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過去式
那天晚上,我終于去了翰駿的家,同行的還有魯蛇;我從沒想過原來翰駿租了間這麽大的公寓!應該說是家庭式的房間。平常來說都是三、四個人合力去租,想不到他居然有這種財力!
我問他爸媽怎麽舍得讓他租這種房子,他只笑笑地說如果有人需要到他家來住,不管練習還是開趴都很方便。的确,就算只是兩房一廳,也比我窩的那間學生套房好上一截。
大概是因為魯蛇跟我們都是同屆的,相處起來少了那種學長對學弟妹的壓力跟束縛,聊起來特別輕松。我們煮了沙茶火鍋,吃飽之後又看了一支電影,看完都快淩晨一點了,無巧不巧,外面下起大雨,翰駿于是留我們在這裏睡。
“我沒有帶衣服!”
“穿我的啊!”他戲谑地說,之後又改口說可以直接丢進洗衣機洗,脫水烘幹一次OK,我就這樣被他說服了。
洗去一身的火鍋味,我們互相打鬧着上床,直到聊得有些累了;我趴在他身上閉眼休息,他輕輕拍着我的背,然後溫柔的喊着我的名字。
“曉寧。”
“嗯?”我勉強睜開眼,肚子還有點飽,趴着其實不太舒服,但是心裏卻又很滿足。
比起人面魚裏通用的“小小”,我更喜歡當他的曉寧。
“妳覺得,我的歌唱得怎樣?”
是在問之前代班主唱的時候嗎?“你想聽實話嗎?”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沮喪,“妳這樣說就表示我唱得不好喽?”
嘟着嘴,我搖搖頭說:“不對!我很喜歡你的歌聲,即便音域窄了一點,可是就跟你彈吉他的時候一樣熱情;你的聲音屬于稍微沙啞的那一種,但是很有辨識度,也就是有自己的特色;只是……”
“只是什麽?”他專注聆聽的程度讓我意外;我畢竟是個不會彈也不會唱的圈外人,但他對我的重視明顯超出我的想象。
“欸,我的意見又不專業,你幹嘛這麽認真……”
“哪會!我就是想聽妳的意見,只是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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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适合你的歌不多,如果有人願意幫你制作的話,你才能發揮出真正的實力啦……大概是這樣。”
他抱着我,很久很久都沒說話,我等到眼皮快掉下來;他讓我躺在他身邊,直到後來才依稀聽他又問了一句:“……制作,我自己……妳覺得……”
我已經累到有點聽不太清楚了,是他拍我的臉才又讓我稍微驚醒。“啊?”
“妳覺得怎麽樣?”
什麽東西……我打了個呵欠,往他身上靠近一些。“都可以啊……我想睡了啦……”
他沉默了一陣子,最後在我耳邊輕輕說了一聲“睡吧”。
*
醒來之後我還是想不起來他到底問了我什麽。
可是之後不管是人面魚還是他跟我之間都沒發生什麽特別的狀況,我之後又去了柏拉圖幾次,甚至還拉誼亭一起去!進出後臺也都很平常,于是我也放了心。
某天表演結束,翰駿送我回家,難得他想到要做功課!下禮拜就要期中考,他要趕去他同學家惡補他的訓诂學,所以車子騎了就走;我看着他的車燈遠去,心裏的舍不得瞬間湧上……明明只是暫時分開,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感覺苦苦的?
我總覺得交往之後,不管是在情感面或是現實層面,我都比以往更加依賴着翰駿;渴望他能更注意到我,能夠縮短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可以常常賴在一起……
哎!看得再久他也不會突然回過頭來!我勉強打起精神上樓,在經過二樓時聽見了開鐵門的聲音。
是陶姊!“陶姊妳回來啦?”不知道為什麽,能夠看到她出現讓我格外開心;感覺身邊還有人陪着……
于曉寧!妳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害怕孤獨了?
陶姊還是背着個大背包,應該是剛回來。“曉寧?一回來就看到妳,真巧!”
“就是說啊……”她打開鐵門後沒急着進房間,我看見她脖子上挂着相機。“這次去哪裏拍照?”
自從她搬進對面之後,一開始幾天我們上下樓還會碰到面;她去吃了我介紹的拉面店跟鐵板燒,還會跟我聊心得!我跟這個好相處的大美女立刻拉近不少距離。
不過畢竟是背包客,今天才聽到她計劃要去哪旅行,接着隔天就出發,然後消失個幾天再回來;我則是先前一直很擔心人面魚,功課也要顧到……所以一直沒機會好好跟陶姊聊聊。
對了,是聊了天才知道,原來她已經二十八了,大學畢業後沒繼續升學,而是很執拗的靠着相機營生——她只這麽說。
“去了一趟雪山……然後回來又跟朋友談事情。”
“雪山哦!好像很好玩。”
她微笑,“下次如果有機會,要不我帶妳去走走?”
“陶姊妳是認真的嗎?”
“當然妳得要對行程有興趣……不過也要看機會啦;我的行程不只限定在臺灣,國外也可能去。”她拍拍背包的肩帶,“有興趣的話之後再聊?我先放裝備。”
“啊!都忘了……對不起!”只顧纏着她講話,都沒想到她還背這麽重的東西。
我也随即進門,還來不及幻想如何去旅行,打開電燈,地板上一個奇怪的“異物”立刻讓我吓傻!
“啊啊啊啊!”這什麽……毛茸茸的,八只腳的怪物!
“有——蜘——蛛!”
*
馬的這什麽奇怪恐怖的毛茸茸八爪怪物居然會出現在我的房間裏究竟從哪來的啊!
我被突然出現的醜陋昆蟲吓得花容失色,而隔壁的陶姊聞聲趕來,連外套都還沒脫掉就被我推到面前去力抗“外敵”!
“怎麽了!看到什麽東西……”
“那個啦!在地上爬的那只……哇靠!牠爬到吉他那邊去了!”那是翰駿的東西!完蛋了!
“有掃把什麽的嗎?”
“在、在、在牆角……”離門口有段距離,而且要拿就必須繞過牠……萬一經過的時候牠突然往我身上爬該怎麽辦?
陶姊摟着我的肩膀,左手擋住視線不讓我看,“沒關系,這只沒有毒,應該可以直接抓。”
什麽?直接抓?“陶姊妳在說什麽!妳不要做傻事啊!”
“更大只的我都抓過!沒問題的啦。”話雖如此,她還是随手摸了一個L夾,極具技巧又小心翼翼的把牠挑起來,然後拿到窗戶旁邊去放。
“沒事了。”她把L夾用水沖過,回到我身邊的時候還帶着溫暖的笑。
“真的嗎?牠會不會再跑回來我房間……”我指着窗戶,再看看牠剛剛一進門被我發現的地方;即使牠不在了,我還是覺得毛毛的!
“不會啦,再回來我就只好痛下殺手喽。”她凝望着我,像是無聲做出保證似的。我的眼淚忍不住滴了下來;她伸手抹去時突然笑了,“話說……妳剛剛吓到叫出來,搞不好整間公寓都聽到了!”
“因為……因為真的很恐怖啊!”我囧到臉紅。
“好啦!那現在沒事了吧?我東西還沒整理完,那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什麽其他問題再來叫我?”
我深呼吸,然後點點頭,不禁深深覺得有她在真是太可靠了,她根本就是蜘蛛女吧!居然可以不打死直接抓,太強了!
可是陶姊前腳剛走,我卻覺得心有餘悸,把手機跟錢包從包包拿出來時還有點抖……
就在我打算去洗個手時,角落忽然又傳出奇怪的“沙沙”聲!嗚!什麽東西呀?
先、先說哦!小強我是不怕的,我、我好說歹說也一個人在外面住了三年,親自打過的小強沒有三十只也有二十,如果不是剛剛那只蜘蛛太大太毛太醜了,我其實、其實是可以自己解決的……
“沙沙”!嗚!到底是什麽?我抓起地板鞋,蹑手蹑腳靠近垃圾桶,就在我打算拉起桶蓋檢查的時候,一只咖啡色的東西先是竄出桶子口,就在我舉起拖鞋的瞬間,牠拍拍翅膀,直接朝我的臉飛過來!
“陶姊——!”
***
我眼前那個總是優雅又冷靜,帶着知性美的美女居然在我面前捧腹大笑,還笑到躺在床上四腳朝天是哪招啊……
“妳笑得太誇張了啦……”
“對不起……哈哈……妳剛剛說什麽?再說一次?”
“會飛的小強跟爬的小強根本是不同動物啊……”
陶姊再度笑趴!我撇着嘴,現在人在她房間裏,沒辦法只能等她笑完。
“哎呀……曉寧妳……妳真的太逗了!”她終于坐在床上抹眼淚——我是吓到出淚,而她是笑到飙淚!“哎……好累哦,呼!好,反正現在已經關門放狗,妳就等吧,稍微在我這邊休息一下;我才剛搬進來,而且不會在房間吃東西,妳可以放心。”
“關門放狗”的意思是我緊急去便利商店買了水煙式殺蟲劑,現在正在熏,好歹也要幾個小時才能回去。
“對不起,打擾了。”我坐在陶姊特別設置的單人小沙發,靜靜的看着她整理行李。
“沒關系啦,我就說了有問題可以随時來找……再說,妳也幫了我不少忙不是嗎?”陶姊回眸一笑,脫掉外套的她現在身上只穿了一件灰色的棉質背心,露出纖細卻結實的雙手,還有帥氣的男表。
“我也只是提供生活情報而已啊,哪像妳幫我趕走蜘蛛又抓小強?”
“提供生活情報也很重要呀!”她打包着髒衣,大概是準備等一下送到底下用投幣式洗衣機洗;除此之外,還有登山杖、筆記本、個人計算機,甚至我還看到一包還沒拆的口糧。
饒是這些東西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她的相機。
“陶姊。”我對背包客其實好奇得不得了,大概是因為看Chu的旅行日志的關系?剛好我眼前就有一個,不趁機會好好聊一下怎麽行?“妳都一個人旅行嗎?”
“大部分是;偶爾出國或是去其他地方會認識當地的朋友,建立一些情誼,不過除了雇用向導之外,大多時候是一個人。”她跪在床邊,低頭操作着相機,大概是檢查照片?
“不覺得無聊嗎?而且女生單獨旅行……有點危險。”
“那要看怎麽玩,截至目前為止我是有遇過小偷,也曾經被困在山裏一兩個晚上,但都還不至于到威脅生命的地步。”
“那妳怎麽賺錢啊?現在這樣旅行……有收入嗎?”不知不覺聊到很現實面的問題。
“我靠我之前工作的積蓄過活呀!再說……旅行其實沒想象中花錢啦,而我這次之所以回臺灣也是因為終于有雜志要跟我談專欄寫作,然後也有打算把我這幾年的經歷寫成書來出版,所以終于開始有點收入啦。”她滿足的嘆息着,把寶貝相機放在床上。
她晃到冰箱旁,問我要喝點什麽;我不想再喝可樂,卻聽見她說:“确定不喝?我有買紅茶跟奶茶哦。”
一瞬間,我才發現到,她這是為了我準備的?“那……奶茶謝謝!”既然是她的好意,那我當然不忍拒絕了!
喝着甜甜的奶茶,感覺受驚的情緒終于漸漸平複下來;眼前的陶姊還是喝啤酒,她還穿着靴子,貼身皮褲襯托着她的好身材,更別說她還翹着腳,即使天氣有點涼,她還是只搭着棉背心。
這樣的她,莫名有種帥勁耶?
突然很好奇,好奇她之前說過的事情,包括她的學經歷。“陶姊之前說過,妳靠相機過活。”
“是啊!從畢業開始,買了第一臺高階相機就是了。”
“可是我還是搞不懂,妳說妳終于要開始有收入,卻又說靠之前的積蓄過活。”
陶姊瞟向別處,氣氛一下子變得有點凝重;可是沒有持續太久,她唇角彎了彎,灌了一口啤酒後說:“我之前幫別人拍婚紗,是婚紗攝影師。”
女性婚紗攝影師!聽起來很酷耶!“所以妳拍過很多婚紗照喽?”
“嗯,剛畢業,不知天高地厚的我拒絕了家裏的接濟,也不想回家工作,就踏進了朋友組的婚紗攝影工作室。”就像打開了話匣子,陶姊對于以前的工作侃侃而談,“……那個時候忙翻了,我曾經連續工作二十五天都沒休息過!”
我只大略知道婚紗攝影師很忙,卻沒想到可以做到這種地步!“陶姊家裏有事業啊?”
“嗯,有啊,可是我不喜歡。”她仰頭把剩下的啤酒喝光,白皙的臉上浮出淡淡紅暈。“總之,那個時候是賺了不少錢。”
“既然這樣,那怎麽會換?”
“因為發生了一些事,算是糾葛吧?而且,我也很喜歡旅行是真的;婚紗攝影師沒什麽地方可去,我只是愛攝影,而從拍婚紗轉變成背包客到處跑,也不過就是換個拍照的對象。”
陶姊把這段過程說得雲淡風輕。
可是,我光想象就覺得差別很大,目标從幸福洋溢的新人,變成一張張自然或人文的風景……從忙碌的工作變成自由随興的旅行。這之間的差距,絕非“換個拍照對象”能道盡。
“好難想象哦,婚紗攝影師……”我不禁打量着眼前的大美女,想象她手握相機對着新人拍照的樣子。“啊……對了!陶姊,既然妳拍過婚紗,那可不可以……”幫我跟翰駿拍……
“抱歉,曉寧,我已經不幫人拍照了!”
笑容在嘴角凝結。
陶姊這聲拒絕來得太過果決。
果決的幾乎傷了我的心。
“為什麽?”
她閉了閉眼,“我離職前拍的那組婚紗,是這一輩子最後一次;從那個時候起,我下定決心,不再去刻意捕捉人的樣貌與笑容……我的鏡頭不會再對着人拍,所以……對不起。”
她拎着空酒瓶跟相機走向廁所,我望着陶姊纖細美麗的背影,不知怎地,突然覺得——
很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