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狂想曲 (1)
沈時斜冷嗤一聲, 薄唇微擡,輕嘲的:“老爺子喜歡你?”
他嗤笑一聲,話說得大逆不道。
“既然老爺子喜歡你, 你找他去,我不介意叫你聲老太太。”
“……”
田雨彤錯愕不已,瞠目睜圓,沒想到他會這麽說
她臉色一瞬慘白, 淚眼朦胧,“你、你這麽說話就不怕我告訴沈爺爺嗎?”
沈時斜聞言冷笑出聲,像是聽到天大笑話, 玩世不恭地扯起薄唇, 冷眸睥着她,“田雨彤, 你這是在威脅我?”
“我有多混, 老爺子他再清楚不過, 你以為我會怕?”
田雨彤腳底打顫, 眼淚瞬間湧出, 但還是不死心地啞聲吼, “你知不知道她有紋身?姜吟她根本不是你以為的溫婉乖巧,她咄咄逼人樣子你見過嗎?你根本就是被她給騙了!”
“紋身?” 沈時斜覺得可笑, “你清朝穿越來的?紋身犯法嗎?”
“咄咄逼人……” 他想起姜吟高中時被人訓只會忍着的委屈樣, 忽地輕笑一聲,“你這是在誇她呢。”
聽到這話,連姜吟都有些驚訝, 瞳孔睜大幾分, 定定望着眼前高大背影。
心口不自覺浮冰暖化。
沈時斜斂眉, “至于乖, 誰告訴你我覺得她乖了?”
田雨彤根本沒料到沈時斜會是如此反應,像他們這般家世的公子哥,哪個不是年輕時玩得花,鐘愛辣妹款,想穩定過日子了,又會選個聽話又溫柔的閨秀款。
所以在她看來,沈時斜會看上姜吟,肯定是因為她夠聽話,看着又會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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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負地以為只要拆穿姜吟的乖巧假象,沈時斜就會及時止損,可此刻聽到他的話,田雨彤覺得她才是那個跳梁小醜,而剛剛那番歇斯底裏也徹底成了笑話。
認知被推翻,田雨彤情緒徹底崩潰,哭到精致妝容一瞬花掉,剛剛那副嬌貴公主樣徹底碎掉。
沈時斜眉宇緊繃,朝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走近幾步,冷眸卻絲毫不見疼惜,兩指捏着手機,擱在田雨彤下巴上,猛地擡起,她被迫跟他對視,卻被眼前男人周身狠戾吓到腿軟,被同行兩人撐着才勉強站穩,沒倒下。
他聲線冷緊,警告意味十足,“我這人護短,睚眦必報,再來找她麻煩,說這些污言穢語,你試試看,” 手機在田雨彤下巴下拍了拍,“看看你們家願不願意給你兜底!”
這幾下力道很輕,落到她心裏卻重如岩。
田雨彤眼眶含淚,抖着眼睫對上他萃冰眼神,顧不上此刻有多難堪,只呆呆點頭,咬緊下唇,連哭都不敢發出聲,怕觸到他的逆鱗,連累家裏人。
惹怒他的後果,她跟田家根本承擔不起。
田雨彤被吓得胳膊都抖了起來,連忙顫着手拿起自己的包,在兩位小姐妹攙扶下,落荒而逃。
包間裏的動靜自然驚擾到周圍的顧客,不少在走廊看熱鬧的,低語議論,而守在一旁等異動報警的買妮可更是被沈時斜這霸氣給驚到了。
這根本不可能是小白臉騙包養,這活脫脫就是霸道總裁護嬌妻的節奏啊。
啊,不對!
剛剛吟吟姐一點都不嬌妻。
他們這是雙Acp!!!
買妮可瞬間精神小妹,化身護cp戰士,貼心幫他們拉上包間們,笑眯眯退出去散掉圍觀群衆。
沈時斜合起眼皮,緩和了下情緒。
他這才轉過身,薄唇帶着笑,“她的話,不用放在心上,紋身挺好看的。”
姜吟愣了下,有些心虛,“你……看到了?”
這話問的很傻,剛剛沈時斜從後面過來,她裸着背,怎麽可能看不到。
“剛剛過來時看到的,真挺好看。”
他想起什麽,好奇問,語氣帶着幾分篤定,“院子裏是竹林,屏風後是臨摹的青竹,紋身也是,你很喜歡竹子?”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太過炙熱,姜吟有幾分不自在,微垂下長睫,她沒敢跟沈時斜對視,視線落在他微開的領口,卻像被半露的鎖骨燙到似的,一瞬又飛快挪開。
直到落在一旁的小盆栽,心跳才漸漸穩下來。
“……是挺喜歡的。”
沈時斜笑了下,“我以為你更喜歡郁金香。”
郁金香三個字像一把鑰匙,打開埋在深處的鎖孔,微鏽地咔噠一聲,那些封塵已久的記憶乍然冒出,似走馬燈一般流轉。
這些年姜吟很少主動回想高中的事,尤其是畢業後那個暑假,那段回憶稍一牽動,扼人的窒息就覆滿胸腔。
除了陳芳菁突然生病帶來的打擊,沈時斜也是她心裏埋藏的一根細刺。
都說時間是治愈傷痛最好的一劑良藥,可她,似乎對時間有耐藥性。
時隔多年,再想起,她心口依舊泛悶。
高考那年的五月,晚自習後跟沈時斜合照的那晚,姜吟曾決心勇敢一次,不計後果一次,像破釜沉舟地與姜東明抗争,為未來争取機會那般,跟沈時斜告白,讓那份心動光明正大,讓心底那簇光在白天也能長明。
但期待永遠美好,現實永遠殘酷。
六月九日,姜吟在菩薩面前求過願,舍才得,她不敢兩面派。
那份無法宣口的暗戀徹底墜入深海,而她成了徹頭徹尾,難以坦蕩的膽小鬼。
後來同學聚會那天,姜吟原本打算不去,可糾結許久還是買了機票,匆忙從京市趕回洲城,想給這份藏藏匿匿的心動做個了結,也想讓這段即将翻頁的暗戀少一點遺憾。
那是第一次,也是僅有一次送他花,她祝他諸凡順遂。
怕露出端倪,姜吟給吳知瑤和趙成溪也買了花束,但只有沈時斜的是郁金香。
在沸反盈天裏,她小心翼翼藏好暗戀心事,悄悄畫上句號。
六朵白色郁金香,是祝你幸運。
也是我徹底失去的愛。
回憶至此,只是從中回神都覺得絲絲縷縷抽疼,無數細小片段拉扯得她思緒泛痛,姜吟低呼了口氣,想排出胸口的酸澀,卻聊勝于無。
她将指尖壓進掌心,用這份刺痛提醒自己,不要在沈時斜面前露出馬腳。
微微勾起唇角,裝作恍然想起的驚訝。
“郁金香嗎?你不說我都忘了,以前還挺喜歡的,現在不喜歡了。”
明明難以忘懷,語氣卻無關痛癢。
姜吟半開玩笑,“它太嬌氣了,我養不活。”
就像站在我面前的你。
沈時斜沒聽懂,只當她的話真是個玩笑,也跟笑,“這麽嬌氣?”
“嗯,嬌氣死了。” 她苦澀着舌尖,卻故作輕松。
今天這事最終還是傳到了沈家老爺子耳朵裏,沈老爺子一個電話打過來,不聽沈時斜鬼扯,直接下命令讓他回老宅吃飯。
沈時斜看着被挂斷的手機,淡啧一聲,還真是越老脾氣越沖。
空降Greeny這段時間,那些渾水摸魚,固步自封混日子的,個個都被沈時斜拎出來教育,領教過這位小沈總的脾氣,哪個還敢不服氣,老實巴交地發光發熱,生怕惹得這尊佛不痛快。
沈時斜交代助理處理公司事,沒事別瞎打電話,這才開車回老宅。
助理連連應着,跟着小沈總這段時間,自知他的脾氣,人情世故,城府圓滑樣樣精,但要不要給你好臉色,得看這位祖宗心情。
這位沈公子,也就是外面傳着玩世不恭,其實拍板定案有眼光的很,可不是個空有皮囊,不學無術的二世祖。
沈老爺子自然了解他這孫子,頂聰明,但沒耐性,當初在港大念了沒半年就說沒勁,愣是半道出了國,在外面待沒勁了又回來。
當初聽他說要去管洲城的酒店,老爺子就沒當回事,自以為算盤敲得準,沒兩天他準耐性耗盡,直接撂挑子,誰知他這孫子不僅沒敷衍,還管得像模像樣,報上來的收益翻了番。
哪曾想,改邪歸正沒聽着,倒是聽到這混球要給自己找個奶奶!
沈時斜手指間轉着車鑰匙,剛推開大門走進去,一個瓷茶杯就飛了過來,卒瓦在他腳邊,細碎瓷片崩地老遠。
“混賬東西,你還知道回來?”
他摸了下鼻梁,這老爺子火氣還真大。
“老爺子,你這是要謀殺親孫?” 他繞靠碎片,慢悠悠走過去,往沙發上一坐,端起新泡的茶水一口飲盡。
沈老爺子氣得猛一摔拐杖,“你還有臉喝!”
沈時斜笑了,“我怎麽沒臉喝?公司不給你管的好好的,還不滿意?”
家裏保姆羅姨端着果盤走過來,笑着招呼,“時斜回來了,吃點水果。”
羅姨在沈家做了三十多年,更是打小看着沈時斜長大,這會兒看見他就跟看見自己的親孫子似的,打心裏歡喜。
他也不客氣,插起塊翠綠蜜瓜就吃,自動忽略吹胡子瞪眼的老爺子。
羅姨拿出新茶杯給老爺子添上茶水,說時斜好不容易回來,別動氣,好好說,勸了幾句這才去收拾門口的殘局。
沈時斜插起塊蜜瓜遞過去,“挺甜的。”
老爺子氣也不是,樂也不是,猛一柱拐杖,終于切入主題,“你說你在外面淨胡說八道什麽!你不喜歡雨彤那丫頭就不喜歡,你扯什麽要給自己找個奶奶?”
當初聽說這事,他就沒懷疑是訛傳,就他這從小被慣得無法無天的混蛋孫子,準能說出這大逆不道的話。
沈時斜将叉子擱在盤邊,笑得肩膀抖了幾下,“我那不随口一說,你也随口一聽呗。”
“小心急火攻心啊,老爺子。”
“行了,” 老爺子懶得跟他廢話,“你喜歡開茶宿那丫頭,我還能攔着你?你早回來說一聲,能鬧出這事?以後做事說話注意點,就你這混賬勁,追上了也給混走了!”
沈時斜猜到老爺子不會管,他們家也沒那些森嚴門第觀念,但對他這爽快态度還是微微驚訝,不過這倒是省得他費口舌。
“什麽時候帶人姑娘回來見見?你爸媽聽說之後也說着要回國,給個準信吧。”
沈時斜笑說現在不行。
老爺子又急,“怎麽不行?”
他啧一聲,“我人還沒追上,人姑娘總得先成我女朋友,才能帶回來給你看吧,沒名沒分的就領人見家長算怎麽回事?”
“你們都消停吧,別操心,別插手,別我人還沒追上,先讓你們那排場給吓跑了。”
老爺子撚着檀色沉香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頓,指頭扣緊珠子,猛地往沙發上一按,奈何布料太軟,珠子悶住沒響。
沈時斜終于說出幾句好聽話,“別氣了老爺子,自個血壓還高着呢,你放心吧,那姑娘你肯定喜歡,跟你還愛好相投。”
老爺子臉色和緩,“真的?”
“那還有假?”
“遛鳥喝茶,哪個不合你心意?”
自從田雨彤來清竺鬧事,姜吟反複想着重逢後他們之間的相處,腦海中隐隐浮出一個想法,沈時斜他是不是真的對她有好感……
那她呢?
那天,那種境況下,他忽然出現給她撐腰,那股從心底迸裂的暖意實在難以忽視,可她也無法用發生那種事誰都會感動來自我催眠。
時隔多年再重逢,她沒再如當初那般小鹿亂撞,便以為真的翻篇了,也真以為久別後的心緒浮動不過是曾經暗戀的餘溫。
可那些流緒微夢卻在這些日子裏緩緩具象。
那些沉埋的心動也在漸漸死灰複燃。
或許沈時斜真如吳知瑤說的那般,對自己有好感,可處在他那圈子,略過萬千景象,又怎麽甘心為某處風景停留。
對她,大概是一時好奇的心動,或許熱烈,但短暫且易逝。
她大可以去細究,去确定沈時斜是否一時沖動,但這耗時又耗心力,對現在的姜吟來說,戀愛并非生活重頭戲,經歷過浮沉坎坷,她更看重實際而非虛舟瓢瓦。
哪怕平時再清醒,跌入熱戀中,終究會變得小心眼。
何況姜吟很清楚,他們之間的天平從始至終未平過,放任自己沉溺情海,過去暗戀的情愫逐漸會全盤覆落,會在短逝溫暖下計較他的喜歡不夠多,會在漚珠槿豔後埋怨他喜歡易逝,最終會演變成她對這段感情的單向強求。
指尖摸着腕骨細滑的菩提珠子,想到那日跪在大殿裏對菩薩說的話。
“只要媽媽平安健康,她便再不強求任何事。”
如晨鐘暮鼓。
腦海裏紛亂複雜的情緒緩緩清晰。
是啊,不強求,可他從始至終都是她的強求。
一夜未眠,月落星沉時,姜吟想清楚也下定決心,不能再放任心動肆意,要跟沈時斜保持距離,他那樣沒受過冷臉的人,骨子裏的驕傲不會允許他再付出分毫。
而沈時斜也察覺到了姜吟的疏離,可他對這突然轉變一頭霧水,這姑娘就跟重啓進度條似的,忽然就拉遠了跟他的距離。
就連梁塵都看出他們兩人之間的怪異,看着悶頭喝酒的人,他忍不住幸災樂禍,“不是吧?沈總情場失利,在這借酒消愁呢?”
沈時斜掀起眼皮冷睨他一眼,“少說風涼話!”
實在難得見他吃癟,梁塵笑得不行,抖着手吸了口雪茄,笑了會見好就收,“跟我說說,你跟姜吟怎麽了?”
沈時斜手指晃了下水晶杯,冰塊撞出脆響,擡腕一口悶掉,他捏了捏眉心,聲音泛悶地簡單說了下最近發生的事。
他越說心裏越郁結,拿起一旁的棱角酒瓶倒滿,一口幹掉,冰冷酒液滑過喉管,流入胃裏,勉強壓下幾分煩躁。
梁塵聞言樂了,“這你都看不出來?”
他是真震驚,怎麽也沒想到酒池肉林裏混過的沈公子,在情情愛愛裏竟這麽單純,連吃醋都看不出。
沈時斜擰眉,“什麽?”
“這不明擺着嗎?你們之間開始鬧別扭就是在田雨彤去找她以後,這很簡單,姜吟吃醋了。”
梁塵捏着雪茄在方晶缸彈了下,“這是好事啊,吃醋就代表對你有意思。”
吃醋?
沈時斜從未想過這個可能,細究一番,似乎挺有道理。
聽梁塵這麽一說,心口繁重的情緒散開,眉心緩緩熨平,抿緊的唇角松開,微陷幾分。
梁塵拍拍他肩,“行了,別愁了,我幫你制造機會。”
晝塵集團旗下活動,梁塵給姜吟發了請柬,說帶她認識幾個合作方,以便後續合作。
這話也不假,他确實要介紹人給姜吟認識,但并非要在這場合,這麽做就是為了給她和沈時斜創造見面機會罷了。
可這機會創造得卻偏了峰,走了岔路。
明明是再正經不過的品牌活動,被狗仔添枝加葉大肆渲染,怎麽看怎麽暗情湧動。
看到這狗血熱搜,梁塵愕然不已,腦子瞬間清醒,殘留的醉意迅速消失,這些狗仔還真是吃飽了撐的,不去拍那些明星,盯着他做什麽。
他倒是不在乎這些無端緋聞,但這緋聞女主角是沈時斜的心上人吶,這段時間他可算是看懂了,沈時斜這次可是真上心了,以前各色漂亮女人主動也沒見他眉心變分毫,而這回哪還用得着人女生主動,他自己就急匆匆湊過去了。
抓緊吩咐人處理後,梁塵給沈時斜去了電話。
“你沒看熱搜吧?”
混跡商場這幾年,手段狠絕,梁塵走到哪不是人簇擁之,死的被奉承者說成活的,他也淡定聽着,覺着心虛,他還是頭一遭。
沈時斜蹙眉嗯了聲,“什麽熱搜?”
“沒看就好,” 梁塵松了口氣,語氣有幾分劫後餘生,“不是大事,我已經讓助理去處理了。”
他簡單把熱搜的事解釋了下,雖然他跟姜吟真是青白得如隔長江,但任誰看見心上人跟別人鬧緋聞,還頂上熱搜,心裏都不舒服。
見沈時斜沉默,梁塵猜測他去看熱搜了,想起昨晚是他送姜吟回去的,趕緊調節氣氛地另起話題。
“昨晚你跟姜吟……和好了吧?”
昨晚的品牌活動,姜吟着一條紅色吊帶裙,掐腰蓬松裙擺,胸口繡着朵花,窄細肩帶搭在白皙如雪的肩頭,齊腰烏順直發柔和紅裙的明媚,平添一抹清芙。
手腕搭在梁塵臂間,亮鑽耳墜随步而動,細白小腿帶動裙擺搖曳。
深色西裝與紅裙,很配。
沈時斜看着熱搜裏鋪天蓋地的照片,下颚繃緊,目光緊緊落在姜吟挽着梁塵胳膊的細瘦手臂,那抹紅唇淺笑更是萬分刺眼。
他捏着手機的指骨繃緊,手背血管經絡突起,眼神如潑墨低郁,低沉着聲線,“你覺得呢?”
“這件事情盡快處理,否則別怪我去梁老爺子那點火。”
“……”
沒等梁塵回答,沈時斜直接挂了電話。
啪——
手機被摔在一邊。
沈時斜煩躁地拿起煙盒,磕出一根咬在唇邊,啪嗒簇出火苗,籠掌點燃。
長指夾着紙煙,癟腮猛吸一口,白霧吐出。
煙霧模糊遠景。
如同他們之間的關系。
光線灰暗,厚重窗簾拉合,陽光順着窗簾縫隙灑進,投下隐隐綽綽的纖細亮影。
淡青色蠶絲被下,纖瘦身影微躬着,細白手臂交疊搭在柔軟枕面。
烏潤發絲散亂鋪在身後,幾绺垂在頸間,隐入水綠色蕾絲領口。
枕邊的手機嗡嗡震動。
床上人擰着眉翻身,摸過手機,指尖按亮屏幕,光亮刺得她眼睛泛起酸痛。
埋頭在枕面緩了一會兒才接通電話。
“喂……” 她剛睡醒的聲音有些喑啞,細細弱弱。
吳知瑤在那頭急聲說:“吟吟你還沒醒嗎?你上熱搜了!”
姜吟還沒睡醒,下意識重複她的話,“上熱搜了……”
“對啊,你跟梁塵的緋聞,昨晚你們不是一起參加活動了嗎,狗仔還真是閑着沒事拍了你們,拍就算了,還加粉紅泡泡濾鏡,搞得還挺像那麽回事!”
緋聞二字落到耳朵裏,姜吟這才如夢驚醒,心髒驚得一縮,猛地撐起上半身,讷讷地問,“我跟……梁塵傳緋聞?”
語氣難以置信。
怎麽會……
“我給你發截圖,” 吳知瑤一邊說一邊按着鍵盤,“不過你也別着急啊,熱搜都已經撤了,我看的時候就只剩熱搜截圖了,還有網友轉發什麽的,應該是梁塵壓熱度了吧。”
姜吟坐起身,揉了下有些幹澀的眼睛。
她酒量不斷好,昨晚喝了兩杯紅酒就有些微醉,這會兒醒來,額角還一頓一頓地痛。
幾秒後對話框彈出幾張圖,落指點開。
圖片裏她跟梁塵沒有任何暧昧舉動,只是禮貌挽手和對視,誰知被狗仔又加濾鏡,又添油加醋描繪什麽眼神拉絲,無中生有得像模像樣。
她無奈嘆氣,娛樂圈還真是風一吹就野火燎原,沒影的事都扯得頭頭是道。
指尖抵在額間揉了揉,緩解酒後酸脹。
“都是捕風捉影。”
吳知瑤納悶又好奇,“吟吟你說這網友怎麽看出你跟梁塵配的,雖然你倆确實男帥女美,但梁塵妥妥一斯文敗類,尤其是那金絲眼鏡襯得更像妖孽,怎麽看都得那種妖氣十足的女人才壓得住。”
姜吟被逗笑,掀被下床,打開擴音放在洗手臺。
邊洗漱邊說:“知瑤你放心吧,沒什麽事,梁先生那邊應該在處理了。”
聽着姜吟淡定的語氣,吳知瑤不禁在心裏感嘆,吟吟真的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只是自己這麽多年習慣了替她擔心,就像護崽的母雞似的。
“好,沒事就好,有事一定要找我!”
“知道了,放心吧。”
姜吟洗漱完,用冷水洗過臉清醒大半。
她去冰箱拿出三明治,放到微波爐裏轉着,靠在島臺旁看微信的未讀消息,往下一翻就看到梁塵一早發來的消息,說熱搜已經撤了,聲明晚點會發,讓她不用擔心。
剛點開輸入框回複,沈時斜的電話忽然打了進來。
指尖微頓。
她眉心微蹙,猶豫後還是接通了。
“喂,姜吟,熱搜的事你不用管,我跟梁塵會處理,聲明也會發。” 他語氣低沉急促,又帶着幾分沙啞,像徹夜未睡。
姜吟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連垣小山,薄霧散去,暖陽四溢,明明是悶熱的夏天,她卻覺得心随着接下來的話冒出涼意。
“沈時斜,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處理,其實我們……只是高中同學而已,沒有那麽深的交情,你不需要替我善後。”
對面沉默很久。
久到她以為電話被挂斷了。
沈時斜整顆心如墜冰窖,眼底情緒碎裂,她平淡而述的話将他整早的擔心清零,更顯得像個笑話。
他聲音克制地問,“姜吟,有必要分的這麽清嗎?”
“有必要。”
沒有絲毫猶豫,像迫不及待要劃清界限。
沈時斜撚出一根煙,咬在唇邊點燃,兩指夾着猩紅,鼻腔唇邊溢出白霧,語氣也逐漸急躁起來。
“你在跟我生氣?因為田雨彤,還是因為其他原因,你給我個理由。”
“一個說服我的理由。”
“我……” 姜吟話還沒說完,就被沈時斜冷聲打斷,“我們不在電話裏說,我去找你,我們當面說。”
姜吟想了下,還是答應了。
電話裏确實顯得草率,還是當面顯得鄭重些。
一如當年,她千裏迢迢回到洲城。
只是姜吟沒想到,沈時斜的當面說是立刻當面說。
她在可視門鈴裏看到門外的男人時,愣在了原地,他怎麽會找到這裏來……忽然之間想起昨晚她喝醉後,好像是沈時斜把她從現場送回來的,不想讓陳芳菁擔心,所以沒回梅汐灣,而是來了她在中心的一套小公寓。
她有些懊惱地咬唇,擡手輕捶了下腦袋,真是喝酒誤事。
姜吟打開門,看着門外臉色沉沉地男人,心跟着一緊,“你怎麽過來了。”
沈時斜擡眸凝住她,“不是說當面談嗎?”
視線落在眼前穿着淡綠色睡裙的人,巴掌臉素面朝天,烏發随意盤起,臉側散落幾縷,很具生活氣息,也很讓人心動。
“……那先進來再說吧。” 姜吟松開門把手,側開身,讓他走進來。
“不用換鞋,家裏沒有多餘的拖鞋。”
沈時斜應了聲,便直接往裏走,側身而過之際,姜吟聞到他身上濃重的煙味,她微擰眉,喉嚨有輕微不适,那股清冽竹香也被覆蓋徹底。
他以前不是不抽煙嗎,想問卻還是作罷,既然要分清界限,問這話顯得太親密了。
沈時斜餘光落到餐桌,瓷盤裏是吃到一半的三明治,“在吃早飯?”
“嗯。”
“你先吃吧。”
“不用,我已經吃完了,我們直接談正事吧。”
沈時斜眼神複雜地看了她幾秒,唇線緊抿着,身側攥緊的拳頭緩緩松開,像在糾結什麽,卻複又自我妥協般地說好。
他望着她,“為什麽要跟我劃清界限?”
姜吟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掌心的刺痛提醒她不要心軟,她直視他深邃瞳底,每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開口問,“沈時斜,那你為什麽對我這麽關心?”
聲音太過淡漠,冷淡到不摻雜絲毫感情。
沈時斜心髒卻被這句話扼住,悶得難受,他聞言自嘲扯唇,“姜吟,除了你,我什麽時候對別的女人這樣?這還不明顯嗎?”
姜吟擡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淡,“所以你是想說,你對我有好感嗎?”
這個輕飄飄的眼神看得沈時斜心口一寒,從高中到現在,這是她第一次用如此陌生的眼神看他,心底埋藏的那股不安徹底爆發。
“對!我他媽不在乎你,沒對你心動,我上趕着追你做什麽?”
沈時斜眉心緊促,下颌線緊繃,顯得愈加淩厲,胸口因為突然怒起的情緒而劇烈起伏。
他閉了下眼,手指緊緊按着眉心,按捺着沖動情緒,聲線克制地說了句抱歉。
看着他額角突起的青筋,因激動而憋紅的脖頸,姜吟心裏也不好受,像被人一把捏住,酸澀不已。
她心髒也因為他的話而動容。
十七歲的姜吟聽到這番話,或許會雀躍地抱住他,沉溺在暗戀成真的喜悅裏,不會計較長遠,只是浮皮潦草的縱容就足夠支撐少女時期的戀愛。
可現在的她,不滿足了。
那日跪大殿說的話,更像腦中的一根弦,時刻提醒着她不要莫沖動,莫強求。
我曾經虔誠地喜歡你,可是我的人生裏不能只有你。
不管怎麽樣,她都替十七歲的姜吟開心,餘光裏的男生終于走進了視野中心。
她垂了垂睫毛,眼底溢着春日融雪般的溫柔笑意。
幾秒後,斂起眼中情緒。
姜吟表情恢複平淡,語氣平靜地問,“沈時斜,你說你在乎我,你分得清是一時好奇,還是真的喜歡我嗎?你确定在新鮮感褪去後,那份心動不會随之消失嗎?”
她知道對感情的質疑有多傷人心,可她需要完美合理的理由,所以即使刺耳,她也要問,只有這樣,才可以跟他劃清界限。
眼前的男人擡眸,像是着急表明态度,
可當沈時斜目光對上她那雙清澈眼眸時,卻一時有些語塞,話到唇邊卻忽地凝滞。
姜吟心底浮起苦澀,生出幾分果然如此的情緒。
她早就猜到了。
也正因為早已猜到,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水到渠成建立在預知準确上。
沈時斜這樣的富家公子,大多做事以尋樂為前提,甚少遷就,在乎便去追,不在乎就一拍兩散。
而他曾經也說過,他向來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很任性,但生在沈家這樣的貴胄之家,自然也能為他的這份任性兜底。
或許任性後,日後恍然想起,他會驚覺那份在乎都沒落到心底,只是一時興起的逢場作戲。
姜吟看着沈時斜有些怔愣的表情,斂起眼底淺淡的失落,緩緩而語,“沈時斜,我們重逢到現在,你對我的好,你的關心,我感覺得出來,但是我猜不透你是對我有好感,還是只是舊友敘舊,所以我一直不知該怎麽開口。”
“那天田雨彤來店裏鬧事,你幫我說話,我很感激你,也是那件事讓我覺得你或許是在乎我的吧,但是我只是把你當同學看。”
“我不想不清不楚的吊着你,這對你太不公平了,所以我才想跟你講清楚,而你現在……” 她停頓幾秒,語氣染上幾分不易察覺的落寞,“你現在似乎也沒分清自己的感情。”
姜吟深吸了口氣,唇邊溢出一點笑。
“既然如此,我們皆大歡喜,退回到同學位置好嗎?”
釋禪寺香火經年旺盛不衰,也是洲城最古老的梵剎,每年香客絡繹不絕,袂雲汗雨,主殿門前的青石板路都踩出明亮的光斑。
自從替陳芳菁祈福應驗後,姜吟每年年底都會來釋禪寺敬香抄經,時間空餘便吃一碗熱騰騰素齋面。
盡管如此,但她遠不到豁達大悟,躲得開紙醉金迷,終究也會摔倒在愛意風月。
八年間,這是姜吟第一次在暑夏過來,實在是那年夏天有太多煎熬的記憶,所以這些年她一直刻意避開,不想再回憶起那股要将人吞噬的絕望情緒。
擡頭望着眼前的主殿。
玉菩殿重檐歇山,兩側菩提樹枝葉扶蘇,翠郁成蔭。
時隔八年,可盛夏裏的釋禪寺依舊如初,沒變的還有她的心情,還是那般沉重。
那天跟沈時斜擺重話說清後,姜吟在家待了一整天,蜷在沙發一角,抱着膝蓋,呆呆出神,眼圈不知不覺酸澀濕潤,眼淚漫過下睫毛,順着腮頰滑落。
啪嗒啪嗒,落在睡裙上,淺綠色氤氲成深綠。
深斑緩緩氲大。
一連幾天,她心裏都亂糟糟,晚上總會做夢,半夜也會驚醒,空洞感扼住喉嚨,讓人幾近窒息。
實在太難熬了。
于是她便想來釋禪寺抄抄經書,靜靜心。
姜吟剛要進殿,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喂,未眠,怎麽了?”
“我沒事,我是擔心你,我剛看到微博,你還好嗎?沒人來鬧事吧?”
岑未眠出國參加書畫交流展,對國內新聞延遲太多,好幾天後才看到網友的轉載。
想起之前綜藝爆火後快要把清竺踏破的盛況,她不禁瑟縮,太可怕,這次的緋聞還沾上梁塵這種斯文敗類,日進鬥金的富家子弟,還不得更誇張?
姜吟擡眸看着遠處耀眼的陽光,唇角緩緩勾起,“沒來鬧事,事情都處理好了,梁先生發聲明後,熱度也跟着降下來了。”
岑未眠嗤一聲,“有錢人就是麻煩,這種門第舊貴更麻煩!”
姜吟被逗笑,半開玩笑,“之前你不是說,要跟我們說一起做富婆?”
“這不沖突,而且我雙标!”
“好,不沖突,” 姜吟被逗得淺笑。
“未眠你在美國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我。”
“知道了,那我先去忙了,有事一定記得說,不準自己憋着。”
“好。”
在主殿上香拜過菩薩後,姜吟繞過殿側來到後寺的湖心樓閣,蜿蜒木橋通至小樓,她就是在這撿到小竹的。
那會兒沈時斜剛出國沒多久,她 20 2號也緊接着被盜了,仿若天意都在告誡她。
不可強求,心誠願成。
那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是壓倒她內心期望的輕柔一擊,輕如羽毛,樓宇卻瞬間傾瀉,那年寒假她來到釋禪寺,看到菩薩就想哭,無法自控地淚流滿面。
她也心有埋怨,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