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
藺遙深深看着燭茗, 很想問問他,“陪他睡覺”到底是怎麽個陪法。
但還沒等他開口,燭茗腦袋微微一偏,就在他懷裏沉沉的睡死過去了。
燭茗微微仰起的頭貼着他的下颌, 呼吸間噴出的氣在他喉嚨處游蕩,在脖頸上蓋了一片濕熱。
藺遙身體微微顫抖, 驚異于自己的變化, 想要起身的瞬間被一股力量留在原地。
燭茗的手還緊緊捏着他的衣角。
他愣住,心下嘆氣着躺回去, 任憑他攥着, 慢慢調整姿勢以防自己碰觸到他。
兩人側身相對地躺着, 燭茗頭頂的發旋落他眼裏, 像是巨大的漩渦, 蠱惑着他的內心,吞噬着他的意識。
網上的人都在猜測他倆現在的關系。今晚熱搜出來之後, 認為兩大對家關系依舊緊張的人紛紛倒戈向緩和派, 就連平時被欺負得很慘的CP粉也隐隐有了揚眉吐氣之勢。
這些藺遙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在意, 或者說, 他也不甚明朗。
他和燭茗在過去十年相看兩厭,互不幹涉, 忽然有朝一日被怪力亂神的事牽扯在一起,發現十年前的恩怨中全是誤會。
那些原本生厭的東西不過是有色眼鏡下令人麻木的虛無假象,兩人的怨憎從基石開始崩塌, 一時間所有情緒都找不到落腳點。
眼下的情形竟讓他有些迷茫。明明和燭茗冰釋前嫌應該是最好的結局,可為什麽心底多了一絲不滿足?還有令他費解的……那憑空生出的**。
他在近在咫尺的距離裏強忍着,粗重的呼吸落在燭茗的發梢,眼底泛起洶湧的前兆。
藺遙咬牙閉上眼,試着清空思緒,在腦海裏想要瘋狂召喚小耳朵平時叽叽喳喳的嬌貴模樣。
可無論他怎麽回想,腦海裏都是眼前這人的一舉一動——
燭茗在這裏住了一周多,幾乎是低頭不見擡頭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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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遙頭一次發現這個人竟然可以如此宅。作息很奇怪,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早午飯就合一頓吃,足不出戶,烏龍拉都拉不出去。難怪他住在這裏毫無顧慮,完全不擔心會被別人發現。
看不下去的藺遙無奈把他丢進家裏的小健身房,讓他好歹注意注意體型管理。
不提這事兒倒還好,這一督促,燭茗就更不出門了。每天吃飯、睡覺、寫歌、鍛煉,沒事兒還要和自己比一比腹肌。
腹肌,說到腹肌……
藺遙不自覺地睜開眼,想去看一眼他這幾天的健身成果。
可映入眼簾的,是他剔透的嘴唇。
這一眼差點看得他沒辦法呼吸。
藺遙紅着眼睛,擡手,一口咬上自己的手背。
窗外的風獵獵作響,據說年後又有一波寒潮,冷風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光是聽了就讓人牙齒打顫。藺遙眸光落在遠處的落地窗簾,心裏希望寒風能将屋裏的熾熱也吹得一幹二淨。
過了許久,燭茗似乎已然陷入深度睡眠,攥着他衣角的手漸漸卸去了力量,手臂滑落,輕輕搭在床上。藺遙輕輕嘆息,小心翼翼将身體抽離,轉身進了客卧的洗手間。
等他出來時,床上那位大兄弟的睡姿依然沒變,側身蜷成一團。
他不由皺起眉。
這個姿勢并不是很好,且不說長久的左側卧位睡姿會壓迫心髒,這樣類似嬰孩的動作本身,就是一種缺乏安全感的表現。小耳朵曾有一段時間也是這樣,大概就是母親剛離開的那段時間,睡熟後恨不得把自己抱成一個球,到後來情緒漸漸好轉過來,才恢複了奔放的睡姿。
他怎麽會缺少安全感呢?藺遙想不通,那麽驕矜的人,有底氣有實力有資本,怎麽還這麽不安,以至于酒後像變了個人似的,完全成了粘人精。
只是粘人精身上五位數的衣服全是褶皺瞬間吸引了藺遙的注意,這位家務強迫症先生心頭一陣窒息,似乎忘了剛才自己的事态,擡腳上來幫粘人精先生換睡衣。
……
幫他系好最後一顆扣子,藺遙長長舒了一口氣,正要起身離開,突然感到有個軟軟的、熱乎乎的東西在腿上摩挲。
詫然地看過去。
“……你個小白眼狼。”
只見烏龍在黑暗中爬上床,徑直鑽進燭茗的被窩,橫在兩人中間,悠然合眼。
藺遙無語凝噎。
他養了二十多年的崽,都沒見過烏龍對誰像對燭茗這樣熱情。請問到底誰才是主人啊???
燭茗睡得死沉,烏龍趕也趕不走,藺遙瞪了這只心裏沒數的狗一眼,離開了客卧。
走廊裏安安靜靜,只有樓下的鐘表聲滴答作響。
藺遙洗漱完,半敞着睡衣下樓檢查門窗,泡了杯醒酒茶,接着去看了看冰箱裏的食材,将冷凍的肉拿進冷藏櫃裏化凍,好明天直接烹調。
明天就不做太葷腥的菜了,他醉成這樣恐怕明天沒胃口,不如炖個湯……他想着,突然站在空曠的客廳怔怔出神。
除了藺迩,燭茗是第二個在他家留宿的人,一住就是這麽久,久到……他甚至覺得燭茗住在這裏是這麽理所當然。
今天他借口開車,在飯局上百般抵擋,最終才能以茶代酒,熬過那群老狐貍們的灌酒。
可他明明沒喝酒,為什麽覺得整個人這麽醉?總是想些不該想的,做些不該做的。
他就這麽靜靜在客廳站了許久,直到睡意徹底襲來,讓他沒有心思再想和燭茗有關的事情,他才回屋。
本以為就這樣過去了,可晚上又做起了和燭茗有關的夢。
說是夢,卻又比夢要真實。不像是做夢,倒像是……進入了誰的記憶。
整個夢境籠罩着一層陳舊的色彩,他站在一條長且窄的路上,兩邊是一片白茫茫,霧蒙蒙,伸手一碰,才發現那不是煙霧,而是高牆。
牆面再被他碰觸過後,突然浮現出了繁複缭亂的紋樣。紋樣頗為眼熟,和燭茗手臂上的簡直一模一樣,不過放大了很多倍,顯得更加詭谲。
這場夢也是那續命系統的傑作嗎?藺遙壓下心底的困惑,往路的遠方看去。
這條路的前方沒有盡頭,後方……
後方是高百尺的懸崖,他微微撤了一步,就有磚石跌落。
藺遙不假思索地朝前走去,直到看見一道虛掩的門。
他停下腳步,試探地往裏看去,整個人愣在原地。
門裏站着的……是他自己,是十八歲的藺遙。
他看見少年的自己在楊方面前,正滿懷自信地表示,他一定帶着隊員們會将出道曲表現得很出色。
他從來沒忘記過那天,他的表情是那麽無懈可擊,勝券在握到連楊總都贊賞他比同齡人沉穩可靠的氣質。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個時候的藺遙沒有退路。
父親錯信朋友投資失敗在家,母親因自責而離開,小耳朵整日惶惶,除了抱着個電臺度日根本無法重新回歸正常生活。他必須要勝利,必須要出人頭地,他扛着整個家的擔子,撐着小耳朵的未來。
別人眼裏的少年全是假象,但他不得得帶着那副面具去博得人們的喜愛,去求得市場和資本的青睐,用盡全力許給自己和愛的人一個未來。
他的粉絲都說粉他值得,他業務能力強,他努力,他正直,他從不傳緋聞,他全心全意回應着粉絲的喜歡。
那是他們不知道,沒有這些狂熱而沉甸甸的愛和期待,他走不到現在。
熙熙攘攘,利來利往。這世間沒有理所當然的愛,他的所謂“值得”,不過是在盡力回饋這些成為他的翅膀、曾給予過他力量的人。
他從少年的自己身上收回視線,猛地驚覺,這應該是燭茗對他怨怼的起點。他應該就是在這扇門後,聽到的是自己搶走資源後的趾高氣昂。
藺遙心裏陡然焦急起來,四下張望。既然這是當年的場景,那麽燭茗呢?
他向身後看,臨近懸崖那端沒有燭茗身影。
一回頭,在這條路的前方,忽地閃過一道身影。
背影蕭瑟而瘦削,步伐跌撞,藺遙眼裏一亮,拔腿跟上,想要追上燭茗,當年的燭茗。
人沒追上,他停在了另一扇門前。
這扇門大敞着,他卻進不去,只能在外面看着。
十六歲的燭茗在門裏,坐在鋼琴前,眼底一片烏黑。他每彈一段旋律,就在紙上記下幾筆。如此反複,直到一首歌的副歌部分成型。
藺遙看得有些癡迷,他出道後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的見過燭茗工作,盡管那時大家都在一個公司,卻幾乎沒有打過照面,他對燭茗的了解也僅限于媒體、視頻和小耳朵嘴裏。
那首副歌的旋律他太熟悉了——《當且僅當》——和他們打得昏天黑地的那首燭茗出道曲。
當時BM的主唱宋一杭還和林岱橋揣測,是不是公司為了打造創作人的人設,故意高價買了制作說是燭茗原創。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盲目自信和驕傲。
他在門外看着燭茗創作,作完曲是編曲,編完曲是填詞,等歌曲錄制完,再通過公司請來編舞老師研究這首主打歌的舞蹈編排。
藺遙抱臂靠在門上,興味盎然地看着燭茗給公司打電話,聽着聽着不禁啞然。
“我想約練習室,我什麽時間都可以,你先告訴我BM約的是哪幾天。”燭茗小大人似的淡淡地說。
原來如此,難怪他覺得很少在公司見到他。
刻意避開BM所有訓練時間,連公司年會都幾乎避免同時出現的人,怎麽可能常常打照面?
這份愛憎分明,既讓他有些悵然,又莫名覺得可愛。
心思微動間,少年燭茗突然如一陣煙,在他眼前消散了。
藺遙心裏暗罵一聲,扶着牆壁往前走去。剛走沒兩步,他又看到了一扇門。這扇門似曾相識,像是公司大樓裏緊急通道的防火門。
他正要試着推開門,忽然飄來一陣青煙,消失的燭茗重新出現在他眼前。這個虛影看不見他,他也碰不到這個虛影,虛影似乎只是按照記憶,在完成着他過去曾做過的事情。
虛影裏的燭茗推開了門,在邁出腳的瞬間縮了回來。藺遙俯身,順着門縫看去……又特麽看到了自己。
如果不是燭茗這是無意的動作,他真懷疑這人是自己的私生粉,酷愛在門外偷窺的那種!
他看見自己縮在樓梯間,躲在監控照不到的角落裏抽煙,坐在地下兩腿叉開,頹廢地仰着頭,并沒有注意到門外曾有人路過。
那是他壓力最大的一段時間。
小耳朵的眼睛治療不順,複診情況更惡化,原本還有光感,後來連光感都沒有了。
團內成員不知為何總是發生口角,鏡頭前堆滿了笑容的人回到宿舍就拉下臉,渾身上下散發着戾氣。林岱橋更是時常走神,網上關于他的戀愛傳言甚嚣塵上他也不在意,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都沒能讓他好好坦白,他只好躲在這裏一個人生悶氣。
那天也是他第一次嘗試抽煙。聽人說這樣能緩解壓力,可是滋味并不好受,口腔鼻腔受到刺激,電影鏡頭裏煙霧缭繞的成熟感在他看來只想作嘔。回家還被嗅覺靈敏的藺迩一頓大罵,導致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碰這玩意兒。
他默默起身,心說自己這般醜态原來都被燭茗看在眼裏,卻發現燭茗在牆這邊坐下,抱着膝蓋沉默。
從藺遙的角度看去,年輕的他和年輕的燭茗背靠着背,兩人之間僅僅隔了一堵牆。
近在咫尺,卻咫尺天涯。
他應該也是想來找個地方發洩的吧?藺遙心想,那時的燭茗又在經歷什麽?
沒有人能給他答案,因為下一刻,眼前抱膝的燭茗就消失在面前。
藺遙繼續向前,腳上的步伐似乎更加沉重,在這個夢裏留得越久,他就越悵然,越想了解燭茗,越想……觸碰到那個虛影。
這條路沒有盡頭,他扶着牆上花紋往前走,漸漸明白這是一條長達十年的路。他無法看盡燭茗這十年,牆壁上的霧氣突然開始湧動,将他包裹。
藺遙冷眼看着周遭的白煙霧氣籠罩着自己,淡定站在原地。
“你這系統半夜不好好睡覺,還想玩什麽?”他自言自語地說。
沒想到居然有聲音回答了他:“最後再看點有趣的。”
那聲音空曠幽遠,帶着金屬質感,像極了沒有調試好的智能語音機器人。
藺遙面無表情:“……”
內心:草,還真能說話?
濃霧散去,白茫茫的一片中,刺眼的鮮紅猛地呈現在眼前。
他快步走過去,燭茗躺在血泊中,手指尖微微抽動,眼睛艱難地想要睜開。
這畫面他太眼熟了,平安夜那天的一分一秒都歷歷在目!
按照記憶,很快他就會出現,去試探他的脈搏,去打救護車,被他無意識拽上車……可是沒有,煙霧中沒有任何人出現,只有燭茗一個人躺在地上,身體漸漸冰冷。
要讓他這樣眼睜睜地看燭茗在眼前死去,他做不到!
仿佛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藺遙臉色瞬間慘白,他伸手想要把燭茗從地上抱起,卻只能從虛影中穿透,根本碰不到實體。
盡管知道眼前并非真實,他卻緊張到汗浸濕了滿背。
地上的人呼吸越來越微弱,嘴裏還在呢喃。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連藺遙自己都沒察覺,他聲音裏的怒意直至雲霄,對着看不見摸不着的系統吼道。
無措的他俯下身,艱難地辨聽燭茗的聲音。和那天在救護車上一樣,他聽見燭茗唇瓣微頓,低聲說:我還不能死……
聽清這句話的瞬間,天地旋轉,等他回過神,突然發現自己的視角有些怪異。
他無法左右轉動頭,只能看着前方……而這個前方,是空中!
他居然成了地上的燭茗,而眼裏所能看到的,是那天昏迷中的燭茗看見的幻想。
四周泛着白光的煙霧中鑽出一個個人影,那些人影探頭探腦地包圍了他,拽着他的衣袖和褲腿,發出的刺耳尖叫似乎要将他的靈魂吞噬。
人影後是光怪陸離的世界,遠處末日的雲海在翻騰。
恍惚中,藺遙看見有張恬淡的笑容一閃而過。
還沒來得及辨認那張面孔,燭茗的意識就從身體裏掙脫,奮力掙脫開層層疊疊的人影向遠處沖出去,而那笑容在他踏出第一步後,消散殆盡。
“我還不能死……”燭茗的聲音再次響起,而藺遙眨眼間又回到了旁觀者的位置。
“他原本會死的。”系統的聲音在半空中響起,“在失血過多前本不會有任何人發現他,他的血液會變得幹涸,會帶着不甘心結束他的九周年藝人生涯。”
藺遙垂眸,落在地上那攤他無法改變,擴散流淌地越來越大的血液上,一言不發。
如果他沒有在那天出去,他不會看見燭茗翻窗,而屋內酒意酣然的人也只會把這聲巨響當成工作人員的失誤,不仔細看,沒有人看見後院灌木叢前的奄奄一息的男人。
如果發現他的不是自己,是看不慣燭茗嚣張做派的人,不知道會不會狠心放任他在這裏。
“只有強烈求生的渴望才能被我們聽到。”系統冰冷的聲音繼續道,“我們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能活下去。”
藺遙颔首,他知道系統在說什麽,他自己,便是燭茗的生機。
“所以他從那天起到現在經歷的病痛,不該被視為痛苦。這一切都不過是代價,用病痛換一個生機,是我們的仁慈。”
藺遙動了動嘴角,他想說什麽,卻又覺得無話可說。
被病痛折磨的人生,和心灰俱滅的放棄生命,雖然殘忍了些,但如果選擇放在燭茗面前,他大概會選前者吧。
那麽小就直面資源被搶,他竟沒有委屈地掉一滴眼淚,坐在鋼琴前一首接一首的輸出,滿腔怨憤都化成前行的動力。
所有未能摧毀他的,都将成為他踩在腳下的;所有未能殺死他的,都将賦予他的涅槃和新生。
這……才應該是他認識的燭茗啊!
“哈哈哈……”系統突然笑得宛如杠鈴砸地,“行了,你該去給我們的燭寶寶做飯了,我們有緣再見哈。”
“……”
藺遙嘴角抽搐,你們的燭寶寶?是想惡心誰啊?
他睜開眼,第一次覺得一場夢如此清醒,如此疲憊。
看了看表,翻身下床。
下樓前路過客卧,忍不住推門進去看了一眼。
烏龍警惕地睜眼坐起,看到是他,立刻跳下床走到他腳邊。藺遙走近,坐在床邊,擡手碰了碰燭茗那白的不像話的臉。
有血色,有溫度,和夢裏那樣慘烈的景象完全不一樣,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一個人低沉平穩的呼吸這麽令人安心。
烏龍低頭咬着他的拖鞋,他“噓”了一聲,烏龍叽裏咕嚕的聲音弱了下去,而他擡起燭茗的手,輕輕在那已經顯示着48%生命值的手腕上落下一吻。
無論如何,謝謝你讓他活下來。
燭茗揉着宿醉的腦袋坐在餐桌前,一邊喝着藺遙做的湯,一邊納悶。
怎麽感覺今天藺遙看他的眼神這麽奇怪?
他低頭看了看把狗糧盆自行端到腳邊的烏龍,自言自語:“你的老父親他怎麽回事?吃錯藥了?那個眼神真的是讓我覺得我哪裏對不起他,就……形容不出來,就是那種……除了意味深長,還是意味深長的眼神!”
烏龍嗷嗚了一聲,吃得更加歡快。
“我也是……喝多了還沒清醒,跟你說有什麽用?”
他藏不住心思也藏不住話,看到藺遙拎着吸塵器從屋裏出來,放下碗擡起頭:“賢惠的藺老師,你歇會兒,大掃除不差這一會兒,咱聊聊?”
賢惠你大爺。藺遙忍受着這張永遠出言不遜的嘴,差點把貴出天際的吸塵器扔到燭茗臉上,把掃除工具放回原位,挽着袖子慢條斯理地走下樓。
“我昨晚沒做什麽不好的事情吧?”燭茗直起身,擔憂地問,“我對自己的酒品還是比較有自信的,就是喝多了說話總得罪人,我沒瞎說什麽大實話吧?”
“我看你對自己的認知還不太準确……”藺遙走近,靠在桌上,抱起臂低頭看他,毫不留情地揭露着昨天的粘人精,“把你送回房間後你抓着我不讓我走。”
“卧槽。”燭茗難以置信地爆粗。
藺遙:“你還撒嬌說讓我陪你睡覺。”
燭茗:“……你聽錯了,我不會撒嬌。”
藺遙:“你把我拽到床上還往我懷裏鑽。”
燭茗:“歪日,我……藺老師你講笑話這麽牛逼的嗎?跟真的似的。”
藺遙:“我幫你換的睡衣。”
燭茗低頭看了看這一身嶄新的睡衣:“……”
他端起那碗沒喝完的湯,仰頭咕咚咕咚喝下去,壓壓驚,放下碗,氣勢雄壯的說:“別騙人!我不信!”
“家裏有監控,你要不要看看?”藺遙嗤笑一聲,揚眉看他,“烏龍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怕他出事亂跑,每個屋都有。”
“???”
不死心不肯相信的燭茗為了自證酒品,最終黑着臉和藺遙一起看完了昨晚的全程監控。
他臉色漆黑,咬着牙關,眼露兇光看着視頻裏幼稚到不行的自己,非常想穿越到過去把這個不得體的家夥掐死。
藺遙沒他這麽羞憤難耐,他只是覺得……和當事人一起看着昨晚近乎暧昧的回放,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他将監控暫停在他離開客卧後的畫面,關掉電腦,好整以暇地看他:“現在信了?”
“您可閉嘴吧,給我一條縫我立刻就能鑽進去了。”燭茗沒好氣地說,“不過你中間在洗手間怎麽呆了那麽久?晚上吃壞了?”
“……”藺遙拒絕回答。
燭茗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努力讓自己轉移注意力起身指着書桌上全家福裏的小耳朵問:“她只能在家呆着嗎?我看她一個人都能從家裏走到你家,有點厲害。”
藺遙知道他在轉移注意力,笑了笑,說:“除了看不見,她一直想做到和正常人一樣。”
一樣能散步,能讀書,能交流,能感受這個世界。
“可以做到嗎?”燭茗刨根問底道。他知道,如果他想為小耳朵寫歌,首先就得了解她的世界。
“可以提高她的生活質量。”藺遙說,“她在外會戴聲吶眼鏡,還有配備了障礙感應器的激光手杖,只要能幫助她生活的,我都會給她買。”
“科技的發展一直在彌合普通人和殘障人之間的距離,只是……人的意識之間的差距是沒辦法平衡的。”
燭茗:“你是說……歧視嗎?”
藺遙點頭,又搖頭:“有些時候,也不光是歧視。關心不代表可憐,有時候憐憫這種心态也會傷害他們。因為他們只想被當做普通人的一員,被平等的對待。你別看她一天咋咋呼呼的,她現在就在盲人康複中心實習,專門幫別人心理疏導呢。”
燭茗一愣:“我怎麽覺得,她心理疏導的內容就是給別人聽我的歌呢?”
藺遙:“……”
講道理,就小耳朵這德性,還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眼下,兩人也就聊起小耳朵沒那麽尴尬。可聊完小耳朵,除了尴尬,還是尴尬。
燭茗局促地笑笑:“昨晚對不住啊。”
藺遙眼眸沉靜,搖頭分析:“昨晚你手臂上一直在閃,我覺得可能不只是你的問題,有可能是……病症。”
“什麽病能讓我神志不清像個傻逼?”燭茗不屑道。
藺遙打開電腦,飛快的輸入搜索詞,一敲回車:“阿爾茨海默。”
俗稱老年癡呆。
“……打擾了。”
那還是耍酒瘋好一點。
燭茗覺得藺遙這麽說只是想讓他放寬心,別太糾結在自己酒後的醉态上,可他還是忍不住的在意,瘋狂在手機上搜索相關病症,甚至還給顧醫生發去了咨詢。
顧燃回他:我是你的私人醫生嗎?我院精神科門診歡迎你。
為自己點蠟:年輕人有得這病的嗎?
顧燃:早發性阿爾茨海默的群體越來越壯大了,不過發病的都是四五十歲左右的人。
為自己點蠟:那應該輪不到我哈?
顧燃:你現在像極了我家那個為了找借口請病假把我八年臨床教科書都借走的侄子。
為自己點蠟:……
他現在不需要借書,燭茗心裏瘋狂吐槽,他感覺自己在生命值充滿前,可以把教科書上寫的病都經歷一遍。
他走到門口,看了眼在客廳幫烏龍拴好鏈子準備去遛狗的藺遙,淡淡地笑了。
不管怎麽着,先抱緊這位哥的大腿再說。
藺遙賦閑遛狗,他已經回工作室準備開工。
姑娘們都已經回來,NeverLand女團的正式訓練立刻開始。
秦懷嘴上天天在群裏插科打诨,可天天完成訓練打卡一次不落,短短一個春節過去,薄弱的舞蹈方面有不少進步。就連沒有訓練計劃的石玥也沒有閑着,參照着秦懷的标準自己在家練,程頤舟老師每天還特自豪的錄小視頻發給他炫耀,仿佛一直不讓姑娘出道的人不是他自己似的。
女團初具雛形,燭茗挑了幾首經典組合曲目作為參加比賽前的訓練項目。刀群舞的整齊程度,支撐唱跳的體力耐力,還有團隊聲音的配合,都要通過練習來不斷提高。
整整一下午,他陪着姑娘們練,自己逐漸找回了受傷前的感覺。
酣暢淋漓,盡興卻又永遠不會感到滿足。
結束後,滿頭大汗的姑娘們席地而坐,而他接到了制片人崔嗣文的電話。
節目組已經選定六組參賽嘉賓,除了一家最終因行程原因放棄,他和姑娘們獲得了正式的競演資格,成為五組參賽嘉賓中的一員。
這個結果早在他的預料中,不過通知比他想象得還早。
不難想象,在藺遙确定參加節目的前提下,在他和藺遙的話題甚嚣塵上的現在,現成的話題,現成的熱度,哪一位制片人都不會輕易放棄他和藺遙同臺的機會。
只是節目組對他另有要求。
他挂了電話,對姑娘們說:“節目已經确定能上了,2月14號節目組會來工作室錄前期自我介紹和下發任務要求,28號錄制正式開始。”
“情人節錄節目……這個節目組不會都是單身狗吧?”秦懷樂道。
燭茗輕笑:“是不是單身狗不知道,但絕對是惡犬。14號那天錄制的時候你們記得仔細聽規則,然後告訴我。聽說總導演為了比賽的公平性和透明度,每場競演都是全程直播。”
“前期錄制你不在嗎?”殷檸聽出他的話意,忍不住問。
“不在,節目組想搞驚喜和神秘嘉賓,我第一期競演直播才會出現。”燭茗聳肩,“不過我也是真的有事,專輯收錄曲制作也剛好安排在那幾天了。”
節目組讓他出場晚,是想制造絕對爆點。的确,沒有什麽比直播時突然燭茗登場更震撼和勁爆的。
但這卻會對姑娘們不利,沒有前輩組現身撐腰,很有可能氣勢就比其他人低了一等。
他壓下心裏這些擔憂,将絕對自負的那面展現給女孩子們:“別擔心,我從來不懷疑我的眼光。”
所有人眼裏都充滿了期待,只有秦懷翻白眼:“你的眼光沒能讓你認識到藺遙的好。”
燭茗:“……”
他忍了,畢竟這姑娘靈魂吐槽算得上是團內最強綜藝擔了。
海音這次的節目搞得神秘,第一次錄制時才能知道競演的具體模式。所有人都在猜測會以什麽樣的主題和方式進行,只有燭茗一眼鎖定了最後的出道舞臺。
他算了一下日程,撩起眼皮看向石玥:“你那首自作曲,可以放在出道舞臺表演。算了一下時間,現在就可以着手準備着了。”
石玥是受寵若驚,一旁葉新桃卻倒吸一口冷氣:“直接劍指決賽舞臺?萬一中間有淘汰環節怎麽辦?”
“能怎麽辦,除了拼命不要被淘汰,還能怎麽辦?”燭茗說。
這也是他讓他們現在開始着手準備的原因。
當已經為之付出了汗水後,任何想要阻止你停下腳步之事,都不可以向其妥協。
“可我……那首自作曲很粗糙。”石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除了歌曲的主旋律,幾乎只是換着和弦的彈唱,沒有任何編曲在其中。
“編曲簡單啊,想試的話現在就可以編。”燭茗起身,“工作室有設備,要來嗎?”
女孩們齊齊亮着眼睛看着他,跟着燭茗進了工作室裏他的專屬工作間。
俞可愛走在最後,無奈地笑着:“就這點勁頭,真的是十年都沒變過。”
五顆腦袋圍在燭茗電腦前,看着燭茗幾乎聽了一遍就把主旋律的譜扒了下來,音高音長和石玥的demo一模一樣。
随後,人生第一次見證一個編曲人的鬼斧神工。
“我就按我熟悉的風格來了哦。”這是燭茗說的第一句話。
“速度快一點會比較燃。”
“寫鼓節奏。”
“加上吉他。”
“來貝斯,讓整個曲子更飽滿一些。”
“intro用鋼琴,中間加點裝飾的音。”
“擴展一下和弦小調。”
“加點電子音。”
“……”
大概半個小時,簡單的從前奏到第一段副歌的編曲就已經成型。
除了見識過燭茗能力的俞可愛見怪不怪,其他人無一不是瞠目結舌。燭茗的編曲完全把這首歌變成了他的風格,從節奏,到重拍,甚至前奏剛一響起,就讓人覺得這是燭茗自己的歌。
這樣強烈的個人風格,在整個樂壇一枝獨秀了十年。
“我怎麽覺得……這麽簡單?”秦懷用胳膊搗了搗石玥。
葉新桃和殷檸雙雙吐槽她:“你行你上。”
石玥欲哭無淚:“我看我爸在家寫歌也是這麽簡單。然而,要是能做到燭老師這樣,你會鋼琴會吉他會貝斯會鼓……就行了。”問題是她摸魚十九年,除了吉他彈得好,別的也不會啊!
“???就、就行了?姐妹你不覺得這個‘就’字,用得過于草率了嗎!”
十年的花式彩虹屁燭茗早都聽膩了,他轉了轉脖子,把姑娘們都打發回去好好考慮一下自己想做什麽樣的出道曲,走出去找到悶悶不樂了一天的蔣星盼。
這位先生自從他受傷之後就開始覺得自己地位不保,今天一來工作室就沖他嚷嚷着自己好像失寵了。燭茗擠了擠眉心,斟酌着措辭。
蔣星盼看着燭茗站在自己面前一動不動,唉聲嘆氣後寬宏大量地說:“燭總,哄人的話憋不出來可以不用硬想。”
話音剛落,就看見燭茗笑逐顏開:“太好了,反正我也說不出口,走,開車去星晨。”
“???你還真就順着臺階下去了?完了你真的不愛你親愛的助理了!”蔣星盼哭喪着臉,還沒哀嘆完,突然回味過來,“去星晨幹嘛?”
“找找楊總,聊聊過去。”
燭茗嘴角揚起一抹譏諷的笑容。
出道曲的事情他本不想再計較,可現在星晨自己把這件事捅出去,藺遙又不敢撕破臉只能悄悄查,敢站在楊方面前質問的,好像只有自己這個當年的受害者了。
星晨娛樂的大廈裏,男人帶着墨鏡,一襲風衣,踩着馬丁靴,快步穿過大堂消失在電梯裏,周遭的員工都愣在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