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看中的人果然沒錯。
這一位春風拂面,風度翩翩的少年郎君,用了兩年扭轉局面。
他家茶葉生意是死透透兒的了,可他眼光獨到,開始做絲綢買賣。
再見到他時,他已然名揚姑蘇,更上一層樓,甚至外地人一提到絲綢,都能講到他。
這一年,二十四歲了,他。
這一年,我依舊在歌舞升平的琅坊彈琵琶,二十歲。
我知道他一定會來找我。
他果然來了,那天我彈的正好是《阮郎歸》。
我坐在小樓回廊處,這兒偏僻,我聽見身後有腳步聲音,可不想回頭,我只想彈琴。
他應是離我不遠的,在輕笑:「你膽子真大。」
我回頭看他一眼,笑:「燕生。」
我們好久未見,足有兩年,他已然風骨潇灑,高高大大,身穿西裝,不再是過去那個眉眼間清澈如水,幹淨如玉的少年郎君。
只是他已然彬彬有禮,英俊挺拔,雖然,他的眼神中,有了些我不清楚的逢場。
逢場作戲。我不忍想全這四個字。
我抱着琵琶,就是不過去。他也不過來,他只站着,低頭看我,目光深邃,說出了那句我知道他一定會報答的話。
年年,我給你贖身。
贖身,當然不行。我拒絕他:「我喜歡這裏,阿母當我是親生女兒,姐妹們也一團和氣,都對我好,我不願去別的地方。」
他說,那我包下你。
我也想反對的,可是我想了半天,我發現我沒有選擇。
那之後的十二月,整整一年裏,我清淨的很,幾乎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他不是總來看我的,因他廠子裏忙碌,我也明白,且我不願他總來。
我是喜歡他的,可那是因為他曾在我最苦的時候,給過我溫暖,而不是現在這樣的,他當我是一個女人。
這樣的方式,讓我感受不到什麽美好和溫暖,我只覺得自己下賤了。
我知道,他是想償還我那只木盒子的恩情。
于是在那一年,他最後一次來找我的時候,我與他講清。
我說,燕生。
可他頭一次打斷了我。
他臉龐上有些笑意,這些年他已經變了,有富商的那種殺伐決斷,有面對外敵時的幹脆利落。
他這時從懷中掏出一枚戒指,紅寶石。
他拿給我,幫我戴上。那時,屋子裏寧靜極了,外頭樓下還有琵琶女唱歌,聲音朦朦胧胧的,而我暈暈乎乎的。
他說,我給你贖身吧,年年。
我反應過來,坐直了身子,看了看那枚戒指,在昏黃燭火中閃光。
我多想同意啊。
可不行。
我明白,琅坊的出身,令我即便是跟着他,也絕對落不上什麽好地步。
于是我說,不行啊,我喜歡這裏。
我看着,我眼睜睜地看着他眼睛裏的光一點點黯淡:「那你對我這樣好,不是因為對我有情嗎?」
「你在我陸燕生落魄之際,幫助我,激勵我,你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手指頭上的戒指箍得我鬧心,我拽下來:「快到除夕了,我聽阿母說你訂婚了。」
陸燕生的眉頭一跳:「她是溫婉女子,容得下你。」
就是這樣一句話,斬斷了我的情。
我說,我容不下這樣的我。
我說,我做不了姨太太。
我說,我不覺得我卑賤,我甚至覺得我必須做正妻。
然後,然後很有趣。
他冷冷地看着我諷笑:「不知好歹。」
之後,這個富商利索起身,摔門而去。
又是一年過去啊,我二十一歲。
阿母說我真是瘋了,做個姨太太又能怎麽樣?你這種出身難不成還異想天開當主母?
我就擡頭望着天上的落霞,我說,是啊,我就想做主母,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回家,我一直很想家的。
阿母白我一眼:「你哪裏還有家?你那嫂子前幾年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棺材錢都是你出的。」
我嘆了口氣:「是啊,我的家,早回不去啦。」
琅坊阿母,我真的對她撒嬌,她也真的對我好,她說,我純粹,這麽多年都看不中錢財,所以善良。
慕容譽來看我,我很開心。
他是外地人,家裏早年當官兒,後來父親死後,家裏一點點沒落,剩下些田産度日。
他是讀書人,我能見到他,是個偶然。
因他也是穿越而來的人。
這種他鄉遇故人的感覺真的是太好了。
而且,我問過他,他說他是東北小夥,因當時穿越過來年紀太小,所以已記不清自己究竟是哪年哪月過來的了。
我說,咱們這樣兒,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家去。
慕容譽說,是啊,我還想回去看看我對象兒呢,你不知道,我當初就是跟她吵架,才一時氣憤喝酒誤事的。
我好奇:「你怎麽過來的?」
他笑,咯咯咯得像是下蛋公雞一樣的一直笑,可就是不說話。
我更加好奇,邊吃鵝掌鴨信,邊嘴裏含糊不清地問:「你倒是快說啊,不知道這屋子裏是一個時辰一算錢的啊?」
當慕容譽終于忍住笑,憋得滿臉通紅:「被我對象兒一巴掌扇過來的。」
我:「啊?」
他解釋:「我倆吵架,我一個大老爺們兒總不能跟個女人一般見識,我說來,要不你打我,只要你閉嘴,你打死我都成。」
「結果,就這樣了,她掄圓胳膊真給了我一巴掌,我當時都被她扇得轉圈兒了,對了,我是舞蹈系的,就她那一巴掌扇得我當時那平轉轉的呦……」
鵝掌太辣,辣得我流眼淚,我喝了口桂花冷酒,哀怨道:「說重點!」
他老老實實:「這不就過來了嘛。當時頭暈,結果就撞電線杆子上了,後來什麽都不知道了,再一睜開眼,老子居然成了個奶娃娃!」
門在這時被人踹開。
我不怕,直直地看過去,那人陰沉着臉一步步走進來。
慕容譽還在疑惑:「這就一個時辰了嗎?我……」
「滾出去。」他陰霾道。
我對慕容譽道:「先走吧,錢我一會兒讓阿母退你。」
他向來明白事情,也知道一些這世道的規則,但他不放心我:「這人誰啊?」
我笑笑:「你放心,是個好人。」
「好人踹門?」他起身,十分不爽地盯着陸燕生。
陸燕生眼眶裏有血絲,面容清冷嫌惡。
我有點慌張,站起身往外頭趕慕容譽。
我說,你快些走,我們以後聊。
陸燕生已經在屋裏掀了桌子,他因此憤怒至極。
慕容譽見狀拉着我就跑,跑得衣袂飛揚,跑得沿路都撞上了坊裏的姑娘。
他拉着我一路跑出琅坊,身後亦有随着狂跑追趕我們的坊裏仆役,還有就是,陸燕生的人。
我回過頭喘着粗氣看,他沒有追出來。
我知道,他這樣有頭有臉的人,怎麽可能去追逐一個琵琶女。
慕容譽拉着我跑,東北小夥果然很敞亮,很豪爽。
他帶我回家了。
而我半路上差點跑死。
我當時的感覺就是擱現代社會裏,我是個衣服袖子被汽車門死死夾住了的倒黴女孩兒,然後被汽車飛馳而拽扯着跑。
他家在姑蘇城邊上的小城,家底殷實,雖然,沒有陸燕生那麽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