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臉上怎麽回事？”
方守義站在客廳，手裏還端着一碗羹。原本醞釀了許久的笑容，一瞥見下巴上隐隐透出的青色，頓時斂住了。
“不小心磕了。”方不凡沒想到日理萬機的企業家今天竟然沒有飯局，還好死不死在客廳等他。
“磕的？”方守義冷笑一聲，順手将碗扔在了桌上，“我看是在外面和人打架了吧！”
怒氣十足的話語混雜着玻璃碰撞的聲響，很難讓人不注意到。
“老方，你幹嘛呀。”趙珂慌慌張張地從裏面走出來，下意識地護住了兒子。
“我幹嘛？你問問你寶貝兒子要幹嘛，現在好了，會和人打架了。這小子就應該呆在我身邊，如果當初讓他一個人呆在C市，還指不定幹出什麽別的事！”方守義氣急。
人還真是一種很奇妙的生物，吵架的時候總能把之前沒能發洩出來的，堆在心底的事兒通通抖落出來，通常我們稱之為火上澆油。
方不凡本來還想解釋幾句，老爸看到自己受傷了心緒激動是難免的事，然而聽到這，他一下子哽住了，低着頭，雙手握的緊緊的。
說到底，自己至始至終只是一個附屬物，是一件要拿出去炫耀的物品，在顯眼的地兒還得蓋個章——方守義制。
他這會終于琢磨出這些天心裏堵着的是什麽了。
身不由己。
就像小時候自己喜歡的東西總會被老爸以影響學習為由扔掉一樣，他自己的想法是沒有人會關心的。
放學回家只看見門口的大紙箱，然後就是三張機票。自己莫名其妙就離開了生活十多年的城市，離開了最好的一群朋友。
沒有人問過一句，你願意嗎。
倆人間的氣氛緊張，然而趙珂總能在臨界點前掐斷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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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不凡，先上去休息會吧，你爸爸也是擔心你……”
身上的疼痛加上心裏的失望，方不凡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強撐着走到倆人身後定了定身子，一聲不吭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屋子裏漆黑一片，方不凡回身将門鎖了，把書包扔在了地上，整個人陷進床裏。
跟在後面溜進來的蛤蜊坐着看了會小主人，見他不動，默默把書包往床的方向拱了拱。
方不凡此時沒空陪它玩，眼皮也沒擡一下。
蛤蜊不罷休，用嘴叼着他的衣角就要把他拽起來。鬧不過它，嘆了口氣的人只能坐了起來，“幹嘛，我書包裏又沒吃的。”
望着鼓鼓囔囔的書包，他估摸着這狗絕對是好奇自己今天一回來怎麽沒第一時間打開書包寫作業。
“今天我受傷了，休養一天。”他指了指自己的下巴，也不管蹲着的薩摩耶能不能懂。
幸好回家的路上把李卓爾匆匆從家裏拿的東西塞到了書包，不然自己估計還得挨方守義一頓打。方不凡無奈地笑笑，拉開書包，拿出了那個袋子。
手一伸進去，裏面除了冰袋，還有一包不知道是什麽的塑料包裝袋。方不凡偏過身打開床頭燈，才看清了包裝上面的字。
“什麽啊，當我是小女生嗎，怎麽還塞了包糖。”他将糖随手放在一邊，捏碎一個冰袋貼在下巴上。
一開始有一陣刺痛，很快就被冰冰涼涼的感覺掩蓋了。
方不凡盤腿坐在床沿，眼睛微閉，蛤蜊則趴在地上，一擡頭瞥見旁邊的那袋糖，立馬起身叼到了小主人面前。
“這不是你吃的。”
蛤蜊像是沒聽懂，不管不顧地把糖塞他懷裏。
“行行行，我代替你嘗一口。”像是找到契機，他拆了一顆放在嘴裏，不甜，反而有一股淡淡的鹹味。
兩種看似不搭的東西融合在一起沒想到竟然還不錯。
尾巴搖到天上的薩摩耶看着把東西放進了自己嘴裏的人類，疑惑地歪了歪頭。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冰敷之後下巴上的淤青确實消了不少，不至于在第一次社團活動的時候就“引人注目”。
望着貼在牆上的一張張照片，方不凡終于明白為什麽李卓爾那天那麽開心，确實有不少作品一看就是帶着作者情緒的。
“你下巴沒事吧？”
正看得入迷，旁邊傳來的聲音将方不凡和韓子虎同時召回了魂。
“沒什麽事。”方不凡禮貌地回了王芷妍一句。
眼前的女孩似有千言萬語，連局外人韓子虎看了都替她着急，踟躇半晌開了口也只是一句多多注意身體。
“嗯。”他應了一聲。
話音剛落，李卓爾就帶着一男一女進來了。看着她身後小跟班似的倆人，方不凡猛地反應過來，這不就是“校園欺淩小團體”麽？
“後面這倆人誰啊？保镖似的。”方不凡側過身，用腳碰了碰旁邊盯着社長出神的人。
“兩個副社長，男的胡明義，高二的，女的叫陳暖義，和李卓爾一個班。”韓子虎略微分散了一點兒注意。
方不凡靠坐在椅背上，手指微微彎曲抵在頭上，看着私底下像個小孩的李卓爾有模有樣地坐在臺前發表講話。
這段發言遠沒有想象中的長，三兩句話做了個開場，就把講臺交給了即将上場的新社員。
方不凡的位置靠着牆，每次一擡眼，總能看見坐在前面側對着他的李卓爾。微咳一聲，坐姿端正的男生默默将身子斜了一點。
他這是為了更好地觀察同學的作品。
接力式的介紹下，牆上已經空了大半，方不凡起身拿下自己拍的那張圖，緩緩走上臺階。
下面不乏慕名而來的女生，面容帶着這個年紀獨有的青澀與欣喜，不加掩飾地給上面的人鼓掌。
李卓爾邊鼓掌邊擡頭，目光一下就聚集到了那人手裏的照片，那是她整場都在尋找的一張照片。
“大家好，我是高三一班的方不凡。這是我在之前生活的城市拍到的一張照片，那地方是我每天放學回家都會經過的一個小花園，之前從來沒有覺得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後來我知道自己要離開那裏，就帶着相機記錄一下，機緣巧合拍到了這張照片。”
李卓爾看着他，陽光透射出少年茶色的眼眸，那裏面的情緒洶湧澎湃，但聲音卻在這裏戛然而止。
她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是有了心靈相通的能力，不然那些不舍，不甘，不能說又不能忘的感情，怎麽會如此清晰地傳遞到自己的心中呢。
或許之前種種，都是方不凡在脫離了熟悉環境後的一種自我保護。
等到最後一位登場的時候，李卓爾腦海裏仍舊是那張暗暗失神的側臉。
“大家好，我是高三十七班的王芷妍。”
話音未落，不知是誰在下面起了哄，不少人笑着看向臺下的方不凡。後者狀似不經意地瞥了周遭一眼，本來還注視着這兒的人不動聲色地扭回了頭。
還真挺麻煩的，方不凡皺皺眉，一直到結束，心中仍舊一團亂麻。
這麽些天過去了，大家對于這個話題依舊津津樂道，現在想來，當時臨時做的那個決定已經帶來了一些無法掌控的結果。
“怎麽了，感覺你今天心情不好……”韓子虎早就察覺他有些不對，一直到了教室才開口。
“沒什麽，可能有點累。”方不凡趴在課桌上，顯然是一副不願意多說的樣子。
好奇寶寶撓了撓頭，沒再開口。
放學回到家時只有李嬸一人在準備晚飯，方不凡暗自松了口氣，打了聲招呼後回到自己房間，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發呆。
沒一會，他翻了個身，點開“C市顏值突出特別貢獻群”，裏面幾個都是之前C市的幾個鐵哥們。
方不凡：兄弟們，出來幹活。
匡澤：來了。
趙禹樂：來了。
這幾個人，沒事時不見人影，一聽說有情況動的比誰都快。
方不凡：要是你們轉學了，然後第二天就傳出了緋聞，但你其實根本和這個人不怎麽熟，你們會怎麽辦？
趙禹樂：請問嫂子是？
“靠。”方不凡暗罵了一聲，手指在屏幕上飛快敲擊。
方不凡：什麽嫂子不嫂子的，我說是我了嗎？
趙禹樂：……
幾秒後。
趙禹樂：要我我就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就找個女朋友得了，這樣謠言不攻自破。
匡澤：強，不愧是我單身十七年的好弟弟。
……
對話不斷彈出，兩個人一搭一檔，愣是說出了點相聲的味道，方不凡望着逐漸走偏的畫風，索性開啓了靜音。
他們仨挺神奇的，有時候雞同鴨講了大半天，最後還能繞回來。
然而方不凡今天實在沒有精力在這裏跨種翻譯，他無奈地揉了揉眉心，蛤蜊不知道從哪裏跑了過來，将自己的大腦袋架在他腿上。
“還是你最可愛，”方不凡揉了揉，順手從桌上拿起狗繩，“走，哥哥帶你出去望望風。”
自從搬來以後，他還是第一次帶着蛤蜊出去遛彎。與其說是帶它遛彎，倒不如說是蛤蜊陪他散心。
好久沒被小主人牽着的薩摩耶顯得興奮異常，撒開了歡地跑。
“蛤蜊，慢點。”怕吓着別人，方不凡攥緊了繩子。
行至一個拐角處像是發現了什麽，雪白的狗一個加速沖了出去，走在後面的人沒追上，待他氣喘籲籲跑過來的時候，看見的一幕真是令人尴尬。
只見自家的狗将一個人撲在了地上，正用舌頭舔着那人的臉。
親眼目睹了這一流氓行徑的好學生方不凡一下子紅了臉，趕緊拽着繩子往回拉：“蛤蜊，回來。”
被拽回來的薩摩耶回頭望了他一眼，極其無辜地舔了舔嘴唇。
“不好意思，你沒事吧？”方不凡望着被撲倒的人緩緩擡起的臉，恨不能立馬告訴李嬸今晚清炖狗肉煲。
你說你這狗，小區裏這麽多狗，你看上誰不好，非得對着李卓爾耍流氓。
一看見李卓爾，他就想到攝影社，一想到攝影社，就又想到今天那些煩心的事兒。
方不凡表示現在的心情就是懊悔，非常地懊悔。
“沒事沒事。”趁着飯前出來散步的李卓爾沒看見眼前人微微別過去的臉，蹲下身子摸了摸蛤蜊的腦袋。
方不凡低頭看了眼将爪子搭在李卓爾身上的蛤蜊，心裏暗罵一句沒出息。
“我之前老看見李阿姨遛它，”她笑着捏了捏蛤蜊的大臉，“太可愛了，後來就買了一些狗狗吃的喂它，就認識我了。”
聽着這話，再看看尾巴直搖的蛤蜊，短時間是拉不回去了，方不凡索性坐在了旁邊的長椅上。
雪白的狗狗溫順地趴在眼前人的懷裏，方不凡的視線慢慢就從狗挪到了人的身上。雖說這幾天和她接觸不少，但還真沒像現在這樣近距離觀察過。
和在學校裏不一樣，李卓爾的頭發沒有紮成馬尾，而是随意地披了下來，襯的膚色愈發的白，一雙眼睛此時正盯着蛤蜊，彎成了兩個月牙。
好像有點懂韓子虎說的那種感覺了。
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麽的方不凡尴尬地咳了一聲。李卓爾望了望他，又低頭看了看手機，連忙站起了身。
“不好意思，蛤蜊太可愛了，我一下忘了時間，都快六點了，就不耽誤你回去吃飯了。”
其實方不凡也沒催促的意思，這麽一說倒顯得有些過意不去，局促道：“沒事，那……再見。”
李卓爾笑着揮了揮手：“下次見，蛤蜊。”
狗狗叫了一聲，跟着小主人往家走去。
“對了。”
已經走了幾步的方不凡頓了頓，疑惑地轉過頭。
“你這裏沒事了吧，我今天看似乎比昨天好很多了。”李卓爾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方不凡下意識地摸了摸，已經沒多大痛感：“沒事了。”
“好，那快點回家吃飯吧，阿姨該擔心了。”
見她往回走，方不凡微微搖了搖頭。自己當時不過就是看不慣徐林傑那嚣張的樣子，才出的手，這女孩兒估計因為這件事對自己情根深種了吧。
所以才暗中調查自家狗，并私下以小肉幹賄賂。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不凡回來啦。”趙珂正準備打個電話問問兒子在哪兒，不要因為昨天的事鬧什麽岔子，一轉眼就望見了在玄關處脫鞋的人。
“是不是遇到什麽朋友了，看上去心情不錯。”
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方不凡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差別都逃不過老媽的眼睛。
“嗯。”他應了一聲。
“趕緊過來吃飯。”方守義的聲音從餐廳響了起來，這還是倆人自昨天的沖突過後第一次說話。
“知道了。”
父子間關系沒有昨天那麽劍拔弩張，趙珂安慰似的摸了摸他寬厚的背。
李嬸端着湯從廚房出來，方不凡看見她便脫口而出道：“李嬸，你出去遛狗是不是經常會遇見一個女孩？”
“是啊，就是旁邊李家的女兒李卓爾。蛤蜊特別喜歡她，每次看到她都要撲上去，尾巴都搖上了天。”
聽完，他回頭看了看在客廳撒歡的蛤蜊。
像是察覺到了什麽，薩摩耶睜着一雙黑黑的大眼睛純真地回看着他。
還真是狗。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收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