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矜

第43章 一回把“假性發/情”這四個字原原本本的地說出來

這麽一想，寒意順着腳後跟直往上竄，扶在艙門上的手陡然僵住。

她不知道陳臨這是什麽意思，但陳臨會來，肯定不是要來殺這先天異化人的。

小實的價值，遠比他們所有人想的還要大，活物總是比死物更有研究價值。

最終是陳臨先開口打破了這沉默，“是她？”

這話一出，檀羨頓時明白，陳臨根本不确定M國人想要的先天異化人究竟是不是這只雪貂。

越知水沉默了兩秒，言簡意赅道：“是。”

然而問話的陳臨依舊沒有放下槍，而是緊緊盯着雪貂的後背。

他沒有皺眉，可長久颦起的眉心已經出現的很深的皺褶，他的眸光也很深，冷漠嚴肅到讓人不敢冒犯。

檀羨在揣測陳臨的想法，然而她從陳臨的臉上讀不出丁點有用的信息。

陳臨緩緩側了一下手，握着的手/槍也跟着偏了一下，然而槍口卻沒有移開，仍是直直對着小實。

“陳将軍，你應該知道先天異化人對研究中心意味着什麽。”越知水的手心裏已經全是冷汗。

“自然。”陳臨回答。

“那将軍為什麽要把槍口指向這邊。”越知水緩緩動了動唇。

陳臨的手像是不會覺得累一樣，仍是高舉着。他沒有回答，而是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M國的人之所以會從G31區追過來，是因為她。”

檀羨側過頭，朝越知水看了過去，只見那張被啄得泛紅的唇又蒼白了下來。

越知水點了一下頭，“是。”

又是這麽一個字，足以看出她的警惕。

陳臨神情嚴肅地說：“我是從G31區過來的。”

越知水沒有應聲。

檀羨想了想，也保持沉默，實際上她們知道陳臨是什麽時候過來的，也清楚陳臨給周緒和白小貝等人空投了物資的事。

“當初用廢棄安全站聯絡了防控總部的人，是不是你們。”陳臨接着又問。

“是。”越知水依舊只答了一個字。

陳臨微微颔首，不近人情的眼裏浮起一絲贊許，“不錯，這次多虧你們，否則我們也不知道G31區被M國占據。”

越知水皺起眉，雖然明知道陳臨不清楚這件事，可她越想越覺得古怪，質疑道：“我不相信軍區和各安全站聯系的時候，僅僅是靠傳送文字信息。”

“當然不是。”陳臨沉聲說，“G31區的實驗團隊大部分叛散，整個區已經脫離總部的控制。”

檀羨愣住了，G31區的實驗團隊怎麽可能會叛國，為了什麽，難不成是為了M國研究的增強劑？

可就算叛國，那林可孺又怎麽可能會受他們蠱惑。

在她的印象中，林可孺确實執迷于研究，可他到底還是有底線的，如果他真的除了實驗室，眼裏再進不了其他的話，那他根本不會選擇回國。

她整顆心猛地往下沉，像是沒底了一樣，晃神時，思緒混亂地想着，那林姜怎麽辦。

林姜可一直信林可孺還活着的，但他同樣也會害怕。

她僵住的眼眸動了動，朝陳臨看了過去，緊咬的牙關一松，問道：“那沒有選擇投奔M國的人呢。”

陳臨久久沒有回答，也沒有動上一動。

如果底下的炮彈和機槍聲棄響着，艙門外的風呼嘯得像是百鬼哭嚎，檀羨定然覺得，時間靜止了。

可惜沒有，她竟在陳臨那沉着的眼裏看到了一絲不忍和痛心。

這樣擅長掩飾情緒的陳将軍，眼裏竟露出了苦楚來，雖然只有丁點，但那略微閃爍的眸光卻被檀羨逮了個正着。

她不知道那眼神意味着什麽，卻明白陳臨心裏想到的，絕不可能是一件好事。

“那些沒有投奔M國的人呢？”她微微擡高的聲調，嗓音止不住發顫。

陳臨緩緩側頭，将目光從小實身上移開，轉而朝她看了過去。

“死了。”他說完便抿起了嘴唇，喉結上下略微一動。

檀羨僵住了，被風吹着風冷的手臂和後背像是被凍僵了一樣，她恨不得自己聽錯了，可異變後格外靈敏的聽覺卻像是刀一樣在剜她的心。

不可能聽錯的。

死了。

陳臨的話音似乎仍在她的耳畔回蕩着，她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沒站穩。

從J市出來，一路翻山越嶺、歷盡風霜，她很明白末世後能留得住命的人已經沒有多少，可沒想到和她有血緣關系的人，就這麽又少了一個。

就好像……

她和這個世界的聯系又被切斷了一些。

“你見到了？”檀羨扶在艙門上的手緩緩收緊。

“看見了，”陳臨聲音微啞，“十二具屍體，我會全部帶回首都。”

越知水抱着小實，另一只手也正扶着機艙的內壁。她猛地回頭，朝檀羨看了過去，只見檀羨低下頭，眼眶紅得像是要哭一樣。

她往旁挪了一步，無言地将肩膀抵了過去，抵向了檀羨略微發顫的肩頭。

檀羨咬了一下唇，雙眼忽地一擡，心裏還留着一絲期盼，“有名單嗎。”

“有。”陳臨倒不隐瞞，像是把那一串名字記在了心底一樣，不緊不慢地念了出來。

“劉長宿，班蒙洲，敢偉強，蒙窦……”

他沒念一個名字，檀羨就記一個數。

一、二、三、四、五、六……

……十一。

還差一個名字。

“林可孺。”陳臨雙目泛紅，眼裏的悲痛無處可藏。

檀羨微微張開嘴，呼吸時，那冰冷的風像是直接順着她的喉嚨往下鑽，将她的五髒六腑皆凍成了冰，心髒也像是漏跳了一拍。

“我手下那些還留在島上的人會對G31區進行清掃，如果不出意外，我會親自将這十二名研究人員送回首都。”陳臨啞聲道。

檀羨渾渾噩噩地想着，林可孺死了，林姜鐵定會很傷心。

過了兩秒，她又想，林可孺沒有投靠M國。

陳臨這才垂下了手，握着槍的手緊貼在褲子側面的縫合線上，“林教授……是我親自送到G31區的，我會接他回首都。”

他悲痛的神情一隐，又朝越知水懷裏的雪貂看了過去，冷聲說道：“我在G31區的文件裏看見了先天異化人的相關資料，資料很不完善，也十分零散，看起來是匆忙之下測量出來的。”

這驟轉的話音讓檀羨回過神，她握住了越知水的手臂，緩緩往前踏了半步。

陳臨停頓了一下，又說：“看起來，那個先天異化人不是他們培育出來的，否則資料也不出出現嚴重的缺漏。”

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不是在G31區裏培育出來的，那就是從別的地方過去的。

“結合這次他們的行動，不難猜測，他們是在追這只先天異化人。”陳臨十分篤定。

檀羨沒有接話，只是不着痕跡地把越知水擋在了身後。

越知水緊抱着小實，把她不久前還覺得礙事的腦子死死摁着。

陳臨眸光一沉，問道：“G31區裏關于先天異化人的資料十分有限，如果她不是在G31區裏培育出來的，那她……是從哪裏來的。”

檀羨說道：“林教授是由您親自送去G31區的，那您應該清楚，林教授去之前所在的團隊。”

陳臨怔了一瞬，“你是說，B21區？”

檀羨微微颔首。

陳臨愣了，“這倒是我沒想到的，因為B21區很早就關閉了。”

檀羨提了一下唇角，本來想故作輕松地笑了一下，可沒想到嘴角卻像是僵住了一樣，神情反倒變得不倫不類的，“陳将軍打算怎麽處理這個先天異化人。”

作者有話要說：=3=

第 87 章

陳臨的神色變了變, 他盯着那微微動着腦袋的雪貂，說道：“處理？”

檀羨皺着眉，雙眼紅得厲害。

這快要把人逼瘋了的日夜裏, 她不清楚自己得到了什麽, 而失去的, 似乎永遠比得到的多得多。

林可孺死了，小實雖不是經他的手培育出來的, 但多少也是他在B21區時期望能培育出來的先天異化人。

保不住林可孺, 她至少得保住小實。

她側過身, 整個人像是被兜在了風裏一樣。只見艙門外漆黑一片, 偶爾能看見一道刺眼的強光射過來，那光轉而又朝別的方向擺了過去。

直升機在緩慢地上升着，身在完全陌生的機艙裏，她也說不準能不能保下小實。

陳臨緩緩搖頭, 他那穿着軍裝一絲不茍的模樣看着近乎古板，又帶着不容抗拒的威嚴, 如果他要開槍, 這機艙上的所有槍口必定也會跟着指過來。

不光是小實，她和越知水都不一定能保命。

小實的存在, 是對人類極大的威脅, 這很有可能意味着，人類已經從食物鏈的頂端跌了下來，地位将會被取代。

原本這可能會經過一個漫長的過程，然而實驗的幹預卻加劇了這一變化。

人類不是親自把自己從神壇的邊緣拉下去的, 但卻是自己背後的推手。

檀羨垂下眼，在得知林可孺死了之後，一顆狂跳不止的心似乎就靜了下來, 像是受到了巨創之後忽地麻木了起來。

她心想，不敢是Z國還是M國，怎麽能容忍這樣的存在。

小實作為一個實驗體誕生在實驗室裏，大概也只能作為一個實驗體在實驗室中耗盡不知長短的生命。

“不，不是處理。”陳臨忽然開口，“軍區會将她安置好。”

檀羨愣了一下，猛地擡眼。

“先天異化人對實驗的進展必然是有幫助的，只是……”陳臨語氣一沉，眸光靜得像是一池死水。

“只是什麽？”越知水說。她懷裏的雪貂動了動腦袋，掙紮着轉過了身。

雪貂那黑溜溜的緩緩轉動着，爪子一擡，就搭在了越知水的肩上。

陳臨沉默了，緩緩閉上了眼睛，數秒才再度睜開，“我們沒有實驗團隊了。”

檀羨僵住了。

“現在就算找遍全國，也不一定湊得齊一支團隊。”陳臨冷聲道，他貼在褲縫線上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那嚴肅凝重的神情中出現了丁點迷茫。

他停頓了一下，接着又說：“G31區未被占據前的原研究進展如何，所有的數據儲存在哪裏，實驗樣本有多少存活，這些只有餘下的幾名研究人員知道，然而，他們大概率已經不在國境內。”

陳臨不緊不慢開口，“就算後期能組成新的團隊，可新的團隊能不能延續未完成的實驗，這也是個問題。”

這确實是個問題。

檀羨蹙起眉。

小實從越知水的懷裏躍了下來，忽地變成了人形，坐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

她回頭朝艙門外看去，歪着頭看了幾秒，然後平靜的神情頓時破裂，一臉震驚地抱住了越知水的腿，連聲音也顫抖了起來，“高、高……”

檀羨差點被這沒心沒肺的小姑娘給氣笑了。

小實別開眼，沒再往機艙外看，卻仰起頭眼巴巴地看向越知水，“餓了，想吃。”

越知水任由她抱着腿，眉心微微皺着，像是在思索什麽，過了一陣，她才說：“我們這倒是有個人，也許能接手未盡的實驗。”

“誰？”陳臨問道。

越知水不緊不慢地說：“梁蟄，原來B21區實驗室裏的研究人員，您可以見見他。”

陳臨抿了一下嘴唇，凜冽的眸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好。”

他坐了下來，背挺得筆直，雙手交握着撘在膝蓋上，“這先天異化人，和島上資料的描述差別很大。”

他話音剛落，直升機的外壁嘭一聲作響，分明是被擊中了。

随後，暴雨般的槍擊聲落在直升機上，那聲音近在耳畔。

檀羨猛地回頭，只見高空中幾架M國的直升機追了過來，艙門裏的機槍手瞄準了他們的方向！

陳臨猝然站起，神色沉沉地望向外面。

所幸這武裝直升機防彈能力極強，這樣高密度的彈擊也沒給它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陳臨拿出了對講機，說道：“人接到了，找機會走，編號6之前留下掃尾，其餘跟我返回G31區。”

他擡起手往下一打，兩側的機槍手随即開火。

那極速旋出的子彈毫不留情地打中了遠處直升機上正在操縱着艙門機槍的人，那人胸膛猛地一震，往後一仰便倒了下去。

小實站起身，擡起頭朝外邊看了出去，瞪着眼又說：“餓。”

陳臨左右看了看，從儲物格裏拿了塊壓縮餅幹給她遞了過去。

他彎下腰，直視着小姑娘清澈的雙眼，沉聲說：“給你。”

小實猶豫了兩秒才接了過去，把東西拿在手裏之後，又警惕地看了陳臨一眼，嘴唇張合了一下，欲言又止般。

等陳臨站直身的時候，她才小聲說：“謝謝。”

檀羨聽呆了，孩子竟還會說謝謝了。

陳臨的神色頓時柔和了點，這才接着之前被槍聲打斷的話說：“我在G31區的實驗室裏見到了部分相關的資料，資料非常淩亂，關于這名先天異化人的可用信息非常少，沒有名字，沒有年齡，倒是有一個代號。”

“什麽代號？”越知水問道。

“零一。”陳臨沉聲說。

檀羨把掌心按在了小實的頭頂上，小姑娘正在窸窸窣窣地拆着壓縮餅幹的包裝，然而那包裝并不好拆，她張嘴便咬了上去，用尖銳的虎牙撕開了一個口子。

“在檔案裏，這先天異化人的性情被描述為暴躁易怒，且不可控制，危險性達到了最高，并且信息素契合門檻極低，無限接近全體契合。”陳臨垂眼看着小實，緩緩說道。

檀羨聽着這話，總覺得除了契合度外，這描述和小實沒有絲毫的關系。

“可現在看來，這先天異化人和檔案所描述的并不完全一致。”陳臨思忖着，“這其中，也許出現了什麽偏差。”

“他們會不會……”檀羨朝越知水看去，“對小實采取了什麽強制性的手段，誘導她出現了應激反應，否則她不會表現出暴躁且不受控。”

小實哪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低頭啃了一口結實得不得了的餅幹，認真地咀嚼了起來。

越知水微微颔首，認同了她的猜測。

“如果我沒猜錯，你們的身上應該帶着什麽定位裝置，否則也不會這麽快就被追上。”陳臨說。

他話音剛落，耳邊響起轟隆一聲，機艙随即震顫了起來。

檀羨趔趄了一下，手臂被越知水抓住了。

陳臨的目光從她們身上掃視了一圈，然後停在了小實的身上，“是不是在她身上。”

越知水回過神，伸手撥弄了一下小實後腦勺的頭發，然而她根本不知道那道疤在哪裏。

檀羨反應了過來，依着記憶中的位置，在小實的頭皮上緩緩摸索着，然後摸到了一塊到略微凸起的疤。

那疤痕突起的弧度非常的淺，如果不是預先知道這裏有過傷，根本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陳臨遞過來一個手電筒，穩住身之後，回頭朝駕駛員看去，皺眉道：“哪裏被擊中了。”

“尾槳轉軸！”駕駛員扯着嗓子答道。

陳臨神色驟變，“什麽東西打的，損壞度如何。”

那人連忙答道：“看起來像是微型導彈，暫時……沒有影響，看不清楚。”

越知水早就接過了他遞來的手電筒，打開後便朝小實的發頂照了過去。

檀羨撥開了小實的頭發，緩緩挪開了食指的指腹，“就在這裏。”

陳臨只低頭看了一眼，在狂烈的風中，他冒着被擊中的風險，半個身探出了艙門。

他單身扶着門，另一只手上拿着單筒望遠鏡，朝尾槳望了過去，片刻後回到了機艙裏，寒聲說：“轉軸上能看到三條裂紋，有開裂風險。”

檀羨倒吸了一口氣，怎麽也沒想到，她這輩子還有可能經歷一次墜機。

在她的認知裏，本國的武直一直在世界前列，但就算攜帶的導/彈和火/箭再多，也沒有彈射逃生裝置。

然而陳臨卻很冷靜，在退回來之後，說道：“關閉艙門。”

艙門機槍手頓時停下了動作，随後艙門緩緩關閉，狹窄的空間裏一片漆黑。

檀羨又将小實的頭發撥開了點兒，食指前恰好就是那淺到看不清的疤痕所在的位置，“将軍，就是這。”

越知水将手電筒放低了點兒，那青白的頭皮被光照得明明白白的。

陳臨低下頭，仔細地觀察了起來，他擡起手，卻沒有立刻伸上前去，“能碰嗎。”

小實仍在啃着餅幹，根本無心理會其他。

“能。”檀羨應了一聲。

陳臨緩緩把粗糙的手指放了上去，在檀羨所指的地方輕觸了幾下。

他很快收了手，說道：“看不出來，但你們怎麽确定裏面有東西。”

檀羨說道：“這一路過來我們一直在被追着，這創口是我無意發現的，創面太小，我發現的時候幾乎愈合完全了，除此以外，她身上沒有別的傷，我們猜測是微型定位芯片。”

陳臨直起腰，“如果真如你們所說，那得落地之後讓醫生來取。”

越知水關了手電筒，剛要把那手電遞回去的時候，身形猛地一晃，撞在了艙壁上。

機身又被擊中了！

她下意識朝窗外看去，只見一枚導/彈從夜空中劃過，尾部拖出來的火光似是幽綠色的。

那是從她們所搭乘的直升機翼下射出的導/彈。

遠處一架M國的直升機被擊中，火光在半空中迸濺開來，像是耀眼的禮花猝然炸開般。

原本完好的直升機頓時被炸得四分五裂，大小不一的碎片朝四周濺了出去。

陳臨拿起對講機，沉聲部署着，在将對講機放下後，他轉身朝向了窗外，默不作聲地緊盯着那一道道刺眼的強光。

越知水看着那半空中的火光乍明，又緩緩熄滅。

而那破裂的直升機中，沒有人逃出來。

她回頭說道：“陳将軍，我知道先天異化人對研究的進展起着極其關鍵的作用，但還是希望……”

檀羨側過頭，只覺得越知水話音裏似乎藏着些許不忍。

明明這一路上，越知水對這小姑娘也嫌厭得很，可偏偏就舍不得了。

越知水只停頓了一秒，極快将異樣的情緒按捺了下去，接着又說：“希望你們能保證她的安全。”

陳臨颔首，“自然。”

越知水垂眼看向那仍在啃着壓縮餅幹的小姑娘，擡起手揉亂了她的頭發。

頭發還挺軟的。

檀羨半擡起戴着手環的右手，不知道該怎麽告訴林姜，他想見的人怕是見不到了。

她抿了一會唇，問道：“林教授他們的屍骨還在島上嗎。”

陳臨點頭，皺着眉琢磨了一會，聲音沉沉地說：“十二名研究人員都是死于……割喉。”

他緊皺的眉頭間似是凝着些痛楚，“末日之後氣溫變化異常，很難鑒定出死亡時間，但推斷應該是在半個月內，或許還能更近一些。”

越知水微微眯起眼，看見窗外又一枚微型導彈劃過了天際，然而，那導彈打了個空，在半空中炸開了。

炸開的那一瞬間，沒有灼眼的火光，也沒有彌散開來的煙霧。

什麽都沒有，像是裏面本來就是空的。

她直覺不好，數秒後覺察到一股甜膩的信息素彌漫開來。

檀羨也頓時僵住了身，這股信息素的氣味比她聞過的所有都要甜，甜到齁住了喉嚨，她整個人忍不住發顫，手心裏頓時冒出了冷汗。

後頸的腺體随即癢了起來，被壓抑在心底的欲/念似是成了張牙舞爪的猛獸，占據了她的心尖，她的胸膛，她全部的思緒。

這不對。

檀羨擡手捂住了後頸，只覺得這機艙裏不止一股信息素的氣味擴散開了。

這其中有她的橙花香，也有越知水那勾得她心癢的氣味，還有別的……

是陳臨還有機艙裏的機槍手及飛行員的！

越知水扯着領口，眼睛通紅得厲害，眼裏的狠意無處可藏。

原本啃着壓縮餅幹的小實兩手一松，那沒吃完的餅幹從她的手裏跌了下去，餅幹屑濺得到處都是。

檀羨猛地抓住了小實的手腕，在信息素被誘導出來之後，獸性也幾乎要将她淹沒了。

獸類的領地意識使得她繃緊了肩背，無意識的将這機艙裏除了越知水以外的人全視為勁敵。

小實張了張嘴，一雙眼死死地瞪着自己的鞋尖，喉嚨像是被卡住了一樣，半晌沒發出聲音。

然而，只過了三秒，那尖利的叫聲像是要震破艙門一般。

細幼的絨毛快速地從她的脖頸往上延伸着，爬上了下颌，又長到了臉頰上。

檀羨本想将小實打暈，可沒想到，小實應激後散發出來的信息素比誘導劑的氣味更濃郁，純度更高。

小實忽地擡起頭，眼白已經被瞳仁占據，眼眶裏像是灑了墨汁一般。

那一張好不容易生動起來的臉又木讷了下來，冷淡而呆滞，像是未設定好表情程序的機器人。

可檀羨清楚，這根本不是什麽機器人，她是活的，會餓肚子，也會要糖。

越知水死死地摳着掌心，在小實那股信息素的刺激下，險些就要露出尖銳的牙。

她猛地晃了一下頭，擡手拍了幾下腦袋，在稍微清醒了一點後，才發覺空氣中混淆在一起的信息素是多麽的嗆鼻。

“打開艙門！”她扯着嗓子喊了起來。

小實的尖叫聲幾近蓋過她的聲音，那毀滅般的信息素氣味源源不斷的從她的身體裏湧出來。

檀羨忽地想到了梁蟄說過的話——

如果小實應激，除了周圍的人會被影響以外，她的器官也會進入衰竭狀态，直至死亡。

機艙裏的兩個機槍手抱起了槍，神情已經大變，面目頓時猙獰了起來。

而飛行員也在座位上僵住了，他的手從手杆上挪開，又逼着自己握了回去，五指劇烈地顫抖着。

檀羨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成了拳，那焦灼迫切感似是海浪一般，她想去親越知水的腺體，想像越知水親她的下巴一樣親回去。

也想将機艙裏其餘礙事的人都清理幹淨，想讓這狹窄的空間裏，只有她和越知水兩個人。

兩個人就夠了。

諸如此類的想法持續不斷地澆上她的心頭，填滿她的思緒，她幾乎要迷失在自己編織的幻覺裏。

“通風——！”越知水雙目通紅地喊道。

陳臨坐着一動不動，然而那齊齊整整的軍裝底下，他所有的肌肉都繃緊了，正在抗拒着體內的争奪欲。

機身又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窗外，又一架直升機被擊落了。

檀羨回過了神，掐着自己的手臂清醒了些。她咬住牙關，松開了圈在小實手腕上的五指，轉而朝對方的後頸揮了過去。

沒想到，小實竟覺察到了她的動作，回頭就咬上了她的手臂。

那一下，像是連骨頭都被咬到了。

小實的信息素附着在唾液中，經創口進入了她的血液。

檀羨渾身一震，好不容易清醒了過來，那欲/潮像要令她灰飛煙滅一般。

小實已經半獸化，猛地朝她撲來，她一個趔趄便仰倒在地。

檀羨的脖頸被小實尖銳的雙爪握住，她本想把小實掀開，可小實那瘦小的身體裏竟蘊含着她始料未及的力氣。

她被掐住了脖子，脖子像是要被掐斷了。

舉起的雙臂陡然沒了力氣，頭腦缺氧後，暈厥感一陣一陣地湧來。

小實低着頭，一個字音冷冷地從喉嚨裏擠了出來，“餓。”

越知水堪堪站穩，轉頭就看見小實只用一只手掐住了檀羨的脖子，另一只獸化的手懸在了檀羨的腹部上，明擺着是要開膛破肚。

那尖銳的爪離柔軟的腹部只差毫厘。

越知水彎下腰，猛地撲了過去，将小實的頭整個抱住，一施力就将她摁倒在地。

檀羨急促地喘起氣，身邊哐當一聲響起。

她斜了一眼，看見了一把三/棱刺——

是陳臨丢過來的。

檀羨詫異了一瞬，也就只有一瞬。

她在陳臨的眼裏，真的看見了殺意！

也許，陳臨是真的想過把這只先天異化人給殺了。

在越知水被小實的手劃傷了脖子後，檀羨爬出一步撿起了地上的三/棱刺，但她沒有将棱刺刺向小實，而是将刀柄撞向了她的後腦勺。

小實晃悠了一下，漆黑的眼珠轉而血紅一片，宛如沾血。

陳臨滿頭大汗，将腳邊一個醫藥箱踢了出去，艱難地開口：“沒貼标簽的是臨時抑制劑。”

檀羨打開了醫藥箱，果真在裏面翻出了一支針筒。

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藥劑沒貼标簽了。

沒有別的選擇，在越知水使盡全力按住小實的時候，她将藥劑注射進了小實的胳膊。

很快，空氣中那來自先天異化人身上的信息素淡了下來，小實栽倒在越知水身上。

飛行員終于得以喘息，他覆在手杆上的那只手，手背青筋暴起。

陳臨緩緩彎下了挺直的背，繃緊許久的肌肉像是僵住一樣，他啞聲說：“這就是先天異化人的信息素？”

“對，她……容易應激。”檀羨把針筒扔回了醫藥箱裏，反手往後背上摸了一把，後背竟濕透了。

“不對。”越知水忽然開口。

檀羨朝她看去，沒明白越知水是什麽意思。

越知水坐了起來，長到肩下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脖子上，有的貼在了鎖骨下方，随着呼吸而緩緩起伏着。

她把小實扶了起來，拎起小實的手看了看，又提了一下對方那合起的眼皮。

在看到獸類的特征消退後，她松了口氣，皺眉說：“不對，這不正常，她的力氣，還有信息素的濃度都不正常。”

“什麽意思。”陳臨問道。

越知水篤定開口：“她被注射了增強劑。”

她雙目一擡，直視着陳臨道：“我們遇到過被注射了增強劑的異化人，它們的異化進度完全被打亂了，跳躍式的異化讓它們的肢體變得十分扭曲，但小實……”

檀羨眼皮一跳，“可是周緒他們趕到的時候，他們給小實注射的藥劑大概連半管都不到。”

“她什麽時候被注射了增強劑，怎麽會落到他們手裏。”陳臨仍在試圖平複呼吸。

兩名機槍手靠在艙門喘/息着，也是一副疲态。

“這事說來話長。”越知水緩緩屈起一條腿，皺着眉站了起來。

在直升機飛過江面的時候，尾槳的方向忽然咔一聲響起。

飛行員神色大變，“将軍！”

直升機開始不受控制地飛速旋轉。

作者有話要說：=3=

來了！

第 88 章

那一瞬間, 像是天旋地轉般。

檀羨下意識去抓越知水的手臂，然而卻被甩向了艙壁。

就差一點點，她就抓到越知水了！

越知水就近将小實一把抱住, 血液裏, 小實的信息素像是擴散至她全身一般。

即使小實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 然而信息素對她的影響并沒有立刻消除。

她咬着唇，咚一聲被急旋的直升機甩得東倒西歪的, 頭一下便撞到了艙門邊上立着機槍上。

小實睜開眼, 臉上寫滿了“茫然”二字, 左右張望了一會, 張開嘴卻只發出沙啞的“啊啊”聲。

這聲音從喉嚨裏出來之後，她就越發茫然了，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怎麽會變得這麽沙啞。

陳臨差點從座椅上跌了出去，他冷着臉說：“這個抑制劑只能維持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過後，說不準她會繼續回到應激狀态, 還是就此平靜。”

檀羨朝越知水懷裏的小實看去, 那麽小一個姑娘，從培養皿裏出來時什麽都不懂, 到現在也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

她眼一垂, 說道：“夠了。”

越知水微微颔首，“一個小時後……再說。”

就現在這狀況，一個小時會發生什麽事也說不定。

陳臨緊繃着渾身肌肉，似乎在思索什麽。

飛行員仍在努力操控着直升機的方向, 然而一切操作都無濟于事，直升機仍在旋轉着，就連他也随着直升機的轉動而變換着方向傾斜着。

“将軍, 尾槳斷了！”他扯着嗓子大喊。

陳臨臉色沉沉，兩名機槍手也不作反應。

在尾槳斷的時候，所有人都聽見聲音。

檀羨緊皺着眉頭，她怎麽也沒想到，M國的人手段竟會如此髒，在用了誘導劑後後，還要打斷他們的尾槳，這是真的要把他們往死路上趕。

她轉念一想，這麽說來，他們一定知道過量的信息素會讓小實應激，小實被他們帶走的那一段時間裏，他們為了驗證并記錄小實的身體狀況是用盡了手段的。

在急旋的直升機裏，她連站起身都難。

而直升機依舊在旋轉和震顫着，就連兩名身經百戰的機槍手也白了臉。

“這樣的高度打不開傘！”飛行員又喊道。

檀羨扶着艙壁緩緩站起身朝窗外望去，她看見了幹涸的江道和兩側漆黑的山峽。

原本江水還在時候，這兩側的山峽看起來并沒有這麽高，而如今江水被蒸幹了，如龜背般的河床露了出來。

直升機傾斜的方向，就是遠處那連綿起伏的山峽。

這樣的高度，這樣急旋的角度，根本沒辦法跳傘。一來降落傘有可能會被卷進螺旋槳，二來，就算跳了下來，傘根本就打不開！

唯一慶幸的事，這直升機的質量是拿得出手的，就這麽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