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陽光總在風雨後(1)
又是去醫院縫合傷口,又是做筆錄,杜過幾個人折騰到淩晨。
宋穎沒什麽大礙,她酒量不好,被強行灌了幾口酒就不省人事了,左楊還沒來得及制造機會讓她跑,只好把幾個沒安好心的人吸引到自己身邊,不讓宋穎吃虧。
去警局溜了一圈,因為有羅蔚這個老師在,警察叔叔沒有通知幾位的家長,羅蔚便負責把人送回家。
杜過真是渾身酸痛,但因為有外人在,就強忍着疼痛,裝出若無其事的潇灑狀,在車上跟大家扯皮。
宋穎已經醒了,她對之前的混亂場面一無所知,但看到杜過胳膊上纏的紗布還是大驚失色,上身前傾着問杜過:“杜過,你受傷啦?嚴重嗎?”
“沒事兒,小傷。你去哪兒啊?回學校麽?”
左楊明顯是最精神的一個,她坐在後排中間,聞言馬上說:“回什麽學校,去我家吧!”
杜過坐在副駕上笑,“這個時間回家免不了被臭罵吧?拉着宋穎回去當墊背嗎?”
左楊一翻白眼:“好像你不用挨罵似的。”因為夏靜童的關系,她知道羅蔚會說中文,平時都在跟大家裝蒜,但她還是毫不留情的說道:“你說你也不多找點人來,找人就找人吧,還找個老師,怎麽想的你?”
冷靜下來後,杜過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怎麽就會給羅蔚打電話呢?
“老師怎麽了,老師不也把咱們撈出來了麽?”杜過欲蓋彌彰的狡辯。“何文傑,你家住哪,先送你們回去。”
何文傑坐在後排的邊上,他一直不吭聲,存在感極低。杜過突然叫他的名字,甚至讓他生出一種被關注的感覺。
“我家不遠。”何文傑報出地址。
羅蔚盡職盡責的把小朋友們挨個送回家,最後一個輪到杜過。車子緩緩駛入小區,一片安詳寧靜的夜色裏,杜過發現自己家的燈還亮着。
“老師,我掐指一算,今天可能要完蛋。”突兀的燈光并沒有給杜過溫暖的歸宿感,反而像是隐忍在暗處的野獸,随時準備跳出來咬斷他的脖子。
羅蔚的臉色已經不再陰霾,他重新變得溫雅,連襯衫上的褶皺都柔和起來。
Advertisement
“回去好好解釋,不會慘死家中的。”羅蔚的目光飄到杜過胳膊上,把醫生開的藥遞給杜過:“都光榮負傷了,你媽媽會心疼的。”
這還真沒準。杜過苦笑,無從解釋自己家那所剩無幾的親情。他沒急着走,車內便陷入沉靜。杜過右手摩挲着藥盒的邊角,片刻後,見羅蔚沒有趕他下車的意思,他才漫不經心的說道:“老師,我出櫃了。”
羅蔚沒有驚訝,沒有同情,沒有安慰,反而,有一點贊許。
他說:“你很勇敢。”
杜過昨天隐約聽見于國忠給他媽媽打電話了,學校傳言那麽迅猛,班主任有所耳聞也是正常。只是臨到面對的時刻,杜過還會情不自禁的揣測張秋的态度,這讓他辛苦建立起的冷漠差點功虧一篑。
他不應該在意張秋的态度啊,他怎麽還會在意呢?
這時,羅蔚的右手搭上杜過的肩膀,颀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捏了捏他的肩頭:“如果不嫌棄我老的話,你可以随時給我打電話。反正我也沒什麽朋友,你盡管來找我。”
明明平緩的語氣,在杜過聽來卻有着莫名的堅定力量。是了,這回他不是一個人,他喜歡的人就在身邊,在他伸手就夠得着的距離,就算被責備,被另眼相待,又能怎麽樣呢。
杜過眉開眼笑:“我也沒什麽朋友,老師,你的話我可當真了。”說完,杜過開門下了車。“周一見吧老師,今天謝謝你啦,拜拜!”
心裏的重擔放下,杜過不慌不忙的回了家。
玄關處沒開燈,杜過進門時還隐在黑暗裏。客廳大亮着,張秋和袁眉都在等着杜過。
張秋面色不善,一夜未睡的她,眼下挂着沉沉的黑眼圈,殘妝不但沒有讓她憔悴,反而加重了她隐而不發的戾氣。
袁眉則不斷的打瞌睡又不敢睡去。張秋很少有情緒波動,她見到張秋這副要吃人的模樣,擔心杜過遭殃,也怕母子倆鬧不愉快,所以她就挺着不睡,做好和事老的準備。
“舍得回來了?”張秋聽見開門聲,率先挖苦道:“我是不是太縱容你了,都敢夜不歸宿了!”
袁眉一個機靈清醒過來,望向玄關處。
杜過因為傷口的原因,外套的左半邊就只是搭在肩膀上,幹涸的血跡在白色的T恤和藍色的外套上格外醒目,加之臉上調色板似的青紫紅腫,整個人看上去很是凄慘。
他從暗處走到明處,這份凄慘便暴露在至親面前。張秋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大步走到杜過面前:“你打架了?!還受傷了?”
張秋一拉杜過的胳膊,杜過疼的倒吸涼氣:“別動,疼啊!縫了兩針呢!”
杜過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他剛才,是從張秋的眼中,看到一閃而過的關心了嗎?
張秋只好放手,她不悅的瞪着杜過,對着杜過沒受傷的胳膊狠拍了一巴掌:“你給我坐下,老實交代。”
“哦……”此時的困倦疲憊湧上來,杜過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還真有一睡不醒的沖動,所以他想快刀斬亂麻,脫口而出道:“媽,我是同性戀。”
“誰問你這個了?!”張秋厲聲說道:“我讓你交代怎麽受的傷!”
“啊?”杜過迷惑了,張秋真會抓重點。他組織了下語言,避重就輕的說道:“哦,就是我同學被幾個小混混盯上了,我不能見死不救吧,所以就這樣了。”
張秋居高臨下的盯着杜過,冰冷的面孔還殘餘着絲絲怒氣:“男同學女同學?”
杜過聽懂了張秋的弦外之音,于是故意說道:“男同學。”
張秋的表情沒什麽變化,只是深吸幾口氣後,态度突然變軟了,“去休息吧,睡醒了我們去做傷情鑒定。”
“好。”杜過應聲站了起來,晃回自己卧室。總覺得張秋的反應很奇怪,既沒有暴跳如雷,又沒有失望透頂,但張秋明顯還是生氣的,如果怒火現在不發洩出來,就會變成個定時炸彈,指不定什麽時候炸。
真愁人。
不過他是真的累了,簡單洗漱後,沾上枕頭就睡過去了。
理論上說,他睡醒後,張秋應該已經上班了,沒想到,當杜過被傷口的疼痛和饑餓叫醒時,張秋還沒走。以致于他茫茫然的逛到廚房喝水,被突然出現的張秋吓了一跳。
“啊,媽,你沒上班啊?”杜過喝了口水定神,順便吃了藥。
張秋臉色依然不好,她微微仰着頭,目光直視着自己的兒子。她第一次體會到時光的厚重,本來還沒大腿高的小孩子,仿佛一夜之間就長了這麽高。
“吃點東西,我們出門。”
“哦。”
兩人對話很簡單。杜過直到坐進張秋那輛SUV時,還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這輛車買了有幾年了,這還是他頭一回坐進來,到處都是既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并且讓他更為驚異的是,他,跟他媽,兩個人一起出門了?!
周一到了,最欲哭無淚的是于國忠。
先是班裏的大金主轉學,随後幾個家長找到學校,非讓學校給個說法,他這才從別人口中知道發生了什麽。
寄宿學校本身就對學生有監管的責任,不管白天黑夜,學生的安全一受到威脅,學校就得被追責。
他這個班主任更逃不開幹系,哪怕左楊和宋穎是自己出校的,哪怕杜過是在他完全不知情下受傷的。
李鐵也跟着焦頭爛額。自己學校的學生,勾結社會人員,扣留及傷害其他同學,這事兒好說不好聽,左楊的家長和杜過的家長全找來學校,又是撂狠話又是放冷箭,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
“我家孩子說了,他們班那幾個學生早就不和,你們老師不是應該早點發現嗎?為什麽我們家長都不知道?這幸虧是沒出事啊,我們家那可是女孩子啊,出事你負的了責任嗎?”左楊的媽媽打扮的豔麗,她也給于國忠不少紅包,所以看見于國忠更加氣憤。
而此時,羅蔚正在校長辦公室裏悠閑的喝茶。
“你說什麽?你要當高二七的班主任?”夏光年深覺自己歲數大了,跟不上年輕人的思路:“你不是這學期結束就離職嗎?再說你又沒有帶班經驗,這不是鬧着玩嗎?”
羅蔚喝了口茶,清苦的口感漫過味蕾,他慢悠悠的說道:“這個階段,高二年級組也沒有能臨時調動的老師,我做班主任不是正好麽?我不急着走,工作室可以假期弄嘛。而且,我媽不是也希望,我能在學校多工作一段時間?”
夏光年狐疑的打量羅蔚,這孩子的眉眼像他爸,臉型口鼻都是他們夏家人,但這個性格到底像誰呢?羅蔚有着超越同齡人的穩重和深沉,他這個校長的威嚴絲毫沒讓羅蔚動搖,他看不出來羅蔚的目的。
“我考慮考慮吧。”夏光年松了口。
羅蔚回到自己的畫室,他站到窗前,透過百葉窗,望向熙熙攘攘的操場。正是課間時間,少年少女們正在抓緊時間享受片刻自由。
他想接手高二七班,原因只有一個。
杜過。
他一直挺喜歡杜過。
以前杜過很沉默,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總是低着頭看書,從來不像其他同學那樣好動喧鬧。當羅蔚提問他時,他會拘謹的站起來,略顯慌張的回答問題,但他眸光明亮,猶如清澈見底的湖水,幹淨的一塵不染。
那樣的杜過,總讓他想起自己那遙不可及的青蔥時代。
所以羅蔚注意他,喜歡提問他,尤其喜歡看到杜過每次見到自己時,那強裝鎮定又局促不安的樣子。
但是這種喜歡,更像是對待年幼的晚輩,喜愛和關切的情緒。雖然杜過在他眼中,确實比其他學生特別,但他對杜過的感覺,卻絕對不是愛情。
遠不是愛情。
後來杜過突然變了。
他不僅瘦了,精神了,整個人的氣場似乎都完全轉變。羅蔚不止一次的看見杜過與同學互動,“開朗”多了的杜過,變得朝氣蓬勃,意氣風發。
而且,杜過敢于跟自己說話了。不僅如此,還肆無忌憚的不斷靠近自己。
剛開始,羅蔚覺得挺有意思,所以故意裝作不知情,順着杜過的意圖,每天跟杜過“偶遇”。後來,杜過在他眼前出現的越來越頻繁,還膽大包天又淺嘗辄止的撩撥自己。
羅蔚便察覺到危險了。
當杜過眼神明亮,笑容恬淡的看着自己,叫自己老師的時候,羅蔚油然而生一種久違而陌生的感覺。
那種感覺,叫心動。
羅蔚清楚的發現,自己站到了那條泾渭分明的河邊。雖然這份工作對他來說是暫時的,但他不得不時刻提醒自己,杜過是學生,是學生,是學生!
況且,他已經不是只憑心動,就能義無反顧的年紀了。
羅蔚知道杜過是喜歡自己的,沒人能把自己的喜歡掩飾的一絲不露,而杜過又是那麽明媚張揚,他的一舉一動,都像是暧昧的表白。
在跟杜過相處的過程中,羅蔚也動容過,他也大膽的想過,跟誰戀愛不是戀愛,杜過幹幹淨淨的一個人,不是再合适不過了嗎?
但冷靜想想,少年人的喜歡,又能持續多久呢?
一年,兩年,上了大學,遇見更多精彩的人,更豐富的生活,熱情終将冷卻,喜歡也會轉移。
所以羅蔚理智的認識到,他跟杜過之間,大概永遠都開不出愛情的花兒來。身份,年齡,經歷,生活的差距,讓他們的關系止步于此了。
而促使他留下來的,只是杜過的一句話。
杜過對他說,我只相信你了。
我相信你。
再簡單不過的幾個字,羅蔚等了好多年,卻是從另一個人口中道出的。這是命運的嘲諷,還是因果的循環?
誰的青春沒有遺憾。杜過就是杜過,羅蔚沒有把他當成任何別的人。羅蔚只是想,像杜過這樣美好的少年,不應該有遺憾吶。
所以羅蔚決定,再守護他兩年吧。以老師的身份,無需承諾,不提感情,用他能給予的所有善意與溫暖,陪伴這個他喜歡的少年長大成人。
直到他羽翼豐滿,展翅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