》放回去時,發現書并不好塞回那個窄窄的縫隙,裏面好像夾着一個什麽東西。
她把書打開來,是鑰匙。
而在那一頁,愛麗絲睜開眼睛,看到姐姐正在為她拂去臉上的落葉,那段瘋狂的經歷仿佛只是一場夢。
床頭櫃裏是一本粉色的日記本,因為光線太暗,他們倆只能舉着手電湊近看:
“1月7日:今天爸爸又讓我玩假扮洋娃娃的游戲,我每次都好困,爸爸說這樣很好,睡着之後我就更像洋娃娃了。”
“2月16日:昨天爸爸來檢查我的日記,我很怕他發現我經常偷懶,但是爸爸說沒關系,真是讓我松了口氣。”
“3月12日:爸爸給我買了新的裙子,我們又玩了假扮洋娃娃的游戲。”
“3月18日:昨晚被爸爸發現我在房間裏偷偷吃糖了,唉,爸爸說他有一雙眼睛在我房間裏,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4月1日:爸爸的眼睛到底在哪裏呢?我問了爸爸,爸爸說他有一個隐形的房間,他可以從鏡子裏看到我。”
慕久看到這一行字時,幾乎和沈宴同時轉過頭對視了一眼,忍着心頭想吐的不适感開口:“攝像頭,老變态在這裏裝了攝像頭。”
沈宴點點頭,回答:“密室的通關目标是發掘事情的真相,只要我們找到攝像頭和錄像,應該就算通關了。”
“那她說的隐形的房間是什麽意思?這個全身鏡不會是單向玻璃吧,老變态藏在牆裏偷窺?”慕久說着,轉身用手電筒照向正對着床的全身鏡,仔細盯着看了一會兒。
“應該不是,全身鏡沒有嵌入牆體,我們需要找到他儲存的這些偷拍錄像,像是儲存卡、硬盤、電腦之類的東西。”沈宴說着,領着她走近鏡子看了眼,發現側面的木制鏡框上有一個光滑的黑點,像是嵌進去的。于是關掉手電筒,總算看到裏面藏着的一閃一閃的微弱紅光,是攝像頭。
“電腦?那我們要回書房嗎?可是那個電腦上應該沒什麽東西了啊。”慕久努力回憶了一下剛才的電腦桌面,開口道。
沈宴聞言搖搖頭,回答:“隐形的房間,更像是這座別墅裏藏着一間密室,加上我剛剛從保險箱找到的鑰匙還沒用,總能打開一扇門的。”
他說到這裏,很快意識到了什麽,伸手把工具包裏的戶型圖拿出來,在手電下照亮。
戶型圖在他們第一眼看的時候沒什麽問題,但這會兒他們已經走過所有的房間,很容易就能找出不一樣的地方。
尤其沈宴搜過主卧的衣帽間,能明顯感覺出戶型圖上标出的衣帽間和實際尺寸并不符合,大約只有戶型圖上的四分之一大小。
以至于這頭慕久還沒太反應過來,就看他伸手點在衣帽間的位置上,白皙的指尖被手電的燈光照得像玉,開口告訴她:“在這裏。”
“為什麽?”她問。
“去了就知道了,跟緊點。”這會兒故事線走到最後,沈宴想早點通關,話音還沒落已經推門出去。
“哦哦……”慕久跟上他的腳步,習慣性地抓住他已然皺巴巴的T恤衣擺,只不過下一秒意識到npc應該不會再出現了,這會兒還抓衣服好像有點不太必要。
但面前那人沒太在意這一點,甚至因為走得太快,索性拉住了她的手腕,徑直帶她返回主卧。
大概是因為他們的思路正确,密室的音響開始放出隆隆的音效,聽起來像是盛夏傍晚的悶雷,很沉,錘得人心髒發緊。之後又響起警笛的長鳴,尖銳地劃破黑暗,一圈一圈旋緊神經。
慕久每次聽到警笛都覺得鼓膜被刺得難受,忍不住擡手塞住一只耳朵,一聲不吭地抿唇跟上。
把衣帽間裏挂着的一排衣服都推開後,就能看到最底下那個突起的小小鎖眼,特地被漆成和衣櫃實木相同的胡桃色,在黑暗中不仔細看幾乎發現不了。
沈宴用鑰匙順利打開暗門,露出一方黑魆魆的洞口。
慕久有一點幽閉恐懼,本來就被衣櫃這樣逼仄的環境壓得有點喘不過氣,這會兒甚至要讓她爬進全黑的狹小空間,光是想到就讓人窒息。
尤其這會兒手電筒的燈光都對準了前方,她趴在沈宴身後,背對着同樣一片漆黑的主卧,總有種被人盯着看的毛骨悚然。
所以就在沈宴準備往裏探的時候,她忍不住擡手,抓住了他的小臂。
然後在他疑惑地轉過頭來時,小聲問他:“你能抓着我走嗎……我一個人在後面斷後,心理壓力太大了……”
沈宴被她的理由聽笑,沒想到游戲都快結束了,她竟然還覺得怕,體驗也是夠沉浸的。
但這會兒也懶得拒絕了,輕“嗯”了聲便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問:“這樣行了?”
“嗯、行吧……”慕久雖然還是覺得不放心,但也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上。
只不過在他低頭進去的前一秒,又忍不住說了句:“但是你速戰速決,我不想一直卡在後面。”
“知道了……”沈宴無奈地應下,抓着她的手往裏探,緊接着就發現暗室和衣櫃并沒有看起來隔得那麽遠,只有一層薄薄的木板作為分隔,只是因為牆壁都漆成了純黑色,所以在視覺上給人一種深不見底的錯覺。
這就導致慕久也沒想到速戰速決可以這麽速戰速決,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他拉進來了。
暗室裏擺着一臺電腦,是開着的,稍稍一動鼠标,默認桌面就從黑色屏保後跳出來,在黑暗的房間裏鋪開一小片瑩瑩藍光。
桌面上有兩個文件,都用日期命名,分別是“2016年4月19日”和“2016年4月20日”。
監控錄像裏的畫面是密室之前找演員錄的,和他們猜想的差不多,只是更多了一些細節:
十九日那天的監控顯示的是客廳裏的畫面,只穿了一條短褲的中年男人拖着一臉驚恐的女人從樓梯上下來,把她重重摔倒在地後,随手拿起手邊的花瓶砸在了她的頭上。
女兒當時穿着小洋裝,正從二樓緊跟着他們下來,于是目睹了她的爸爸一遍又一遍把浴血掙紮的媽媽砸倒在地的畫面,畫外音裏是她慘厲的尖叫聲。
而後到了第二天,監控畫面顯示的是女兒的房間,在中年男人爬上床的時候,他眼中的漂亮玩偶抽出了藏在枕頭下的水果刀,用力捅向他。
……
電腦上的畫面進行到這裏時,暗室的另一扇門被打開,有工作人員進來恭喜他們成功完成任務,然後帶兩人到另一個光亮的房間觀看新聞聯播對這個故事的報道——
當天,警察接到報警電話後抵達別墅,發現了別墅中疑似精神失常的十二歲女童和兩具成人屍體,同時也找到了那兩盤至關重要的監控錄像。
別墅男主人的殺妻和強奸幼女事實成立,但因為已經身亡無法追責;而小女孩因為未滿十四歲,經鑒定後患有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和認知障礙,在後續被送去相關醫院接受治療,其餘一切信息保密。
慕久看到這裏,腦海裏一下子閃回剛才監控的畫面:小女孩一開始拿刀刺向男人的眼神很堅定,直到見血後才變得癫狂,尖叫着騎上他,沐浴着鮮血一刀又一刀地刺入他鼓脹的腹部,嘴裏一遍遍重複着“媽媽,不要,媽媽,不要”。
她一時間甚至冒出來一個惡劣的念頭,小女孩或許沒有瘋,那把刀和之後的十幾刀都是有預謀的複仇。
于是忍不住開口問沈宴:“你覺得她真的瘋了嗎?”
沈宴收回落在電視屏幕上的視線,轉頭看她一眼後道:“故事是開放式結局,但如果瘋了就可以忘記這裏的一切的話,我更希望她什麽都不記得。”
“……那倒也是。”慕久聞言,點了點頭。
就像愛麗絲,如果她可以把這座別墅裏的鮮血和折磨只當做一場噩夢的話,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Happy Ending.
一旁的工作人員聽他們在讨論劇情,便主動問:“如果還有什麽不太理解的地方,可以在這裏問我們。”
慕久想了想,道:“女主人的那個精神報告,應該是那男的串通醫生僞造的吧,包括床頭櫃裏的那些藥物……但是我有點想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
對方聞言,微微一笑道:“是這樣的,我們故事的前情提要裏說了女主人想要提起離婚訴訟,因為男主人婚後一直以來都對她施加暴力,但一直無法叛離。後來僞造出她的精神病史,除了控制她之外,在法庭對于孩子的判決上同樣會對她很不利,這也是為什麽女主人會找到我們偵探社,是想獲取第三方的幫助。”
慕久倒是沒想到還有這麽層險惡用心,到頭來有些啞然地點了點頭,道:“原來這樣……”
沈宴聽到她們之間的對話,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表情變得有些涼。片刻後擡頭提醒了她一句“走吧,通關成功了”,一邊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從出口離開。
慕久應了聲,跟着出來,就看外面沙發上坐着剛剛出現過的npc的扮演者,雖然卸了妝,但身上還穿着lolita裙子,在看到沈宴之後問了句:“老板,你覺得有什麽需要改進的地方嗎?”
“npc表演沒什麽要改進的,效果夠了,”沈宴接過前臺姐姐遞給他的十一,揉了揉它的腦袋後又問,“不過刀應該是假的吧?”
Npc姐姐被誇之後也放心不少,回答:“假的,沒開刃呢,還包了層漿。”
沈宴便點了點頭,又道:“不過密室的機關還是設計得太簡單了,不管是密碼鎖還是對鑰匙的尋找,需要加一些真正燒腦的環節……除此之外游戲進程也有些單一,其實可以出一到兩條單人支線,讓npc把人抓進去鎖到小黑屋裏逼他們解密,這樣把人分散掉玩起來會更刺激。”
說到最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有意無意地轉頭看了某人一眼。
這頭慕久剛接過工作人員遞給她的包就聽到這話,總覺得自己被內涵到了,有點不可置信地擡頭看他一眼後,這才在前臺姐姐“歡迎下次再來”的歡送聲中自覺往大門外走。
好在還沒走兩步,慕久就意識到自己還沒來得及要沈宴的聯系方式。
盡管現在已經是八月下旬,再過兩周她就要回杭城上高三,幾乎不可能再有和他遇見的機會。
可問題是,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種被錘子迎頭砸中的失神感,此外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是濃烈的心跳。
尤其在一起玩了密室之後,這種瞬間的心動被超出預期地拉長,在黑暗中像是被吹得迅速膨脹的氣球,落在這樣窄小的時間段上,強烈到快要沖破陌生人之間該有的克制,近乎莽撞地炸開來。
因此簡而言之,她很不想錯過這個在盛夏的午後突然撞見的奇跡。
于是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壯膽之後,慕久從包裏拿出自己的手機,帶着股英勇就義的氣勢轉身往回走,直到他暫時停止和員工的讨論,擡眼看向她。
她聽到自己問:“……可以加一下微信嗎?”
雖然是第一次主動向陌生人要微信,但她的聲音出乎意料的鎮定。
作者有話要說: 沈宴: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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