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矜

第4章 (4)

夜裏驟降的氣溫截然相反，白天裏的溫度越來越高了。

檀羨紮在腦後的馬尾被吹得淩亂，她伸手又把收音打開了。

打開的那一瞬，溫柔卻不失力量的女聲從音響裏傳了出來，在風聲中顯得聲音格外的小。

“目前暫無科學依據證明異化是由病毒引起的，新的基因分析顯示，異化人的基因序列已經發生改變……”

“覺醒者仍是極小的幾率出現異化，市民務必注意自身狀況，做好自篩工作……”

“異化典型前兆為嗜睡和躁郁，在厭食的基礎上伴有異食癖，部分異化人出現高熱及軀體形式疼痛障礙……”

檀羨倏然繃緊了肩頸，她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只是聽了收音裏傳出來的幾句話，竟連後背都涼了。

後背涼了一大截，手心裏卻全是冷汗。

她緩緩吸了一下鼻子，輕呼了一口氣，“一會到加油站，把油箱加滿了，我們換輛車開走，這期間你還可以考慮要不要跟他們回去。”

林姜聽愣了，“那、那車上的物資呢。”

檀羨抿着舌頭上那細微的傷口，一股鐵鏽味把嘴裏填滿了，“你看着拿一些，拿夠你吃的就行，到下一個區我們再去搜點別的。”

“你呢。”林姜摸了摸頭。

“我……”檀羨眼睫一顫，“我吃不下。”

林姜猶豫地說：“我還是給你拿點吧，可是你怎麽确認他們會過來把車取走呢。”

“車上一定有定位，他們找得到。”檀羨頓了一下，又說：“況且，他們要去Z峰的話，也是要往這個方向來的。”

林姜“哦”了一聲，“可別在我們加油的時候來。”

車拐進了服務區裏，偌大一個服務區裏空無一人，原本修剪平整的綠化帶裏雜草叢生，遍地都是別人慌忙留下的垃圾。

原本緊閉的店門被硬生生砸壞了，門鎖落在碎玻璃裏，地上遍是血跡。

檀羨朝超市裏望了一眼，放慢了車速繞到了加油站。

林姜長舒了一口氣，“我下車？”

“你看看周邊的車能不能開，注意點，車裏如果有異化人，別開車門，能離多遠是多遠。”檀羨開了車門，走到邊上打開了加油蓋。

一股汽油的氣味湧了出來，她嫌厭地掩起鼻子，把車上擦塵的帕子拿下來往油槍上抹了幾下，這才把油槍拿在了手裏。

幸好，油槍裏還有油能冒出來。

遠處林姜繞着加油站走了一圈，周邊停了不少車，他彎腰就往車窗裏看。

窗忽然嘭一聲響起，他吓得後仰着退了幾步，“妹，這裏有幸存者！”

檀羨聞聲回頭，皺着眉說：“別管！”

然而林姜已經開了車門，一個男人連滾帶爬地鑽了出來，抱着他的小腿就喊：“救、救救我！”

檀羨呼吸驟然一滞，目光從抱着林姜小腿的男人掃了過去，又朝那打開着的車門裏看。

那從車裏滾出來的男人虛虛地抱着林姜的小腿，像是渾身沒力氣一樣，竟連坐也坐不起來，渾身還抖個不停。

油箱加滿的一瞬油槍跳了，檀羨蓋好了加油蓋，轉身把油槍架回了原處。

她拿着越知水車上的布巾擦了幾下手，回頭把布扔回了車窗裏。

林姜哆哆嗦嗦着，擡腿就踹開了那男人，沒想到的是，他根本沒用什麽力氣，那男人竟就松了手，趴在地上動也不動了。

“學妹，我這、這不會是犯法了吧。”他僵着脖頸回頭。

檀羨垂下眼，定定地看着地上趴着的男人，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她勾了一下手說：“過來。”

林姜退了一步，喉結上下一動，又退了一步。

檀羨看他這磨磨唧唧的模樣就頭疼，她又招了一下手，“快點！”

林姜轉身就跑，在他邁開腿的那一瞬，地上的趴着的男人倏然弓起了腰，像是成了一座拱橋。

明明脖頸和腿看着無力得很，就連手也沒什麽力氣地垂在身側，可那人竟就弓起了腰。

人的腰背怎麽能勾成那樣。

不能算作人了，已經異化了！

“林姜，躲開！”檀羨喊道，嗓子都給扯啞了。

她不是第一次看見原本正常的人在自己面前異化，所以知道人在異化的那一刻變得有多可怕。

檀羨額角又一突一突地疼了起來，像是從心髒流經的血都沸騰了，她心如擂鼓，似乎連情緒都變得急躁了起來。

嗜睡、厭食和……躁郁？

那原本清澈的瞳仁猛地一縮。

檀羨微微晃了一下頭，發梢在後頸一掃而過，她咬起下唇，眸光裏又沾染上了幾分厲色。

“你到車上，給我丢點能用的東西。”她對林姜說。

林姜連忙往檀羨身後跑，打開車門就上了車。

遠處那弓起了腰背的男人，渾身軟得像是沒骨頭一樣，身高竟猛地抽長，将身上裹着的衣服也撐破了。

哧一聲，那男人肩膀的布料驟然裂開，連着的線一根根斷了。

男人左搖右晃地爬了起來，脖子像是斷了一樣，頭快抵到了胸前。

和那人相比，檀羨未免太纖細小巧了些，細胳膊細腿，跑的話，大抵是跑不贏的。

檀羨把手伸向身後，掌心往上。

林姜從車窗裏丢出了一把刀，那刀沒有刀套，冷冰冰地落在檀羨的掌心裏。

“小、小心點啊，要不咱們把車開走？”林姜探出頭說。

檀羨沒回答，微微歪着頭看遠處直起身的男人，只見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皺起了一層薄皮。

薄薄的一層，像是……

在換皮。

“只有刀嗎。”檀羨輕聲問道。

剛異化的人五感喪失，大概一到五分鐘後會有所恢複，但不會立刻恢複到異化前的正常水準，它們的聽力可能會下降不少，而視力也比不得之前。

随着時間的推移，異化人的五感會漸漸恢複，最後會與正常人類的視聽力出現一個明顯的分水嶺。

有可能弱于從前，也可能優于從前，這與異化成的種族有關。

“找不到別的了。”林姜低頭在車裏翻找了很久，仍是什麽也找不到。

檀羨握住了手裏的刀，在那異化人擡頭的那一瞬間，拔腿就往左側跑去。

車裏林姜吓得馬上低下了頭，把車窗升了上去，他忽然明白了檀羨的意思，檀羨是想将那異化人引開。

外邊熱得厲害，那陽光一看就甚是毒辣。

檀羨臉頰微微泛了粉，兩條白得發光的細腿在晃着，細碎的額發又貼在了臉上。

她跑到遠處的綠化帶邊上，喘着氣往後看了一眼，竟發覺那異化人的身後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緩慢延伸而出。

搖擺蜿蜒着，分明是一截白森森的骨頭。

那骨頭上很快長出了血肉和皮，在異化進一步完成之後，檀羨才分辨出，那是一條蛇尾。

異化人身一低，上半身仍舊立着，而它的雙腿和異化出來的蛇尾被拖在了地上，整個人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折疊了起來。

蛇尾猛甩而來，檀羨猝不及防被絆倒在地，撐在地面的掌心被擦得發疼，肯定破皮了。

被絆倒的那一瞬，她倒吸了一口氣，眼看着蛇尾要從眼前甩開，她握刀朝那長尾刺去。

可惜刀太短了，沒法将這蛇尾釘在泥地裏。

檀羨收回手，将刀拔出的那一瞬，蛇血噴灑而出。

被傷及的蛇尾忽地一卷，将她的腰給勒住了，那異化人猛地靠了過去，面容仍是人類的模樣，只是一雙眼早已無神。

檀羨的手原本就紅癢得難受，如今被這麽一勒，更難掙開。

在那男人的臉湊過來的那一瞬，她吃力地擡手，将刀尖朝它的眉心送去，可沒想到的是，這異化人竟扭着腰躲開了。

檀羨咬緊了牙，腰被箍得快喘不上氣，像是整個人要被勒成兩段了。

她将異化人的頭夾在臂彎裏，在異化人掙紮不休的時候，把刀捅進了它的後頸，可惜她的手在發顫，壓根沒捅多深。

異化人張嘴嘶吼着，劇烈地甩動着自己的尾巴，檀羨随即被甩到了半空，然後重重地跌落在地。

空曠的平地上，子彈出膛的聲音猝不及防地響起。

異化人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下，一會便瞪着一雙豎瞳動也不動了。

“油加滿了？加滿就可以回去了。”

檀羨喘着氣撐起了身，細瘦的手臂微微打着顫，腰微微往下塌出了一個令人遐思的弧度。

她循着聲音看去，只見越知水坐在一輛敞篷的跑車裏，正慢騰騰地把狙/擊/槍往車裏收。

第 10 章

10

“為什麽不直接上車把車開走，這麽小瞧初期異化人？”越知水拎着槍從車裏出來。

那線條流暢的跑車上落滿了塵，車身和右後的玻璃上有幾道指印，就連車裏也落滿了灰，一看就是越知水在街上随手開來的。

檀羨站了起來，用手背抹了一下臉，皺着眉警惕地退了一步。

她竟沒從越知水的臉上看出憤怒，這不像越知水的行事風格。

越知水抱着沉重的狙/擊/槍靠在車上，細長的右腿微微屈起，鞋尖往後踩在了車輪上，平時說話時總會直勾勾看着人的眼眸竟微微垂下，眸光略顯晦暗。

這模樣，分明是在忍着怒氣。

雖然在領證之後，檀羨也沒有長時間和越知水相處，但好歹也假模假樣地同居了一段時間。

越知水做事雷厲風行，事業心是真的強，即便是半夜裏，也依然在盯着電腦，一邊在給海外的員工打電話。

檀羨回憶了一下，那時候的越知水是怎麽樣的。

越知水工作的時候不茍言笑，常常冷着一張臉，嘴裏還會吐出尖酸刻薄的話來。

夜裏她給論文存了檔，下樓倒水的時候，常看見越知水穿着寬松的絲質睡衣窩在沙發裏，随手抓得淩亂的長發披散在肩上，在臉側卷出一個曼妙的弧度來。

可越知水的神情着實算不上柔和，皺着眉就說：“就這？我給了你一個月，這一個月你去幹什麽了。”

檀羨腳步一頓，站在樓梯上，整個人埋在了陰影裏。

她不喜歡偷聽越知水工作上的事，可無意聽見了，也不好繼續往下走。

那時她正要轉身回房，忽然聽見越知水冷哼了一聲，竟說：“我要是讓你泡壺茶，你是不是能泡到過年，你這工作效率實在令我吃驚。”

她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麽，只記得越知水撥了一下頭發，整個人陷在了沙發裏，映着屏幕冷光的臉上緩緩扯起了絲似有似無的笑。

“你覺得誰能勝任這份工作？”越知水緩緩開口。

在她的印象裏，越知水就是那種不能容忍別人犯錯，不管心情好不好，都會拐着彎罵人的。

只是現在，越知水竟連冷臉也沒有擺？

檀羨捂着手臂嘶了一聲，站在原地沒有踏過去一步。

那被加滿了油的SUV緩緩降下了車窗，林姜心有餘悸地往異化人那邊看了過去，在看見那巨大的蛇尾後倒吸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是抖篩子一樣，連牙都在顫。

他擡起半個頭，十根手指虛虛地撘在降了下去的車窗上，小心翼翼打了個招呼：“越總。”

越知水點了點頭，把槍從車窗丢了進去。

林姜一個哆嗦，連忙縮了一下肩，“越總，我和羨兒妹妹……”

越知水勾了一下手，“下來幫我搬東西。”

林姜只好打開車門，只見越知水從那寶藍色的跑車裏搬出了一個箱子。

“這些都要搬到那輛車上嗎。”林姜悄悄朝檀羨那看了一眼，只見檀羨扭開頭，微微張着喘氣，即便是模樣再狼狽，也依舊不肯低頭。

漂亮又傲得很，說不上是倔，就是有點脾氣。

越知水把跑車裏的箱子搬出來幾個，箱子在地上緩緩壘高。

“你來，後備箱放不完就放到前面。”她微微點頭。

林姜捋了袖子就搬了起來，哪敢說個“不”字。

越知水這才又朝檀羨卡看去，“怎麽愁眉苦臉的，覺得我搶你風頭了？”

檀羨斜了她一眼，眸子竟濕漉漉的，像是在費力睜大一樣，臉頰被曬得微微泛粉。

越知水忽然湧上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想法，幸好這檀家的千金是曬不黑的。

她收回了落在檀羨身上的目光，看向那在跑車和SUV間來回走動的林姜，“你和這姓林的關系挺好？怎麽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檀羨那濕漉漉的眸子微微眯起，仍在喘着氣。

越知水這聲音不小，一旁努力搬箱子的林姜自然聽見了，他渾身一個激靈，心想這越總不會還和羨兒妹妹藕斷絲連吧。

可他記得清楚，檀羨明明說和越知水不熟。

哦，原來是假的不熟。

林姜弓着腰搬箱子，盡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越知水以為他和檀羨有一腿，無端端被殃及池魚。

“連加個油都非得帶上他。”越知水頓了一下，面色越是冷淡，說出的話越是尖刻，“你路上認的幹兒子嗎。”

林姜呼吸一滞，看來是他錯付了。

檀羨細眉一擰，朝越知水惡狠狠地睨了一眼。

越知水垂下眼，雙肩微微一動，像是笑了一下。

原本跑車邊上壘高的箱子緩緩矮了下去，不過多時就被搬空了。

“回去吧。”越知水忽然開口。

檀羨又退了一步，把自己的胳膊捂了起來，原本水潤的眼裏多了一絲倦意，就連說出口的話音也軟了不少，“你跟她走。”

這話顯然是對林姜說的。

林姜渾身一僵，沒想到檀羨是認真的。

檀羨轉過身背對着他們，肩胛骨瘦得尤為分明，雙手還牢牢收在身側，手握得很緊。

這能不能跟越知水可不是林姜能決定的，他求助一樣向越知水望去，卻見對方邁開步子朝檀羨走了過去。

越知水握住了檀羨的手腕，在将五指收攏的那一瞬，忽然覺得這腕骨細得有些過分了。

檀羨愕然回頭，手臂竟被擡了起來，她收緊的五指不由得松開了一些，掌心的擦傷随即露了出來。

沙子沾在傷口上，細小的劃痕裏正冒着血。

越知水沒有開口諷刺，只冷着聲說：“這時候如果你想一個人走，行不通的，而且你的手臂也總該要處理。”

檀羨被拉着往車那邊走，車門一開，越知水就把她往車上塞。

林姜這才松了一口氣，兩只手乖巧地放在膝蓋上，回頭看了看坐在副駕上的越知水，問道：“越總，誰開車？”

越知水抱着手臂，輕飄飄開口：“你。”

林姜不得不坐到了前面去，深呼吸了一下才搓搓手握住了方向盤，他連檔位也沒有調，腳死踩在剎車上，過了一會，又說：“我三年前拿的駕照。”

檀羨坐在後邊悶不做聲，聽見他這話才微微擡眼。

“沒事，開。”越知水點了一下頭。

“拿了駕照之後，我就沒怎麽開過車了，高速也沒上過，我開車可能會出事。”林姜猶猶豫豫地開口。

越知水沉默了一會才說：“我看着你，你盡管開。”

她話音一頓，面上沒什麽表情，可說出口的話卻讓林姜倒吸了一口氣。

“我倒要看看，你的車技能爛到哪裏去。”

林姜總覺得，這越知水對他和對檀羨，明顯是兩個态度，也許這就是真不熟和假不熟的區別。

不過多時，車開回了原來下車尋物資的地方。

車開到時，原本好端端的車竟被撞壞了左車燈，車燈到主駕的門被刮出了長長一道痕跡。

不但如此，開車的人還成了越知水。

越知水冷着臉下車，周身氣壓低得不能再低。

在原地等着的隊友一個個噤聲不言，面面相觑着，互相使着眼色。

越知水把頭發往耳後一撩，回頭朝坐在副駕上的林姜勾了一下手。

林姜苦着臉下車，攀在車門上不敢再出去一步。

“你覺醒之後，究竟是什麽品種的。”越知水忽然問道。

這問題沒頭沒尾的，一旁豎着耳朵聽得人全懵了，難不成越總半路撿來的人品種不一般？

林姜半晌沒回答，只拼命地擠着笑，被越知水睨了一眼才連忙開口，“烏、烏鴉。”

周圍一片寂靜，一個個都聽呆了。

檀羨還坐在車裏，疑惑問道：“不是……喜鵲嗎。”

林姜差點就哽咽了，“我這不是怕你不管我嗎。”

越知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像是被噎住了一樣，她兩眼一閉，招手說：“都上車，該走了。”

林姜瑟瑟縮縮地往他一開始坐的那輛車去，卻看見周緒警惕地後退了一步。

周緒壓低了聲音說：“你們剛剛真是去加油了？不是想把車就這麽開走吧。”

“說什麽悄悄話。”越知水面色一凜，又朝林姜斜了一眼，“從這一秒開始，你的每一句話畢竟經過深思熟慮才能說。”

林姜連連點頭，也不敢回答周緒的問題了。

白小貝納悶得很，看了看遠處車裏坐着一動不動的檀羨，回頭問林姜：“學姐回來了怎麽不說話，不高興麽。”

越知水臉色仍是難看得很，“逞能沒逞成，小姑娘自尊心受創了，沒什麽。”

檀羨鞋尖往外撇了一下，她額角一跳，差點就張口反駁了。

她心跳得飛快，即便是離在加油站和那異化人打鬥已經過去了近半個小時，可劇烈的心跳仍是沒有緩下來。

整顆心悸動難安，渾身也熱得不得了，即便是車裏開着冷氣，也有點坐不安定。

困倒是不困了，卻隐隐有點氣躁，煩悶得厲害。

這樣困倦和亢奮的狀态一直交替着出現，她又咬起了舌尖，将雙手握得緊緊的，略微長長的指甲緊摳進掌心裏，原本就被擦傷的手掌更是疼上加疼。

越知水查看起被撞壞的車燈，她擡手揉了一下眉心，“趁着天色還亮，趕緊到下個區去，車得換了，不然夜裏看不清楚。”

周緒掃了一眼，心痛道：“不能修嗎。”

越知水斜了他一眼，“你修？”

周緒立刻不說話了，他們這根本沒人會汽修。

越知水長舒了一口氣，剛要打開車門的時候，忽然轉身說：“元醫生來一下。”

元航身上還穿着白大褂，那衣服上到處沾了灰，本來雪白一件衣服這灰一塊那黃一塊，看着挺寒碜的。

大概是在異化發生時就穿着了，到現在也沒換下。

“怎麽了。”元航走了過去，頂了頂滑下鼻梁的眼鏡，“受傷了？”

越知水下颌往車裏一擡，“給她看看，手臂和掌心都有傷，還沾了異化人的毒。”

一時之間，檀羨還有點适應不了這樣的越知水，怎麽還懂關懷人了？

越知水想了想說：“元醫生就在這坐吧，到下個區再換回去，正好有部分醫用品在這車上。”

遠處另一輛車的車門悄悄關上了，車裏周緒壓低了聲音對白小貝說：“我之前肯定是白心疼那檀家的千金了，加個油怎麽還一聲不吭就把車開走了啊。”

“我聽人說，學姐向來獨來獨往，比較內向。”白小貝認真回答。

“真的假的，難道是因為我們沒有走進她的內心，她才這麽見外嗎。”周緒十分懷疑。

“是吧。”白小貝猶豫了一下。

周緒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才糾結地開口，“我又慌了，你看越姐這麽關心過誰，明顯是對人家餘情未了啊，隊內戀愛真的影響效率，能不能把這個可能性掐死在襁褓中？”

“難怪你之前想讓學姐到咱們的車上來。”白小貝大吃一驚，“原來你早就想把這個可能性掐死在襁褓中了，但我勸你，不要有這麽危險的想法。”

第 11 章

11

車輪從厚積的塵沙上一碾而過，長長一道輪胎印蜿蜒而出，揚起的塵煙酷似荒蕪大漠。

這城市荒蕪倒是荒蕪了，可終究和遠在西邊的沙漠有一些距離。

道路不算平整，到處都有落石，還遍布着一個個被炸出的彈坑。

車輛疾馳而去，任何坎坷都像被放大了數倍，車裏坐着的人也連帶着左搖右晃着。

幾個人朝同一個方向擁擠而去，随着車頭一甩，後座幾人又猛地朝另一邊撞去。

檀羨抓着車門的扶手，頭直往車窗上碰，她的另一只手被元醫生抓着，那元醫生正給她處理手臂和手掌上的傷。

她扭過頭咬着下唇，忽然覺得手臂上一陣刺痛，像是什麽刺破了皮膚。

“別動。”元醫生下手還算溫柔。

液體沿着被刺破的地方源源不絕地擠進身體裏，冰冷而脹痛着。

檀羨沒咬緊牙，緊抿的唇一張便喘了一下氣，輕輕地吸着氣。

“快好了。”元醫生又捏起她的胳膊，靠近看了看，“幸好異化人沒有異化出未被發現的毒素。”

檀羨胳膊疼得厲害，左右看了看，想找點什麽關注點轉移一下注意力，一擡眼就看見前座上坐着的越知水。

越知水正翹着腿，半個人靠在了車門上，頭磕得玻璃嘭嘭作響，卻像是不覺得疼一樣，硬是沒把頭往座椅裏挪。

嘩啦一聲。

越知水的手動了動，像是在翻什麽東西。

檀羨輕輕吸着氣直起腰去看，只見越知水正捧着個本子，拿着筆在寫着什麽。

“物資清單。”在音樂聲中，忽然響起了個聲音。

檀羨愣了一下，偷看被發現還有點尴尬，更想不到越知水會回答了。

她那挺直的腰緩緩塌了回去，一寸一寸把目光挪開，裝作不以為意地別開了眼。

“這些都要記下來，消耗的時候也有個數。”越知水又動了動筆。

檀羨咬了一下舌，困意又一陣陣襲來，她輕吸了一口氣，恹恹地靠在座椅上，一尴尬又拘謹了起來。

“好了。”元醫生松開了她的手臂，把手上戴着的手套摘了下來，扔進了一個塑料袋子裏。

檀羨舔了一下舌尖上殘留的鐵鏽味，合起的唇一張，看着窗外說：“謝謝”。

元航往另一邊擠，“可能還要疼一陣。”

他話音剛落，前座上一樣東西往後甩了出去，輕飄飄地落在檀羨的懷裏。

檀羨垂眼一看，啧，竟然是顆糖。

“忍一忍，別太嬌氣。”越知水沒回頭，握着筆在紙上劃了一道。

在把筆和本子收好後，她從儲物盒裏取出了墨鏡，戴上後閉着眼睛躺好了。

檀羨不知道越知水是不是睡起來了，她握在扶手上的五指微微一動，有點想去剝那顆落在懷裏的糖。

望梅能止渴，看着這糖，困意一時間似乎少了點兒。

困倦的頻率越來越高，她也越發焦躁起來，也許過段時間，她連保持理智地吃着糖都是種奢侈了。

離城區遠一些後，路好走了不少。

檀羨松開了扶手，終于去剝了那顆糖，在把糖含進嘴裏之後，她才覺得有點不對勁。

越知水是在……哄小孩嗎。

檀羨含着糖，不一會又昏昏欲睡起來，就連頭磕着窗不覺得疼了。

隐隐約約，她聽見車裏的人在交談。

“下個區是B21，B21已經淪陷了，臨近的安全站不知道有沒有關閉，不過，有意思的是，B21區裏有個生化實驗室。”越知水說。

開車的阿石支支吾吾地問：“那個……在危機爆發之後，不是只有首都的生化研究基地沒有關閉嗎。”

“目前所有的研究結果都是從首都的研究基地傳出來的，也許其他實驗室的專家早就轉移了。”越知水冷聲說。

元航嘆了一聲，“現在還沒有任何依據證明異化是能通過空氣、水源傳播，又或者是昆蟲、家畜和血液傳播的，早時是B21區的專家發現小部分人出現不明緣由的“異化”，原本健康狀态良好的人忽然被發現存在基因缺陷。”

檀羨舌尖一卷，把糖擠到了右頰，硬是将眼簾掀開了。

“後來這些人的感官系統也受到了影響，視聽與原先的水平發生了不同程度的偏移，有人說這是人類返祖的現象。”元航聲音悶悶的，話音略帶遲疑。

他頓了一下，又說：“就現在看來，這完全不可能，返祖現象怎麽可能會大規模發生，再者，一個人就算再返祖，也不可能返成其他的……綱目。”

“你們有沒有發現，首都研究基地傳出來的信息，越來越模棱兩可了。”越知水忽然開口。

一時間，車裏沒有人回應。

檀羨得到的消息比車上任何人都少，她和林姜費了不少功夫才到了這邊，光活命就很難，還能從哪挖掘消息。

越知水淡聲說：“說起來，B21區的實驗室在爆發前就因為排污問題被強行關閉了，事情遠遠沒有這麽簡單。”

檀羨微微皺起眉，“你覺得軍區實驗室有所隐瞞？”

“我不知道軍區有沒有隐瞞，但B21區裏也許有我們想要的答案。”越知水抱着手臂坐起身，又說：“手臂不疼了？”

檀羨原本困得厲害，早就忘了疼，被她這麽一提醒，又覺得疼起來了。

她倒吸了一口氣，扭開頭沒回答。

越知水擡起頭，朝後視鏡看了一眼，正巧看見後座上的人縮了縮肩膀，皺着眉一副委屈的樣子。

她慢騰騰開口：“別着急哭，在覺醒之後，人的自愈力提高了不少，你這會疼了，沒準一會就好起來了。”

檀羨額角一跳，“我沒……”

“承認一下也沒什麽。”越知水淡淡開口。

檀羨被她這話給噎住了，倒沒有多氣憤，只是無語得很。

越知水确實是那種自己不愉快的話，也會在大衆面前給別人難堪的人。圈子裏的人常說，上帝給越知水開了一扇會賺錢的門，卻給她關了情商這面窗。

檀羨想了想其實也還好，如果越知水真沒情商，不光是末世後，就連末世前也不會混得到那地步。

可越知水怎麽會覺得她在哭？

檀羨往前看了一眼，可座椅卻把越知水的身形遮了個完全，她也不知道前面那人是怎麽樣的神情。

在山源集團破産後，檀徵山曾一次又一次地要求她抱緊越知水的大腿，可她怎麽也低不下頭去求一個和她沒有真感情的人。

沒多久檀徵山就跑了，她和越知水簽了離婚協議，簽得還挺果斷，畢竟沒什麽好留念的。

檀羨想起來，那天似乎下了雨，她連傘也沒帶，從越知水的公司走出去之後就闖進了雨裏。

被雨澆了滿頭的時候，竟還有些茫然。

不知道是誰在遠處說了一句，“她臉上都是雨的樣子好像在哭。”

她正想着要往哪走得時候，一把傘送到了身邊，是越知水的助理拿來的。

檀羨驟然閉起了眼，那天越知水不會以為她在哭吧。

不會吧。

不能閉眼，萬一越知水以為她在憋眼淚呢，她頓時又睜開了眼，一言不發地瞪着前面的座位。

越知水摘下墨鏡回頭看了一眼，正巧對上了檀羨的目光。她沉默了一會，疑惑地問：“你瞪我幹什麽。”

檀羨微微擡着下颌，暗暗咽了一下，莫名有種被壓一頭的感覺，“那你看我幹什麽。”

越知水又把墨鏡戴了回去，緩緩說：“直覺有人在瞪我。”

開車的阿石輕飄飄說了一句，“越總這直覺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他話音剛落，元醫生皺起了眉，疑惑地朝越知水那看了一眼。

第 12 章

12

汽車在道路上颠簸了四個多小時，阿石沒走高速，而是走的山路。

山上的異化人不多，大多在追着車尾的時候，自個滾下了山路邊緣，被埋沒在山林之中。

檀羨困倦得厲害，可頭卻時不時朝窗上一撞，每次剛要睡着的時候，又給撞醒了。

口腔裏的糖早就融化了，還剩下點甜絲絲的味兒，那一點點的甜莫名帶了點旖旎，也許……

因為這糖是別人給的。

她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入了谷底，竟暗暗生出了一絲令人安心的錯覺，和這種錯覺同時産生的，是一種迫切想要往前靠的沖動。

前面除了越知水就沒誰了，檀羨怎麽也想不通，這種想要親近對方的念想是從哪來的。

非常突然，并且毫無緣由。

但也不是非得纏着，就是本能地想和越知水靠近。

車猛地一震，所有人都被抛了起來，随着剎車踩下，車上的人又不得不往前傾身而去。

檀羨一個不留神就撞到了前邊的座位，一擡眼就看見越知水微微晃動的發絲。

她愣了一瞬，猛地坐了回去，硬是把自己往座椅裏擠，像是要把自己嵌入座椅裏一般。

活了二十年出頭，她向來獨來獨往，身邊也沒什麽親近的人，就連上層圈子的聚會，她也極少參加，哪有過這種奇異的想要和外人靠近的感覺。

像是對方身上有什麽在吸引她一樣，檀羨仔細想了想，多半是因為吊橋效應。

元航坐在一旁，看她臉色變了又變，連忙問道：“是不是扯到了傷口，又疼了？”

“不是。”檀羨連忙否認。

越知水冷聲說：“都把安全帶系好，不要命了？”

檀羨一聽這稍顯刻薄的聲音，更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想要親近這人。

難不成，真是因為被越知水救了幾次？

她也不是什麽知恩不報的人，可也犯不着像現在這樣……

莫名地想黏上去。

這左右都不大像她的行事風格，檀羨只好冷着臉裝作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在後座上緩緩抱起了手臂。

走了一段山路後，阿石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