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推遲
◎“羽衣什麽的有待商榷,但與你圓……我卻是願意的”◎
“想什麽呢?”
季路元逗貓似的撓了撓她的下颌, 目光掃過她沉思默想的微颦眉眼,故意揶揄她道:
“看上去兇巴巴的,像是馬上就要揮着爪子撲上來撓人。”
郁棠當即回神, 軟軟地揚眸瞪了他一眼,“就算要撓人那也是先撓你。”
季路元輕聲笑笑,“可以啊,我大方的很, 你若真的想撓, 我絕對一動不動地任你作為。”
他說着, 指腹又眷戀地摩挲了兩下郁棠的側頰,“好了, 時候不早了,你待在房中, 我去喊栗桃送水來。”
說罷抽身要走,腳下堪堪挪動三分, 又被榻上的郁棠拉住了衣袖。
“嗯?”季路元不明所以地回首看她,“怎麽了?”
郁棠低着頭不回答,手指倒是沿着他袖擺的花紋一路向下,緊緊攥住了他的手指。
季路元被她這難得粘人的舉動惹得笑意愈濃,他垂了垂眸,眼底是化不開的柔情蜜意,嘴上卻依舊持續着逗她道:
“不舍得我走?”
他為難似的‘啧’了一聲,輕輕晃了晃被郁棠握住的右手,
“那阿棠留人的誠意可還遠遠不夠,哝, 那件羽衣不是還放在那兒呢, 要不然阿棠穿上給我看看?”
郁棠攥着他的指節反向一扳, 聽見他佯裝吃痛的抽氣聲後才彎着眼睛笑起來。
她松了力道,向前傾了傾身,臉頰款款貼上他的手掌,嘴唇抿了抿,忽然小聲地開口道:
“季昱安,其實……”
長而濃密的眼睫顫顫巍巍地撲爍了兩下,郁棠吞吞吐吐,神色倒是無半分勉強。
“其實我們既然已經成婚了,羽衣什麽的有待商榷,與你圓……我卻是願意的。”
她再次低下頭,紅潤的唇徐徐嚅動,聲音愈發低緩,吐字卻是半點不含糊,
“我從前不明白,直至前些日子才大抵猜到了你的顧慮。現如今,你既是已經知曉了我的心意,而且今早我們還……你又确實沒什麽隐疾……”
後半句話斷斷續續又語焉不詳,郁棠羞恥地蜷了蜷掌心,極力壓下腦中那些複又閃現的混亂不堪的‘教學’畫面,
“所以,所以你也不必忍耐,大可以按着你的心意來。”
她頓了一頓,鄭重其事地又補了一句,
“自然,不管怎麽說,穿羽衣當下還是不行的,這個你就不要想了。”
本就安靜的寝屋随着她話音的消散一同沉入阒然,窗外卻在此刻突然傳來了兩聲異動。
似是梢頭的積雪壓斷了枯枝,沉甸甸的雪塊囫囵墜落,在極小的範圍裏引發了一場遮天蓋地的撼動震搖。
季路元的身軀幾乎是一瞬間僵硬起來,他動了動指,到底還是難以抑制地捏住郁棠的下巴讓她擡頭,灼灼的桃花眼緊緊地盯着她,克制又沙啞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阿棠。”
他也只喚了這一聲,随即便緊抿着薄唇,沒頭沒尾地陷入了一片肅寂的沉默。
郁棠被他捏得颦起眉頭,腦袋不舒服地掙動了兩下,察覺到他收了力氣,便又攀着他的臂膀跪坐起身,手指沿着緊繃的線條一路上移,最終落在他的肩頭上。
季世子人生得高大,即使半躬着身體站在榻前也依舊是她無法平視的高度,郁棠于是又轉而摟上他的脖頸,膝蓋挺直,盡力與他靠得更近了些。
“嗯。”
她輕輕地應了一聲,幹燥的指尖不經意地劃過季路元的後頸,這才發現季世子的脖頸不知何時已經生生冒了一層細汗。
郁棠頓時有些想笑,抻着袖子替季路元抹了一把後頸的汗水,
“季昱安,你也太……”
她沒能順利将話說完,季路元已經就着這個姿勢猛地壓了下來。
他擡手按上郁棠的背心,灼熱的手掌帶着不容拒絕的力道将人反向推進了自己懷裏,另一只手順勢托住她腰.下的凸.起,微一使力便将她整個人都抱了起來。
“季昱安!”
驟然離榻的身體毫無防備地失了倚靠,郁棠小小地驚呼了一聲,下意識朝他胸.前趴了趴。
然而很快的,她便意識到自己現今是用着何種姿勢被季路元抱在懷中,于是又紅着臉向後靠了靠,手掌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季路元的手臂。
“你放我下來。”
季路元顯然不會放她下來,甚至還得寸進尺地引導着她的雙.腿.環上了他的腰,他微微垂首,唇角幾乎要碰上郁棠的鼻尖,明明什麽都還沒做,呼出的熱氣就已經滾燙得炙人。
但他又當真什麽都沒有做,似乎是出于某種不可言說的顧慮,他就如此硬生生地将自己凝滞在了這與郁棠息息相通的親密距離裏。
郁棠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輕薄柔軟的雪緞寝衣,因着眼下微妙的擁抱姿.勢,她隐約可以感受到那早上才打過招呼的竹骨扇又氣勢洶洶地擡了頭。
可是不對勁,郁棠颦了颦眉,敏銳地察覺到了季路元的異常。
她二人成婚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季世子又并非什麽克己守禮的賢人性子,大多數時候,他都是毫無禮義廉恥地與她黏在一起膩膩歪歪,然此時此刻,她竟是又在季路元的眼中看到了類似于前些日子的隐忍與糾結。
“季昱安?”
郁棠試探性地碰了碰他的下唇,
“你怎麽了?”
“……阿棠。”季路元避而不答,反守為攻地貼實了她的唇。
他含.着那塊柔軟的馨香反複摩挲,動作有些急,挺俊的眉峰難耐地聚了聚,帶着點小孩子吃不到糖的難受與焦躁。
“阿棠。”
郁棠被他喊得莫名其妙,想問他原因,卻又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于是只得就這麽挂在季世子身上,被他摟抱着親了好一會兒。
直至外頭又隐隐開始落雪,季路元才不勝其苦似的阖了阖眼,頂着一臉難熬的神情将她重新放回到榻上。
“我去叫栗桃送水來。”
他洩憤般地揉了一把郁棠的後背,
“你在榻上待好,不許再同我說話了。”
郁棠:“?”
……
沐浴的熱水很快送來,季路元去了旁側的邊廂裏看書,郁棠泡進浴桶裏,栗桃則站在一旁替她通頭發。
“公主怎的開始嘆氣了?方才還好好的。”
郁棠沒說話,僅只伸手攪了攪融融的水面,看着那點子波瀾自她的指尖處徐徐綻開,又款款地消失在不遠處。
她以為自己同季路元表明了心意,先前的那些心結和所謂的‘陰影’就該消失了,可今日一見,季路元這厮的心裏顯然還有她不知道的顧慮。
——真是心累。
郁棠複又嘆出一口氣,指尖煩躁地拍了拍水面,将那些飄到她肩頭的花瓣一具掃了下去。
“公主是同驸馬吵嘴了嗎?”栗桃替她通過頭發,又取來一塊小小的皂角,由發尾開始仔細地塗洗。
“沒有。”
郁棠向後靠在桶壁上,許久之後才無奈又妥協地垮下肩膀,答非所問道:
“算了,再心累還不是自己選的,一步步來吧。”
宜州的驿館較之前頭的幾個雖說要好上不少,但到底還是不如自家的府邸舒适,加之冬日裏天氣寒涼,郁棠沒沐浴太久,洗過頭發後便提步出了盥室。
她将長發絞得半幹,繼而便小跑進了溫暖的床榻裏。約摸大半個時辰之後,季路元也梳洗完畢,他撩簾上榻,将郁棠身上的被子掀開一個小角,主動躺了進去。
郁棠彼時已經快要睡着了,她受了攪擾,半醒半夢間吃力地撩了撩眼皮,瞧見季路元換好寝衣入了榻,便露出個又乖又甜的笑容,頗為自然地翻了個身,欲要往他懷裏鑽。
季路元于是也笑起來,他張開手臂,順勢将郁棠牢牢攬進了懷裏。
搭在她背心的手指就此被那尚且不曾幹透的發尾浞濕了三分,季路元輕輕卷了卷她的發絲,只覺得那原本冰涼的水汽經由她的體溫蘊上一蘊,也會莫名透出些令人怡然惬心的缱绻暖意。
她這喜歡抱着人睡的習性也不知是何時養成的,似乎自從季路元注意到開始,郁棠就已經習慣性地宿在了他懷裏。她睡得又香又沉,肢體放松而舒展,偶爾還會呓語幾句,仿佛天生就對外界的環境充滿信任。
可季路元卻清楚記得,郁棠堪堪出宮時并非如此,那時的她雖說成功逃離了牢籠,可一言一行卻仍是小心謹慎,連安寝時都是一動不動地蜷縮着身體,滿滿的恂恂防備。
一切都在慢慢變好,郁棠自身的習慣心境,郁棠對他的感情态度,以及他在京中那場籌謀已久的施措推進……
只除了他身上這個該死的毒。
“季昱安……”
神思悒悶間,懷裏的郁棠突然呢喃着喚了他一句。
“嗯?”
季路元猛地回神,忙不疊向下垂了垂腦袋,
“我在這兒呢,阿棠怎麽了?”
郁棠皺了皺眉,無意識地在他下颌處不輕不重地扇了一巴掌,
“你別壓我頭發。”
“……”
冷不防挨了打的季世子先是一愣,随即便甘之如饴地笑出了一聲氣音。
“真是嬌氣。”
他依着郁棠夢中的呓語松開手指,輕手輕腳地将那團烏黑濕濡的發尾撥到一旁的軟枕上。
冰涼的發絲如水般劃過他的指縫,季路元想了想,幹脆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籠了上去,溫熱的掌心完全張開,就此将郁棠睡得發汗的後背與那泠泠的水汽分隔開來。
窗外夜色濃重如墨,無星無月的穹頂是一片黑黢黢的冥暗,細小的瑩白雪糁摻雜其中,不多時便轉為了肉眼可見的紛飛白絮。
緊鄰乘船渡口的南側角樓裏,值守的腳夫慢悠悠地點燃了一杆水袋煙,他背靠在石床上,眯着眼睛,頗為惬意地深深吸了一口,直至那半開的小窗一股腦地灌進一陣夾着雪花的寒風,他才磕磕煙袋,踢踏着棉鞋起身去關窗。
猩紅的火苗在夜幕中快速地亮了一亮,腳夫關窗的手一頓,若有所思地望向了不遠處無人的靜谧渡口。
幾艘官船就停在那裏,船身早已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銀白,腳夫站了窗邊看了看,黝黑的面容漸漸浮現出些許擔憂的神色。
“我怎麽記得上頭的大人曾經說過,有貴人要在明日乘船離開我們宜州城呢?照這雪下的勢頭,登船的日期怕不是要延後了。”
停駐間又是一陣冷風襲來,腳夫一個哆嗦,急忙探身合了小窗。
他摩挲着自己的兩條手臂,将手中的煙袋重新點燃,自言自語地嘟囔着往回走,
“罷了罷了,上頭的大人還沒說什麽,這也不是我該操心的事,明日還要再多拿一床厚棉被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