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小文自覺還是狠不下心,手臂上傳來灼熱的溫度,那曾經在他生命中最難熬的霜雪中陪伴在他身邊的溫度,永遠都在他的視線裏散發着紅色的光,降在那雪白的襯衫上:“學長,你盡管說吧。”
“小文,”學長突然變得有些激動,他反手把李小文圈到他和牆壁之間,吐息也由于他低垂的視線經過他的唇,深呼吸幾回才勉強恢複鎮定,但一時卻失了言語。
逐漸适應黑暗以後,周圍反倒亮了起來,李小文可以清晰地看到學長身後高高的磚牆以及他臉上自己從未見過的表情,在詭異的安靜中,這樣的表情具有和言語等同的力量,皺得糾結的眉峰,因為過度用力而鼓起的腮線,讓人心疼地想去擁抱他:“學長,你,還好吧。”
“小文,對不起,吓到你了。”學長終于梳順了心中的結,說出的話同往常一樣沉穩,“你乖乖聽我說,不要打斷好不好。”
李小文覺得學長好陌生,向來他都是擋在衆人面前披荊斬棘的那類人,如今就像天上的星辰墜到了地上,他的傷痕似乎都從體表下面帶着那種溫暖他的光,不斷浮現,李小文停頓一下,點了點頭。
“小文,”學長摸了摸他的發,“其實我并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好,不管你知道之後會不會讨厭我,我都不想再等下去了,今天看着你從我身邊離開,我便有種會永遠失去你的感覺,”
他的臂先是試探性地收攏,然後俶爾束住了他的腰,他自嘲地短笑,“小文,我并不是,因為父母的囑托才照顧你的,我,當時你家裏出事,第一次見到縮在角落那麽小的你,明明很害怕卻故意裝得很堅強的樣子,我就忍不住想保護你,小文,我喜歡你,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你能給我這個機會嗎?”
李小文收到驚吓一樣踉跄退了幾步,下一刻就被逼上來的學長猛地壓在了牆上,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樣具有侵略性的青年,學長一向都溫文爾雅待每一個人和善,很難想象他也有這樣的一面。李小文的下巴被擡起些許,裸出纖細的頸,他的眼神一閃而逝的絕望,然後認命地阖上眼。
“小文,你不反抗?”學長的唇在距他咫尺處,他的神色複雜,額抵住了他的額,好像連站立都困難,“小文,你看着我好不好。”那麽痛苦的哀求,沙啞就像磨砺過的鉛華。
“學長,”李小文的眸子抖動了幾下,開出一條無神的線,期間枯敗灰暗,仿佛眼底有幹卷的葉鋪天蓋地地落下,卻在觸到地面的剎那,化為虛無,“你不用管我的。”
“小文,”噴薄着怒火的威脅突然從陰影裏乍起,然後是風衣的衣角從有光的分界線外出現,休漆黑的長筒靴蹬着氣勢洶洶的越布,接近這邊的人。
李小文聽到聲音的下意識動作就是推開了面前的學長,他的驚喜中隐藏深切的畏懼,甚至只是掃了下學長傷神的臉,便迫切地想去确認方才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可真正見到之後,又只剩下逃離的念頭。
如今的休,宛如狂躁的殺神。
“休,你聽我解釋。”李小文被扛在肩頭往巷子裏走時,倒沖的血氣讓他極其不适,但如今似乎他說什麽這人都聽不進去,只能不斷徒勞地重複這句話。
啪得一聲脆響,李小文的眼圈強忍着羞恥的心思想去忽略臀上傳來的火辣辣的感覺,可些微的成效阻止不了淚水流下,積攢了一整天的委屈,也混合在裏面溢出,只有很少一部分會滲人磚石縫隙裏的土壤,更多的,會随着風,尋不到結局。
他抿着唇,小巷裏只剩下腳步的回響,言語近乎失去了意義。
學長站在巷口看着那個霸道的人把他心愛的小文扛着沒入黑暗裏,甚至看不見了很久以後,他才終于挪開了步,他迎着月光想去解風紀扣,卻發現今天在漫長的等待中早已将那累贅的部分舍去,但那種窒息的錯覺,卻比第一次系上還來得洶湧,他仰起了些下颚,濃密的睫在眼下投出一小圈顫動的陰,就像半出繭子的碟掙紮一樣的顫抖,天空中,揚起了青草的味道,以蒲公英的姿态,升入燃燒的太陽。
休一直到了門口都沒有任何止步的意思,他的身體徑直穿過了黑色的大門,似乎與周圍融為一體的門,在不知情的人看來,只以為他是拐了另一條巷口。
李小文顯然不在這個行列,他眼中的大門在門廊處一點點消散,爬山虎的波瀾變成他此刻唯一敢情寄情的東西,他知道他們進了廚房,但越發可怕的威勢讓他的背部一陣陣發冷。
休開了口,但語氣中的憤怒只會更加澎湃,他把李小文丢掉餐桌上,上面的碗筷都被推到了地上:“小文,中午,你連門都沒有進吧。”
即使是冷掉的飯菜仍舊在廚房裏散出誘人的香氣,李小文突然明白了什麽,他不該那麽不相信他的,可惜休的行動甚至比他的思想很快,衣衫碎裂的布帛落下,休只是在四周掃過半眼,便招手将櫃上的打氣筒握入了手中。
李小文并無法了解他的想法,他只是本能害怕着躲閃,臀上那個鮮紅的掌印,在這個夏日的月下,多了幾分旖旎:“修,不要。”
“小文,你就只會說這兩個字嗎?”修似乎放棄再去端詳他的心情,酒紅色的瞳仁,醇到更加烈豔,仿佛蔓生着紅蓮業火,
李小文明明是那麽害怕那雙詭谲的眼,那無數瘋狂游動的血線在他眼瞳中已經辨不清方向,甚至,只會以為那便是他原來的色。李小文失神的同時,痛已從下方為原點,鑽入了他的骨,浸養骨的血,輸送血的脈,包裹脈的肉,主控肉的神,只那一刻,甚至連呼痛都做不到。
休丢掉氣筒頂上那個用于連接自行車的部件,在那個部件墜落的同時,他将杆猛地壓下,氣體便源源不絕地從周圍,擠入跪伏着的身體。
鮮血從桌沿淌下來,柔和的白光不斷從那具已經傷痕累累的身體上浮現而出,睫毛被泅濕後重得睜不開,李小文的唇在大口大口的吞吐,喘息越發粗重。
倒飛的氣筒橫着被丢出,撞碎廚房的玻璃之後在主屋的門上留下深深的凹痕,休近乎透明的光從他掌上傳遞給在他掌下顫抖到近乎癫狂的李小文身上,可那些創口尚未恢複完全,他的身體已經傾向一邊,胸膛的起伏越發得不明顯。
第二天,李小文沒有再去學校。
休支着腿坐在沙發上,他顫巍巍的手從風衣口袋裏摸出一個純白的香煙盒,只是上面沒有任何品牌的标記,哆嗦了好久才抖出一根,遞進嘴裏然後點燃。只不過才吸進去還不到充滿肺腔的一半,他便開始劇烈地咳嗽,眼睛裏有些紅色的東西在積蓄,流出之後才終于呈現原有的顏色。
盡管這樣,他還是一下接一下地吸着,屋子裏缭繞起灰白色的煙,煙草的刺激感也随之侵占着玻璃窗內的每一寸。他的身體由于太過劇烈的不适已經栽倒了地上,才終于松開夾着煙蒂的指,然後手掌整個按上去。
旁邊傳來一聲不屑的嗤笑,休當做沒聽見地重新坐回那個梨形的懶人沙發上,竹編的飾觀掩蓋了金屬的特質,他艱難地吸入幾口氣,好半天才平複下來:“小文,昨晚,是我太沖動了。”
只能趴在床上的李小文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他由于悶在被子裏所以話裏帶着濃重的鼻音:“休,我現在,終于相信了你的話,卻沒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
“小文,不要試圖激怒現在的我。”休神色陰郁地越來越沉,他急速站起的時候,甚至帶下了沙發上的紅色軟墊,然後他走了出去,門閉合的聲音震得整個屋子都在蕩,而在門外,休的視線瞟到了牆頭:“随便窺視別人的生活,不太好吧。”
“年輕人的脾氣還真是夠差的。”略微發福的中年人似乎根本沒察覺休渾身□□的氣息,他的雙手攀在木質的梯上,下巴墊着一只手笑吟吟地轉了下頭,“而且你窗簾拉那麽嚴實,哪看得到啊。”然後他繼續無視滿院的狼藉憐愛地撫了撫手邊的葉子,“它們都長得挺好。”
休的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只不過他還是最後提醒了一句:“你确定,不下去嗎?”
“別急嘛,”大叔真正感受到了休的氣場,這人根本不用動,便似乎有無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那種無形的壓迫仿佛來自久遠的神明,“我是小文小學時候的電腦老師,從小看着這孩子長大的,昨天那個白襯衫的男孩子在巷口轉悠我也看見了,你不要誤會,我只是不想你們因為這些沒必要的事搞僵,小文吃得苦,已經夠多了。”
講到這裏,大叔終于發現休的樣子不至于像剛剛那麽可怕了,他明明實在俯視這個人,卻仿佛在仰望一座高不可攀的山一樣吃力,“若是沒那孩子陪他,小文大概早就撐不下去了。小文長大了,我越發不知道該怎麽去幫他,如果你是真心的,就不要傷害他。”
休的視線從剛剛就一直停留在某一處,石化一般的詭異,仿佛一座沒有了靈魂的蠟像,他竟然有些無法面對地別過了臉,轉身進了屋子。
門廊內那扇漆黑的門邊,方形小門的正下方,一把古樸的鑰匙仿佛連接了曾經的時空和起因,無形之間卡在長發間的梳子自己疏通一樣滑落,同時,牽扯了幾根發下來,跌入土中,微微少許的凹痕,仿佛一張眠床,只是永遠不會再移動。
作者有話要說: 可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