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所羅門
明明覺得眼淚收不住,低磁熟悉聲線卻讓眼淚漸緩,有了止息的跡象。
姜吟抿緊唇,搖了下頭,鼻音泛濃地說沒哭。
沈時斜沒再追問,輕笑了聲,配合她說:“行,你沒哭。”
明明是挺敷衍一句話,可落進姜吟耳中,卻裹上一層縱容,她邊抽噎着,嘴角邊彎起幾分弧度。
“沒有什麽事情過不去。”
沈時斜沒安慰人的天分,他更沒心思去安慰別人,看着哭成一團的人,他思索半天也只想出這沒用處的口水話。
姜吟哭聲漸止,擡手擦了下眼淚,鼻音很重地“嗯”了聲。
她擡起臉,緊緊環抱着雙腿,下巴抵在膝蓋上,聲音像是飄在半空,“可是……有些事情,一輩子都擺脫不掉了,更逃不過良心的譴責。”
冷靜打扮後,她意識到最後那句話有些過分,可被姜東門那樣質疑,那樣訓斥,她忍不住口不擇言,她也知道姜東不是不愛她,只是這份愛摻雜太多,是在讓人壓抑。
姜吟沒有明說,但他懂了。
雖然沈時斜恣意慣了,但不代表他不曉得那些家長裏短,這些事在沈家只多不少,只是他一慣頑劣,向來不理。
他輕笑了下,“姜吟,你是哪裏來的菩薩嗎?”
姜吟擡眸,霧蒙紅腫的眼望住他,很不解地“嗯”了一聲。
“為了得到去讨好只是內耗。”
“你不是菩薩,渡己就夠了,沒必要普渡。”
月光落進她瞳底,潮濕的水眸粼着水光,似乎對他的話很驚訝,清淩淩的瞳孔睜大幾分,唇瓣也跟着微微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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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十幾歲的年紀。
沈時斜卻仿若站在上帝視角,看着芸芸衆生糾結于萬物色像,而他獨居一隅,俯瞰萬事,漠不關心。
生于鐘鼓馔玉的沈家,沈時斜不用費絲毫,山雨便主動來就,俯首稱臣,旁人亂花漸欲迷了眼,而他卻漸失興致,淡然皆空。
她鼻子微抽,哽着弱聲,“你不會難過嗎?”
“難過?”
沈時斜站在明暗相交處,垂着薄白眼皮,折痕很淡,有種散漫的疏離,他聲線低沉,帶着幾分淺笑地重複了這兩個字。
“不會。” 他沒什麽猶豫,音色堅定。
“為什麽?”
他掀起眼皮,長睫随之擡起,幽深黑眸露在月光下更加明亮,“我向來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從不奢望都正确,自私不是全然的貶義。”
“姜吟,如果自私可以讓你快樂,為什麽不?”
明明是淡淡幾句,落在姜吟心裏,卻重如落實,撞得她心髒猛顫。
是啊,如果自私可以快樂,又不會傷害到別人,那為什麽不呢。
過去很多堅持,她都無法自洽,只是從小那些道理刻在她心裏,根深蒂固,束手束腳。
而此刻,或許所有的難過,都是在呼救。
呼救她不重視自己。
沈時斜垂眸看她,鼻尖紅,臉頰白,像雪地裏挂着胡蘿蔔的雪人,呆得很,他不自覺輕笑,問她還哭嗎?
姜吟回神,用手背擦了擦眼淚,囔着鼻音說不哭了。
“行。” 他點頭,手插着兜,微弓起身自看她。
高大的身形靠近,落下陰影,她一半的臉頰被他遮下的昏暗覆住。
“那我們來談談別的事。”
“什麽?” 她指尖微繃,心髒下意識加速,空氣中危險氣息在彌漫。
“這段時間為什麽躲我?”
沈時斜輕嗤,掀起眼皮瞥她,“姜吟,你可真是厲害,這麽多年,你是第一個讓我主動來問兩次為什麽的人。”
姜吟眼皮被揉出淺淺的雙眼皮,望着他時,眼睛顯得更圓更大,瞳底映出驚慌和無措,似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很為難,“我……”
“事不過三,你不說我絕不再問。”
她止住聲,想敷衍的措辭戛然,不懷疑他話裏真假。
姜吟知道如果不給出合理解釋,他們很可能到此為止,甚至形同陌路,連從前不相熟都不如。
可她也問不出你的小公主到底是誰這種話,難道就真的繼續敷衍,漸行漸遠嗎?
若今日之前,她或許還能自欺欺人。
可被他安慰過,再想到這種可能,她就胸口酸窒,如同身着破洞太空服置身太空,氧氣漸漸漏掉,呼吸逐漸困難。
她攥緊拳頭,說了半真半假的話,也勇敢自私了一次。
“因為……因為我爸爸發現了情書,懷疑我早戀,我、我不想牽連到你……你和趙成溪,所以……”
沈時斜愣住,沒想到是這個原因,對這般說辭有些半疑,“實話?”
姜吟擡眸,望住他的眼睛,點頭,“實話,今晚我爸過來就是因為這件事。”
說完,她咬了下唇,這話怎麽聽着像是來捉/奸的。
沈時斜笑,“就為這事?”
“這不是大事嗎?” 姜吟瞪大眼反問,對她來說,這就是天大的事。
她語氣低落地呢喃,“我不想給你們惹麻煩。”
這話不全然是借口,跟沈時斜起初疏遠是因為小公主,可二模成績出來,被姜東明那樣罵過後,她有些慶幸,這樣也很好,不要連累他。
沈時斜不以為意,“就為了這事,別扭這麽久,姜吟你可以啊。”
姜吟臉頰悶紅,有些好不好意思,聲音低了一個度,“……對不起。”
“行,我接受了。”
姜吟抿着笑,仰起頭看着他,“沈時斜,謝謝你啊。”
“嬌氣。”
晚自習結束後,姜吟才回教室。
吳知瑤看着她通紅的眼睛,沖過去問,“吟吟你咋了?哭了嗎?剛剛是……叔叔過來找你?”
姜吟出去時,她隐約看到外面有個男人。
姜吟現在情緒已經穩定下來,沒那麽難受了,她勾了勾嘴角,“沒事,跟我爸爸鬧了點意見。”
吳知瑤見姜吟不願說,也沒追問,只關心她還難過嗎,接連問她确定沒事了嗎。
姜吟心口一暖,“沒事的。”
或許她會很難過,可沈時斜推開那扇門,就像推開她反鎖閉塞的心髒,強勢地照進明亮,苦澀沖淡,那些過不去的坎瞬間弱化了。
原本她以為真的要哭個昏天黑地才算完,但一看到沈時斜,聽到那些隐晦的安慰話,她心裏的苦澀就沖淡大半。
晚上陳芳菁來接她時,姜吟在路上跟她解釋了情書的事。
那封情書是董昊放的,她在尾頁看到了dh的字母縮寫,想起他接連告白兩次,就猜出是他了,但對他什麽時候放的,毫無頭緒。
姜吟有些擔心姜東明會鬧到學校,“媽媽,你能不能跟爸他……說說,別鬧到班主任那裏,我跟董昊真的不熟。”
陳芳菁攬着她肩膀,心疼地說:“放心,有媽媽在,不會讓他鬧去老師那。”
“謝謝媽媽。”
晚上回到家,沒有爆發第二次戰争,陳芳菁跟姜東明談過後,他情緒穩定很多,也沒再追問情書和早戀的事情。
只是要求她高考前手機上交,不準出去玩,也不準再點外賣。
姜吟平靜地接受,她知道此時反抗無用,沒有底氣,更沒資本,但她也做不到自洽與和解,更無法永遠按照姜東明的喜好生活。
她想為自己争取一次,想擁有真正屬于自己的人生。
或許無法像沈時斜那樣恣意,但最起碼,她要擁有自由選擇的權利。
“爸,是不是只要我考上了清北,你就可以把我的人生還給我了。”
“首先你要考得上”
“好。”
臨睡前,姜吟猶豫再三,還是想跟陳芳菁解釋下情書的事情,她推開廚房的玻璃推拉門,剛想說話就看到媽媽手按在胸口處,臉上表情也有些不對,眉心緊緊蹙着。
她緊張地湊過去,“媽媽,你哪裏不舒服嗎?”
陳芳菁眉心舒緩,安撫地笑了笑,“沒事,胸口有點悶,可能是今晚被你爸給氣的。”
她攬着姜吟的肩膀,帶着人往卧室走,“不用擔心媽媽,休息休息就好了,很晚了,今晚別學習了,早點睡覺吧。”
姜吟這才放心,來到床邊坐下,仰頭看着她,“媽媽,看到那封情書,你不問問我嗎?”
陳芳菁不由好笑,拍拍她腦袋,語氣溫柔道,“媽媽早就說過了,會永遠相信你。”
姜吟指尖蜷了蜷,她沒戀愛,但确實有喜歡的人,此刻心裏有些愧疚,似乎有點愧對媽媽的信任。
一時有些糾結,甚至想跟媽媽說實話。
陳芳菁坐在床側,靠在床頭把女兒摟在懷裏,“吟吟,你是我女兒,你如果戀愛了,我怎麽會看不出來。我不問情書的事,是因為我信任我女兒,不管你選擇戀愛與否,你都不會賭上自己的學業和前途。”
“雖然你爸爸不認可我的觀點,但我依舊認為你現在的年紀,對異性有朦胧好感,或者明确喜歡,都不能算件錯事,它是值得珍惜的。”
“只是媽媽覺得現在學習更重要一點,但如果你跟媽媽看法不一致,媽媽也支持,只希望你不要後悔自己的選擇就好。”
姜吟完全沒想到陳芳菁會說出這番話,心裏那番激起的惶恐終于悄然撫平,只剩滿滿欣喜與溫暖。
她眼眶微熱,擡手抱住陳芳菁,臉頰埋在媽媽懷裏,嗓音有些哽咽。
“媽媽,謝謝你。”
接着語氣堅定地保證,“媽媽,我一定會考上清北,不會讓你失望的。”
陳芳菁擡手陪着她的背,“媽媽相信你。”
“但你首先要開心啊傻孩子,知道嗎?”
姜吟閉緊霧氣橫生的雙眸,在她懷裏點頭,說媽媽,我會開心的。
那晚是她青春裏最色彩分明的時刻。
而她的青春裏,莽撞和浪漫來自沈時斜,底氣和溫柔來自陳芳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