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天一早,他走了。
沒聲沒響地,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昨天晚上看我睡着了,覺得我好沒趣兒才走的,還是第二天醒了走的。
只是別宅裏的下人們對我的态度好了很多。
我依舊沉默。
他差人送來上好的藥,吃的,敷的。
他的太太終于知道了我的存在,托家裏管家帶我去他家了。
我不怕,我就是不怕。
可阿荔是個好太太。
她年紀不大,生的唇紅齒白比我好看,穿的也比我好看。
她見到我就笑,她說,我知道你了,他前兩天宿在你那裏。
我已經皮肉不驚,哦,你好。
已經是如今,我不想再讨好誰了。
她身旁跟着的婆婆罵我沒皮沒臉不知死活。
我回敬:「您老皮老臉,您知道死活。」
那老貨氣得要撸袖子揍我,阿荔笑得捂嘴巴,我看她那樣,就也想笑,她看着我,說我們單獨說說話吧。
好啊。
為何不可。
她拉住我,屏退左右。
阿荔的态度很誠懇:「我同意你進門的,你進來吧。」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門外就飛快闖進來一個人。
他站在那裏,高高大大的,阿荔看過去,眼神中有向往和欣喜:「你回來了?」
我還沒做出反應,結果一轉過去就挨了一巴掌。
他居然動手打我?
他看着我,臉面上鐵青:「你在這裏做什麽?」
聲音冷冷倦倦的,我簡直無語,我在這裏做什麽?我能做什麽?!
他差人帶着我滾,要我滾回別宅去。我縱委屈卻也知道,我沒有選擇。
阿荔攔他:「你這是做什麽?是我叫她來的。」
揮之則去。
他說,讓她走吧,你見她,不好。
我一瘸一拐地走,離開這裏,再也不想來了。
陸燕生當夜來找我,我很平靜地面對他。
他神情複雜,半天都沒有說話,後來我躺在床上裝睡,他才從小榻上走過來,緩緩坐在床下地上,輕輕用額頭靠着我。
我摸到他額頭細碎的發,滑而冷。
我說,我們這樣,是什麽?
他不語,後來又問,我要你,跟我回家吧。
我轉了身,離他遠遠的。
他皺眉:「你明明心裏喜歡我。」
我将頭埋進被子裏,他也順着被子進來捉我,聲音終于開始柔和,好了,年年,年年,我的年年,你究竟在別扭什麽?
別扭什麽,你的年年,從不是對你別扭,更非是對你拿喬兒。你的年年,只是不喜歡這樣複雜的關系,只是想單純地愛一個人。
你不知道,你也永遠不會知道,我最愛你的,是最初見你時你那雖躲避開我,卻始終善意的言語溫柔。
那時你的仆人鄙夷我,覺得我是個小叫花子,而你溫聲朗朗,你看得起我,雖瞧着地上,可你說:「往前走,不遠處就是了。」
我在乎這句話的啊,那是我那會兒為數不多的遇到的善良啊。
那是光啊,黑暗潮濕的困境裏,唯一的光熱啊。
雖然轉瞬即逝,可我依然願意支持這樣的光,只是你不能這樣欺負人。
你娶了一個妻子在家裏,你又說,你要對我好。
「咱們分開吧,我不做妾。」
我對他說。
他本與我親密,忽的因這句話而憤怒,緊緊扼住我脖頸:「因為慕容譽嗎?」
怎麽忽然提起他,明明自打我進了這別宅,我已再見不到他了。
陸燕生很粗暴地扯住我的頭發,逼得我無奈地看着他。
他簡直可憎,斯文敗類。
他冷冷道:「你喜歡他是吧,嗯?」
我喜歡個大頭鬼啊。
我冤枉:「沒有。」
「你以為他會娶你?」
陸燕生滿腦子覺得我給他帶來了「綠光」,于是說話也越來越狠:「我告訴你,沒人會娶你們這樣的女子為妻。」
我聽到這一句話,這些年來的好脾氣都不複存在,狠狠地一巴掌扇了過去。
他愣了,不過也是,他這樣的人,金尊玉貴地長大,哪個女子敢真的打他一巴掌呢?
我開始害怕:「你幹嗎?!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麽?你別忘了你今天還打了我一巴掌呢!我這是還給你!這是……因果輪回!」
能看得出來,他對這一切難以置信:「你膽子真大。」
「你賣身契都在我手裏,我打死你都沒人管的,知道嗎?」
陸燕生語氣淡淡的,手摩挲我的臉頰,我越來越害怕,有些委屈:「我真的不知道會打過去,我……我可能是……」
他眼睛一直盯着我,狼一樣,然後狠狠低頭親過來。
我害怕,不敢反抗。
于是又一次。
我痛。
他緊緊地抱着我,一直,一次次喚我的名字,年年,我的年年,陸燕生的年年。
他要我叫他的名字,我叫不出來,他就折騰我,我忍不住,忽的閉上眼睛,抱緊了他。
他開始對我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從這一夜開始的。
很溫柔,很寵溺。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我又開心,可又不開心。
開心的是我喜歡他,我真的很喜歡他。
不開心的,是我不能細想跟他的關系。
而日子稀裏糊塗地過下去,實在不是我的性子,況且我害怕他。
于是,我逃跑了。
趁着月黑風高,拿了金銀盤纏,翻牆逃走。
逃亡的第一站,是琅坊,我自然要去看我孝順了這麽些年的阿母。
阿母見到我,得知我要逃,先是震驚,而後卻十分令我敬佩。
她說,走吧,過不下去,就別耽誤自己。
我說,好。
她拿給我一件衣衫做念想,還有盤纏,我不要,她硬塞給我:「多拿點傍身總是沒錯的,只是阿母沒有能力,不能留你在我身邊。」
我當然不會怪她,我感恩她都來不及。
第二站,我去了姑蘇城邊的小城,見慕容譽。
可見到的不是慕容譽,而是知道我離開,早早前來與慕容老太「喝茶聊生意」的他。
我直接被他着人押回去。
他後來指着我的鼻子,罵我不知羞恥。
我掙紮,氣道,我怎麽就不知羞恥了?!你給我松開!
他被我激得怒極反笑,真的松開手,我因他這忽然的松手而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
他蹲下身子來,冷笑而殘忍,掐着我的下巴:「好,你放不下他,好,你要跟他私奔!那我會讓你跟他都付出代價的。」
他不準我再出屋子了。
而後不久,慕容譽出事了,慕容家沒了。
慕容譽是因知道我曾去找他,而後又被陸燕生綁回來,他擔心我,才出的事。
還有就是,東北小夥仗義啊,不想讓蘇州的老妹兒受委屈的啊。
我眼看着他都闖進院子了,心裏實在着急,我沖着他大喊:「你快走啊!我沒事的!」
他怕我被傷害,腦袋上流着血,硬生生跟院子裏的護院對着揍。
結果邊挨打邊沖着我喊:「老子好得很!老子這次偏要接你出來!不在這裏過日子受氣!」
我很是感動,可我知道,這太艱難了。
他後來被身後仆人一棒子直接敲昏過去。
那人不是別人,那人是陸家管家的兒子,陸燕生的貼身。
我眼睜睜看着這一幕發生,可阻止不了。
大腦啊,那有多少神經呢,我怎麽可能不害怕?
慌張之中,我欲跑過去看倒地不醒的,慕容譽的傷勢。可惜被身邊陰晴不定的陸燕生死死抓住。
這樣的擔憂,被他當作心痛情郎的證據。
我着急,沖着倒地不起的年輕男子大喊:「慕容譽!慕容譽!」
他躺在地上,用最後的力氣睜開眼,他的後腦勺貼着地面,已經暈染出一大片殷紅的血。
他滿臉蒼白,卻沖我笑一笑,聲音小得不行:「對不起哈……我他媽的……被暗算了哈……」
沒有然後了,他徹底閉上眼睛。
我大哭:「醒醒!你醒醒啊!」
陸燕生将我被禁足在屋子裏,直到我聽說慕容家茶葉生意破産的事實。
我忍不住開始細想。
從頭來想,從陸燕生,給了慕容老太那些門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