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世子無雙(八)
“嗯......既然不是奸細……那就......瞧瞧再說。”李苑聽完了影四的說法,心情倒和緩了不少,放了茶杯笑笑,“不過,好像只是個苦命的孩子而已,再說這王府有你看着呢,我放心你,你留意着就是。”
影四:“是。屬下告退。”
李苑看着影四退出堂外消失蹤影,摩挲着杯口,心中思忖。
嚴意身居丞相之位,與老齊王有嫌隙,又忌憚齊王手上的兵權,朝堂上下常找麻煩。
近些年老王爺的身子不大好 ,丞相府反而蠢蠢欲動,仿佛能否扳倒齊王府就在此一舉了。
說實話,李苑平常閑來無事,不過是去找他那些狐朋狗友公子哥兒們登樓飲酒,為賦首新詞強尋些愁味,天塌下來都有父王頂着,李苑無心政事,也不願參與,即便老王爺百年之後,世子襲爵,也不過做位閑散王爺,悠然一生罷了。
若那孩子真是個奸細,左右李苑不參府內之事,平白給丞相浪費人力,喜聞樂見。
但是。
你最好別是個奸細,影七。
茶碗被捏得吭吭響,李苑心中不靜,随手翻了兩頁戰國策,靠在躺椅裏合眼小睡,心中煩躁,嘩啦一聲,好好的鎏金玉杯砸在地上碎了好幾半兒。
好不容易尋見一個讓人惦記的,怎麽就是丞相府來的呢……糟心。
讓人惦記的……李苑一想起影七那張白淨的臉來,又沒那麽生氣了,明明剛剛還怒着,卻忍不住揚起嘴角。
傍晚,影七換上了鬼衛的黑衣,腰間佩着百刃帶,在世子的書房頂上盯梢。
天涼了,影七裹了裹衣裳,風過時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忍不住反手去摸自己右肩胛,隔着輕薄衣衫摸見一塊凸起的烙印,是出影宮時烙上的影字,傷口還沒痊愈,摸上去刺痛難忍。
盡管痛得厲害,影七仍舊沒什麽表情,緩緩撫摸着那烙印,甚至虔誠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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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烙印下其實壓着一朵天香牡丹印紋,可惜殿下已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與他游山玩水的溫裳,卻不記得從前同他死裏逃生的溫寂。
無妨。終究是走到他身邊了。
從今日起,世子殿下的安全也有了影七一份責任。
影七平靜了一會兒,悄悄扒着書房頂的瓦縫往下看,目不轉睛地盯着悠哉窩在躺椅裏的李苑。
不經意間,望見世子嘴角微揚,微微一笑。
屏外燭光灑在李苑側臉,顯得溫柔寧靜,披着一層淡雅柔光。
影七擡手捂了嘴,打量主人是為失禮,是影衛的大忌。
世子今年二十有二,最風華正茂的年紀,束白玉之冠,飾青鸾雕紋,劍眉朗目,臉頰下颌棱角分明,一襲雪青妝花緞袍,衣裳穿得薄,還能隐約瞧見鎖骨胸腹的輪廓。
影七默默看着,垂着眼睑安靜地趴在瓦片上。
已入秋了,殿下不多穿些嗎。
這月份蚊蟲尚未匿跡,一只飛蛾被屋內的燭光吸引,從窗縫飛進書房,撲騰着翅膀要落到李苑肩膀上。
影七微微皺眉,手摸到腰間的百刃帶上,抽出兩根飛針,右手一撚,兩根飛針相繼射出,一根正穿透那飛蛾身體,另一根精準押在前一根上,把那飛蛾打出了窗縫外。
李苑渾然不覺,不知有人在瞬息間從自己肩膀旁射死了只飛蟲,只覺有陣極其微弱的涼意拂過,還有輕輕叮的一聲響。
他不動聲色地擡頭,目光在堂頂房梁間搜尋,發覺屋瓦有條縫隙,視線便透過那縫隙看過去,可惜縫隙太窄,什麽也看不見。
影七看見世子擡頭不知尋找什麽,不經意間竟與世子視線相接,影七心裏一顫,頓時移開視線翻身躺在屋頂。
齊王府樓宇連綿不絕,夜色中,影四和影五坐在不遠的飛檐上,看着影七的小動作。
影五坐在影四旁邊兒,坐在飛檐上晃着腿,一手捧着個烤紅薯吃,望着對面的小鬼衛,低聲笑道:“精力旺盛,居然盡職到這個地步,慚愧慚愧,若小七真是奸細,也是行內典範了吧。”
影四冷冷盯着對面影衛的一舉一動:“對任何一個新任用的影衛都不能掉以輕心。”
“好好,我派人盯着影七了,先盯個一兩年再說。啊,哥哥,好高興,這個買着啦特別甜,給你吃。”影五掰了一塊紅薯塞進影四嘴裏,又舔了舔自己手指。
“對了,聽說影七輕功不錯?”
“不,那是一種輕身術,與生俱來的天賦身法,又師從輕功高手江霓衣,他的确很快,所以接替了上一任無影鬼的封號。”影四淡淡道,“只可惜是飛廉組鬼衛。”
影宮按其中影衛擅戰方式分組,饕餮組負責正面強攻,白澤組輔助戰鬥和醫療,九嬰組縱觀全局随機應變,而飛廉組……取妖物“飛廉”禦風而行之意,組中影衛皆以輕功見長,負責追蹤傳信,竊取情報,根本上不了戰場。
“飛廉組……影宮裏最無用的一個組,居然出了個鬼衛……他能幹什麽啊?”影五撓頭,“咱們隊裏負責輔助的鬼衛比出戰的鬼衛多太多,再來一個擅長輕功竊情傳信的鬼衛……意義真的不大,我們需要一個能打架的……就算不如我……跟我相差不多的話至少可以配合。”
“要是能再來一個饕餮組的強攻鬼衛就好喽……”
影四冷然眺望,道了一句:“既是鬼衛,必有所長。”
影五笑笑:“但願如此吧。”
一直默默守着世子的書房的影七倒沒發覺遠處有幾雙眼睛盯着自己,目光從頭至尾都粘在世子身上,書房方圓一丈內連只蚊子也飛不過影七的守衛。
李苑淺眠一陣也就醒了,睡得格外安穩,興許是天涼了,嗡鳴吵鬧的蚊蟲都不近身了。
翻了個身,擡眼便瞥見屋頂上的縫隙——總覺得有人盯着,而且是一直盯着,連李苑都發覺了。
有個小丫鬟叩門,脆生生道:“殿下,用晚膳了。”
李苑打了個呵欠:“嗯。”
小丫鬟才端着膳食進來,一樣一樣擺到桌上,一邊輕聲細數:“王爺吩咐給您熬的清炖鲫魚羹,殿下嘗嘗可還合口味?”
李苑扶着碗沿抿了一口:“嗯,不錯。”
小丫鬟正要行禮退出去,卻不想被世子叫住,問道:“流玉,今晚我身邊是誰當值。”
流玉愣了愣:“回殿下,是殿下今日選的那個,影七大人。”
“他現在在哪?”李苑悠哉夾了一塊魚肉,緩緩問。
“一直在您書房頂上呢。”
“他爬那麽高做甚。”
流玉掩面笑了:“殿下,鬼衛大人們一向是在房頂上護衛您的。”
李苑挑挑眉,是嗎。
貴為世子,李苑從未想過那些神出鬼沒的影衛隐藏在何處,有吩咐只需敲敲桌面便是,當值的影衛自然會出現在自己身邊,他們似乎不用休息不用吃飯,似乎也永遠不會受傷,沒什麽人情味,每一個都無堅不摧。
正出着神,筷子剝開魚肉,滿是魚刺,李苑正無聊,一根一根給摘幹淨了。
他渾不在意,問流玉:“父王這是在敲打我呢?”
流玉一怔:“奴婢不懂。”
“父王嫌我刺兒多。”李苑笑笑,“得罪了孔雀山莊,給他惹事了。”
“明日我去給父王請安吧。給我放水沐浴。”李苑放了筷子,随口/交代道:“鲢魚羹只動了一小碗,別拂父王心意,賞給外邊當值的。”
“還有,把房頂上那個縫隙堵上,天涼了,漏風冷。”
“啊,是。”流玉連連點頭:“奴婢馬上去請匠人。”
說罷,屈膝行了一禮,端着食盤退了出去。
李苑擡頭朝那縫隙望去,托着下巴,眼神玩味。
沒了縫隙,想護衛是不是就非進屋不可了。影七這小家夥,剛來第一天就敢趴牆頭偷看,還看個沒完沒了,李苑哭笑不得。
那縫隙不是給鬼衛偷窺主子起居用的,其實是傳聲用的,主子在屋裏敲敲桌面叫人下來,有縫隙傳聲,屋頂上的當值鬼衛才能聽得見。
流玉出了世子的書房,差了個小厮去請匠人修補房頂,站在牆根底下,揚起小手絹聲音輕快叫上邊的人:“影七大人,下來一下,殿下有吩咐!”
話音未落,流玉只覺眼前閃過一道黑影,影七已出現在面前,冷冷看着自己。影七眼神冷寂幽深,盯着她淡淡問:“何事。”
“哎呦,好怕人呢。”流玉扶着心口抱怨影七眼神太兇,把食盤端到影七面前,交代道,“殿下親口吩咐賞你的,趁熱喝了。”
影七怔了一下,眼神裏的冷厲倏地褪去,規矩放在身側的雙手動了動,猶豫着擡起來,又不大敢接。
不多時,小厮把修補房瓦的匠人請來了,流玉見影七磨磨蹭蹭不知在想什麽,把食盤塞到影七手裏:“趁熱吃,沒事的,殿下好說話。”
說罷就跑去招呼匠人:“師傅師傅,就是這邊兒有個小縫兒,殿下吩咐讓給修繕了,福子,去搬個竹梯過來。”
一個胖嘟嘟白淨淨的小厮樂呵呵地抱着竹梯跑來跑去,小福子嘴裏親熱叫着“小玉姐小玉姐”,樂得讓玉姑娘使喚。
影七靜靜站在周圍有些喧鬧的庭院裏,猶豫半晌,咬着嘴唇眯起眼睛,拿起世子用罷的銀勺,托起小碗抿了一口。
手裏攥着那小銀勺,盯着看了半天,僵硬地把世子用罷的小銀勺伸到自己唇邊,舔了舔,含進嘴裏。
忽然驚詫醒悟一般,把小銀勺拿出來,攥在手心裏,愧悔得臉頰耳尖通紅,自責地咬緊嘴唇,好像誰再碰他一下,他就要羞得鑽進地縫裏了。
好在周圍人不多,也沒往這邊看,影七才松了口氣,低頭盯着地面,眼神自責又失落。
他以為沒有人注意他,然而其實李苑就托腮趴在窗臺看着他,嘴角帶笑興味盎然,心道,這小影衛背地裏居然表情這麽豐富,以後要好好開發一下,讓他在自己面前也改改那冷冰冰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