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衣帛被撕爛的聲音十分刺耳, 雪芽看到易烨封撕襦裙的動作,腦子不由自主浮現出梁穆說易烨封可以将人撕成兩半,當即吓得魂飛神喪, 轉身想逃。
可他才爬起來, 就感覺到腳踝傳來鑽心疼, 直接撲倒在地,而這一撲地, 又看到石頭後面一地的屍體, 差點暈過去。
待感覺易烨封還在繼續撕他襦裙時, 雪芽倉皇扭頭,聲都發不出了,臉色慘白,發髻上的釵環早不知所蹤, 此時烏發盈了半身。
易烨封抓住剛剛撕開的口子, 又往上撕了些,再一把扯下。他将撕下來的襦裙布料綁在自己剛剛受傷的手臂上,手和牙齒并用,綁了個結。
雪芽本還在發抖, 看到易烨封的動作時, 不由一愣, 嗓子幹啞地說了一個字,“你!”
易烨封看雪芽一眼, 雖未說話, 但雪芽感覺自己看懂對方眼神了。
易烨封眼睛裏寫着兩個字——
“有事?”
“你撕我裙子就是為了包紮傷口?你不是要殺我?”雪芽驚疑不定地問。
“你要殺我嗎?”易烨封看着雪芽,眼神閃過殺氣。
雪芽被殺氣吓得縮了下身體, 聲音驟然小了許多, “我……我為什麽要殺你?我不殺人的。”
身體又控制不住發抖。
易烨封聞言收起殺氣, “既然你不殺我,我就不殺你。”
他站起身把剛剛放下的刀撿起,再幾步走到那堆屍體那裏,将沾滿血跡的刀在那些屍體上擦幹淨。
雪芽還趴在原地發愣,過了好一會,他才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爛成破布的裙子。
今日無法穿獵服,但他穿了自己所有衣服裏最喜歡的春裳。軟煙羅的料子,摸起來軟軟的,上面繡的是白芍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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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雪芽有些委屈,等易烨封回來,他忍不住問:“你為什麽撕我裙子包紮傷口?你自己沒衣服嗎?”
易烨封面無表情地說:“貴。”
雪芽神情迷惑了下,半晌,他才懂易烨封的意思。
易烨封說他的衣服貴!
這下子差點把雪芽氣死,一時之間,雪芽忘了旁邊還有那麽多具屍體,氣呼呼地說:“你衣服貴,我衣服就不值錢嗎?我這衣服也是……”
話頓住。
雪芽發現他現在的衣服都沒花錢,是制衣局送來的。
易烨封沒搭理雪芽的話,上下打量雪芽一番,最後目光停在雪芽的左腳腳踝。方才這一路過來,雪芽繡花鞋也掉了一只,此時只剩右腳上孤零零一只繡花鞋。
他審視一番,突然伸手将雪芽左腳的襪子脫掉。一切發生得太快,雪芽都沒反應過來,腳就被易烨封握住了,褲腿也被卷上去些許。
只聽到喀嚓一聲,雪芽當即發出一聲慘叫,額頭冷汗涔涔。易烨封皺了下眉,盯着手裏的腳,再次正骨。這次他又聽到了慘叫聲,同時還被踹了幾腳。
他不禁把雪芽的另外一只腳抓住,可兩只腳都抓住,就無法正骨,故而他擡眼看向對方。這才發現雪芽已經哭了。
雙眼含淚,臉色蒼白,青絲垂于臉旁,唇不點而紅。
“你放開我!”雪芽聲音嗚咽。
易烨封沉默一瞬,松開手。
他都是這樣給自己正骨的,哪裏不對嗎?
雪芽得了自由,立刻看向自己左腳,只見腳踝已經腫得很高,心裏不由對易烨封恨上三分。
他今日太倒黴了,偏偏碰到易烨封這個兇神。易烨封雖然說不殺他,但實則故意欺辱他,先是撕他襦裙,而後折磨他腳,純心不讓他好過。
可恨他現在不能表露恨意,甚至都不能罵易烨封出出氣。
越想越難過,眼淚連珠似的掉。
碰到易烨封就沒好事,這個人是瘟神嗎?
“你哭了。”易烨封冷不丁說。
雪芽沒理易烨封,正自憐自艾着。
易烨封又說:“你哭什麽?”他見雪芽不答,又伸手去推雪芽。
他行兵打戰慣了,力氣豈能是雪芽能承受的,只一推,雪芽被推倒在地,後腦勺“咚”的一聲撞地上。
連番的痛讓雪芽心态完全崩了,他氣得渾身發抖,哭都顧不上了,咬着牙爬起來就去打易烨封。
“我殺了你,我今日就殺了你!”雪芽邊喊邊打,可他一只腳行動不便,要打易烨封也很吃力,主要是易烨封這厮反應很快。
雪芽連打十幾下都打空了,甚至最憤怒踹出去的一腳也踹了個空,這比拳頭打在棉花上還讓人氣憤,可再氣憤,雪芽都傷不到易烨封一根頭發。
疼疼讓他身體難受,憤怒還沒有落腳點,雪芽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就跟小孩哭似的,把在紅月樓學的哭的技巧忘得一幹二淨。
易烨封看着雪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噎打嗝,以淚洗面,他有些不解,“你怎麽又哭了?”
雪芽不理易烨封,哭自己的。易烨封看雪芽不答話,變得沉默,他默默坐在旁邊,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雪芽因為沒力氣哭不下去了,他才重新開口,“還要哭嗎?”
雪芽此時精疲力盡,聞言遲緩地搖搖頭。
易烨封看了下天色,準備把雪芽從地上扛起,可他碰到雪芽,雪芽就往後躲,“我不要被扛着走。”
“那你自己走?”易烨封說。
雪芽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我走不動,腳疼。”他擡頭看着易烨封,“你要麽背我回去,要麽把我丢在這,你自己選吧。”
易烨封皺了下眉,他本就生得黑,一皺眉就顯得很兇,此時目光沉沉盯着雪芽,就看上去更兇了。但雪芽沒有避開易烨封的目光,他由着對方看,神情倦倦。
過了一會,易烨封還是妥協,轉身在雪芽身前蹲下。雪芽沒有急着爬上去,“兔子沒拿。”
這一路逃跑,兔子還幸存着,雪芽也很驚訝。
易烨封瞥一眼石頭旁的兔子,起身拿過來,重新在雪芽身前蹲下,雪芽這才慢吞吞地爬上易烨封的背。
易烨封背起雪芽繞過那群屍首往營地那邊走,快能看到營地時,肩膀傳來疼痛。雪芽死死咬着易烨封的肩膀不松,發洩自己方才未盡的怒意,可他發現自己咬了半天,易烨封哼都沒哼一聲,反而他牙酸得不行,不由更生氣了。
他松開嘴,正想着要不要換個地方咬時,聽到了崔令璟的聲音。
“易将軍?”
崔令璟打獵歸來,聽到寧伏宮的宮人遇到熊瞎子,雪芽也在其中,此時不知所蹤,便派人去尋。尋了許久也沒等到消息,就自己出來了。
沒成想剛出營地不遠,他就撞到易烨封和他背上的雪芽。
崔令璟注意到雪芽此時衣衫不整,長發散落,而易烨封手臂上還纏着明顯不屬于他自己的布。他神情冷了些,吩咐身後的宮人,“還不去扶?”
有宮人來扶,易烨封就将雪芽放下,面對過來扶自己的宮人,他退後一步,“不用,扶他就行。”
宮人這才七手八腳扶着雪芽往崔令璟那邊走。雪芽左腳還疼着,現在忍着痛往崔令璟那邊走,走到跟前,他再也忍不住,嗚咽着投入崔令璟懷裏,“陛下,我好疼啊,易将軍……易将軍他……”
話說到一半,人暈了過去。崔令璟連忙接住,見雪芽臉色一點血色都沒有,直接攔腰抱起,“叫太醫過來。”
同時,他準備轉身往營地那邊走,可在轉身之前,他的腳步先頓住了。
賀續蘭不知何時出現在不遠處,他看着抱着雪芽的崔令璟,不發一言。
崔令璟與賀續蘭對視片刻,先開口:“亞父,雪芽調皮,繼續在亞父身邊伺候恐打擾亞父清淨,依朕之意,雪芽還是回到奉瑞宮。”
說完,他轉身離開。
雪芽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帳篷裏的床上,但這個帳篷跟他之前睡的帳篷不是同一個。這個帳篷要華麗奢靡許多,雪芽心裏閃過一個念頭,随後他抓着被子聞了了一下,發現真的有龍涎香的味道。
他……他居然睡在崔令璟的床上?
雪芽還未回過神,外面突然傳來人聲。
“陛下在嗎?”外面是女子嬌媚的聲音。
“禀容妃娘娘,陛下不在。”
“不在?陛下不在嗎?本宮可聽見裏面有聲音,你別想撒謊。”被稱為容妃的女子又說。
“容妃娘娘,陛下真的不在,陛下出去打獵了。”
“陛下不在,那裏面那個人是誰?你叫那個小妖精出來!”
容妃現在是氣炸了,她好好一高門貴女,進宮就守寡,這都算了,畢竟崔令璟哪個宮都不去。但昨兒好多人都看到崔令璟親自抱了一個人回帳篷,還徹夜未讓那個人出帳篷,夜裏的太醫都來了幾趟。
容妃此行根本不是來見崔令璟的,她就是想來看看教訓教訓一番小妖精的。
哪知道她連門都進不去。
喊了半天,也不見小妖精出來,容妃不敢擅自闖進去,想了一會,扭腰去找雷皇後了。她一到雷皇後跟前,就哭,“娘娘,你快救救妹妹們吧,一個出身低賤的小妖精都能騎我們這些嫔妃頭上了。”
雷皇後懶洋洋搖了搖羽扇,“妹妹哭成這樣,本宮心都碎了,什麽小妖精讓妹妹哭得那麽傷心?”
“還不是那個叫雪芽的,臣妾聽聞他是個太監,可成日穿着女子襦裙,多半打着魅惑主上的心思。原先在太後宮裏伺候,昨兒終于攀到高枝,宿到陛下那裏去了。”容妃擰緊手帕,“若他能為陛下開枝散葉,倒也罷了,可是個男子。娘娘,現在只有你能規勸陛下了。”
聽到容妃的話,雷皇後用羽扇掩住半張臉,輕輕一笑,“原是為了這事,罷了,妹妹哭得這般傷心,那本宮就走一趟,去見識見識你說的小妖精。”
崔令璟帳篷外的太監看到雷皇後不由一驚,平日裏這位主是從來不主動找陛下的。他們連忙跪下行禮,“奴才拜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雷皇後掃了眼地上跪着的兩個小太監,二話沒說,直接撩開帳簾進去了。兩個小太監皆是一驚,想進去将人請出來,可先聽到雷皇後說。
“本宮已經進來了,若你們想請本宮出去,今日少不得挨兩頓罰。若你們當什麽事都沒發生,本宮也不會對陛下透露半句。”
雷皇後慢悠悠地說,同時輕搖羽扇接近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