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願意等
陶姊回來的時候帶了炒面,是附近一家很受歡迎的學生食堂,也是我當初介紹她去的;她似乎很喜歡,我也是。
我吃沒兩口,還在想怎麽向她求助,不料那股反胃感再度襲來!我抱着垃圾桶幹嘔,剛剛吃下去的一點東西再度還了回去。
“腸胃不舒服?”陶姊拍着我的背,可她很快改了口。“還是……懷孕的關系?”
我不好意思地別開頭,而聰明如她,似乎也猜到了答案。
可喜可賀的是,至少吃過晚餐後沒再發生;等到終于要上床就寝,我才鼓起勇氣問了。
“陶姊……有認識值得信任的醫生或是診所嗎?”
“我才在想應該催妳去做個産檢……”她面向着我,我把手伸向她,她毫不猶豫地握住,“下定決心了嗎?”
“嗯……我找過一些數據了,早一點決定比較安全,影響也比較小。”
“好,妳明天的課程安排,怎麽樣?”
“早上沒有必修……下午有,但老師點名不是非常嚴格。”
陶姊點點頭,當機立斷的起身,披了件薄毯就走向計算機。
“陶姊?”
“我現在就幫妳連絡,明天有點趕……但她應該會賣我一個面子。”她打開筆電,就着屏幕輸入訊息。
望着她纖細高大的背影,我感動得熱淚盈眶。
她完全把我的事情放在優先順位……“可是……現在都快十一點半了。”
“沒關系,她沒這麽早休息……雖然一旦用了這道關系,後面就會變得有點麻煩!”她帶着笑意地說,“但是沒關系啦!麻煩也是我這邊的問題,相較于妳,我這邊根本不算什麽。”
Advertisement
是家人的問題嗎?我跟陶姊認識,算算也有快兩個月了,我好像從未聽過她提起自己家裏的事。
她越是對我好,我除了感到虧欠之餘,也對她越來越好奇。
*
隔天一早,陶姊就帶着我坐車到市區一家合格的婦産科診所去。
明明還不是營業時間,診所的門已經開了,就像是為了我而準備。
醫生是位女性,大約五十多歲,戴着眼鏡,表情嚴肅,可是莫名給人一種可靠的安心感。
她立刻安排我做了孕婦該做的産前檢查;我第一次看見自己肚子裏的孩子……不,懷孕還不滿五周,只能算是個胚胎;我隔着屏幕觀看那個正在肚子裏緩慢發育的小點,腦海裏瞬間閃過呂翰駿的臉。
“小姐?”回過神,我迎上護士小姐關心又疑惑的眼。
我搖搖頭,聆聽醫生的解說,得知肚子裏的胚胎着床發育一切正常。
“那,醫生覺得什麽時候執行手術比較好?”
“如果妳願意的話,可以現在就做;越早做,危險性越低,對母體的影響也越小。”
陶姊就在身邊,我望向她尋求認同,她抿着嘴,微點了點頭。
于是,方才隔着屏幕看見的那一眼,成了我與這無緣的孩子的最後一面。
手術時間很短,查過網絡數據的我知道這麽小的胚胎不需動刀,甚至不需要術後的恢複期。
但,那指的是身體上的恢複期。
當手術的儀器侵入我的身體那瞬間,我竟激動得流下淚來;不是因為感受痛楚,而是為了一個無辜生命的消逝而哀悼。
我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
“曉寧,沒事了,不哭、不哭,我在這裏。”陶姊的聲音如母親一般撫慰着我。我攀住她,覺得自己的腹部隐隐作痛;明明擺脫了這幾日來沉重的壓力來源,我卻仍感到濃濃的哀傷與自責。
“陶姊……”我嘶啞着聲調,沒想過讓一個在體內孕育的生命離開自己竟如此難受!“我殺了他……”我甚至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
“妳沒有,曉寧,妳沒有殺害他。”
陶姊的眼神幹淨而純粹,她緊握着我的手,在我耳邊一字一句地說:“妳沒有準備好當一個母親,勉強生下來只會害了他;孩子不會幸福,妳也将偏離自己的人生規劃;現在這個決定,對妳、對他都好……他來的不是時候,妳的眼淚跟心疼,足以告訴他妳并非是個失職的母親,只是還沒準備好而已。所以不要再說剛剛那樣的話了,好嗎?”
望着陶姊,我顯得茫然無措,可她的笑容跟擁抱成了失落的我唯一的溫暖;我勉強露出微笑,花了一些時間整妥情緒才離開手術室,醫生在門外守候已久。
“思绮,妳來一下。”醫生彷佛看穿了我現下的狀态,沒有叫我,反而把應該交代的事情直接跟陶姊說。
我坐在一旁,半放空的喝着護士小姐遞來的溫水,對于醫生的那些交代事項聽而不聞,直到她們開始說起陶姊的事——
“……回家了嗎?”
“還沒有,我這次回來是為了工作……”
醫生抿唇瞪了陶姊一眼。“工作、工作!明明家裏就一堆事情等着妳做……可見妳也沒跟妳媽聯絡?”陶姊點頭,而她沉下臉來。“不要跟我說我是第一個知道妳偷跑回來的親人!”
陶姊聳聳肩,“阿姨從以前就對我最好,應該不會舍得洩漏我的行蹤讓我挨罵吧?”
“妳啊!要不是妳朋友發生這種事,讓妳有求于我,妳是不是打定主意都避不見面了?”
陶姊沉默一陣,最後像是妥協般地說:“好啦,我承諾過年期間至少回去一趟。”
醫生露出了“這還差不多”的表情。“那至少讓我告訴妳媽說妳來過,可以吧?”
“嗯,讓她們知道也好……”陶姊如是說,卻是無奈居多。
“思绮!逃避不能解決問題。”
“我也不想啊!”她苦笑,最後抱了抱醫生,“總之,謝謝妳的幫忙;那我先帶我朋友回去了。”
“嗯。”醫生表面上無動于衷,但上揚的嘴角倒是不難發現,她是開心的。“記得我的交代事項啊!”
“知道啦!”陶姊終于折回我身邊,臨走前,我特意向醫生點頭致謝;她回了我一記微笑,我們離開之後,診所大門立刻拉了下來,我瞥見她們早上的看診時間,才知道因為我讓她們提早開門了一個半小時!
坐在出租車上,直到手術都完成了,我才意識到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陶姊!那個……”
“嗯?”
“手術費用……”大概要多少?
“我先幫妳墊了,再說是靠關系,多少有打點折扣。”
“不管怎樣,我會想辦法還給妳。”
她這次沒有推拒,只淡淡地說:“等妳的傷完全好了再談。”
陶姊說話一向別有深意;這次,同樣意有所指。
我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這個孩子我斷然不可能生下,她想盡辦法要讓我好過一點,至少別因為放棄一個生命而內疚……我不知道該怎麽快速地讓自己開朗起來,但至少事後回想,我會因為無須讓自己的生活産生劇烈變化而心懷感謝。
至少我還過着相對平靜的大學生活……少了男友、少了喜歡的樂團絕非末日,不是嗎?
更何況,在付出巨大的代價之後,除了人生經驗之外,我也并非一無所獲。
星期三的我正常上課;昨天翹了整天的課我只跟誼亭說臨時有事回家,平常不太缺課的我并不會因為少上幾堂課而跟不上進度,倒是昨天沒能見到我的陶懿安很緊張,一有機會就逮住我說話。
“妳昨天沒來,我很擔心。”看得出來,他的臉色比以往更加蒼白,而且我想不是天氣冷的關系。“妳家有事?”
“嗯,現在沒事了。”我盡力的想露出笑容,嘴角卻僵硬得不聽使喚。
沉默半晌,他低低的說:“誼亭約略把事情告訴我了。”
我低頭,知道自己再也無須僞裝。“哦。”
“她只讓我知道,妳跟妳男朋友分手了,但是沒說原因,因為她也不清楚細節……”
“沒什麽好說的,事情就是這樣。”我吸氣,發現心口在悶痛。
陶懿安沉靜的眼色染上憤怒,他激動地來拉我的手,“他究竟對妳做了什麽?”
“陶懿安……我可以說我不想談嗎?”我苦笑,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我去過柏拉圖。”他聲調沉痛,而我難掩錯愕。“就在上個星期……我原本是想去聽聽他的歌聲,也懷着說不定會遇到妳的僥幸心理。”他抿着嘴,我大概知道他看見了什麽。“我沒等到妳,卻看見了那個吉他手在臺上與另一個長發女歌手的火辣演出。”
我冷着聲調,“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我與他,結束了。”
“曉寧,妳難道不會不甘心?那個女歌手……”
我抽了張面紙拭淚,搖搖頭說:“他是自願的,他甘願為了自己的前途舍棄了我,去擁抱另一個人……他的選擇,就算我再不甘心又怎麽樣!”
他抽回手,盯着我不斷不斷地搖頭,像是為了我抱不平、替我感到不值。“曉寧……”
“那個人已經跟我沒有關系了,你看。”我扯着領口,脖子上空無一物。“感謝你的關心,可是現在的我不想再去觸碰傷口,我只想好好靜一靜……”
“還有,”我抿着嘴,稍微頓了一會兒後說:“你口中的微風,已經沒辦法溫暖別人了,勸你別對她抱太大的期待。”
我撇開頭,假意專心地從包包裏拿筆記,他不走,輪椅一直維持着面向我的姿态。
我無可奈何的再度迎向他的視線,最後,只聽見他輕輕地說:“我願意等。”
“即使遙遙無期?”
他卻是笑了,直到上課鐘響,我彷佛聽見他再次重申。
“我願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