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人魚
“所以現在怎麽辦?”為首的一人壓低聲音,用氣聲問道。
另外一人似乎也不太确定:“應該……直接倒到水裏就可以了吧?”
“計量呢?”
“這個……倒是沒說……”那人猶豫地回答道:“雖然說它對人魚的身體沒有太大影響,但是我也不太敢保證,要不先倒進去一半試試?”
他們在岸上小聲地交談着。
沒有人看到,月色下,一抹藍紫色的影子快速而無聲地在水面下掠過。
為首那人終于做出了決定,他捏着試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低頭注視着也夜晚顯得漆黑深邃的湖面,然後伸手試圖拔掉試劑管上的塞子——
就在這時,一聲清晰劇烈的水聲驟然響徹整個玻璃房。
等候在後面的幾人眼前一花,幾乎沒有看清過程,就只見先前還站在水池邊的男人已經消失了,他剛才站着的地方只剩下一片水漬,裝着藍紫色液體的試管跌落在地,咕嚕嚕地向腳邊滾去。
他們趕忙向着池邊跑去。
只見在水色和月光交織的水面中,皮膚皎白的人魚将驚恐萬狀的人類死死地按在牆壁上,尖利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人類脆弱的咽喉,他的面孔被陰影籠罩,但是那雙藍紫色的雙眸卻有種純粹的野性和兇殘,聲音冷酷而漠然:“誰派你們來的?”
這……這真的是傳說中性情溫和的人魚嗎?
衆人都駭住了。
被卡着脖頸的男人擡眼看向岸上的其他人,喉嚨中發出沙啞而艱難的嘶聲:“……試管……”
其他人如夢初醒。
其中一個機靈的人将試管撿起,然後腳下打滑地跌跌撞撞沖向池邊,正準備繼續完成之前那人未完成的任務,卻沒想那條人魚的速度比他們想象中的都快,也更加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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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巨大的藍紫色尾巴從水面以下掃了過來,清脆的骨裂聲響起,随之而來的是凄慘的痛苦嚎叫。
那人臉朝下地翻倒進水面中。
裝着藥劑的試管從他的手中滑脫,在空中翻轉着。
人魚向着試管的方向沖去,但是在他的手接觸到試管之前,它當地一聲砸在了水池堅硬的邊緣——“咔擦”。
原本就因上次掉落而蔓延着細密裂紋的玻璃瓶身不堪重負地驟然碎裂,所有的藍色試劑瞬間全部無聲無息地融入到了池水當中,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戈修愣了愣。
月色如紗似霧,靜靜地披散下來,漆黑的池水表面閃動着淺淺的亮斑。
下一秒,一種驚人的燥熱猶如狂暴地席卷而來,啃噬似的麻癢感從他尾巴鱗片的縫隙中鑽入軀體,那親密無間地緊貼着皮膚的池水仿佛驟然升溫,就好像将他直接扔進了沸騰的岩漿當中似的,這種近乎疼痛的感覺仿佛折磨,一寸寸地切割着他的皮肉。
“嘩啦——”
戈修跌入水中,但是帶起來的巨大水聲卻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遙遠而緩慢,幾乎聽不真切。
熱度湧上,将他的視野染成一片鮮紅,仿佛變成了刺眼粘稠的血液。
猛烈的藥效沒有給他喘息的時間。
本能的欲望在他的身軀中升騰,順着神經蔓延。
在進入這個世界以來就開始逐漸累積的暴躁和憤怒,在被刻意忽視了這麽久之後開始瘋狂地反撲,先前因羅維特而被轉移的注意力失去了理智的束縛和禁锢。
嗜血的殺意伴随着欲望的燥熱湧動着,它們相輔相成,共同擰成一股無法控制的洪流。
在那瞬間,戈修能聽到自己神經斷裂的聲音。
等到羅維特聞訊趕到玻璃房時,第一眼見到的,是肆意橫流的鮮血和無數觸目驚心的斷肢殘軀。
那些肢體似乎都是被硬生生地從軀體上撕扯下來的,邊緣參差,還能看到斷裂的血肉和白骨,有的部分上還帶着可怕的齒痕,通過傷口的模樣幾乎就能夠想象到野獸鋒利駭人的利齒,和毫不留情的殘忍。
唯一的幸存者蜷縮在玻璃房遠離池水的角落,面色蒼白,瞳孔放大,渾身打着哆嗦,側臉上滿是噴濺式血跡,似乎被吓得已經神智不太清醒了。
他的嘴裏不停地翻來覆去地念叨着些詞句。
譬如“魔鬼”“救命”以及“他殺了所有人”。
羅維特甚至沒有顧得上在他的身上分出半點心神,只是大步地飛快向着池邊邁去,完全不管背後侍從和士兵們瘋狂的阻攔和呼喊。
月色從天窗間悄然劃入,照在不斷波動起伏的湖面上。
需要花費一點時間,才能在黑暗中辨認出來,那廣闊的池面已經完全被染成了刺眼的血色,那鮮紅的顏色甚至還在逐漸擴大,猶如一張致命的網,緩慢地向遠處伸展開猩紅可怖的觸手,将水面一點一點地占領。
而在那種鮮血的中心,一條人魚靜靜地浮在水面上。
溫柔的月色撫摸着他的側臉。
漆黑的陰影和明亮的月光在他的臉上交纏分割,猶如一場光與影的戰争,黑暗與光明的撕扯。
他的五官模糊在暗影中,唯有一藍紫色雙眸中倒映着分明的月光,穿透黑暗與光影向着岸邊看來,有種驚心動魄的沖擊力。
人魚靜靜地向前游了幾米,月光照亮了他的面孔。
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眼前的生物似乎完全不該出現在凡間。
他是造物主鐘愛的寵兒,神明最完美的作品,是世間一切美的具象化。
與眼眸同色的長發垂落于肩頭,藍紫色的魚尾在灑滿月光的池水中輕柔地擺動,珍珠白色的巨大尾鳍閃動着淺淺的光澤。
猩紅的血跡早已被飛濺的水花沖淡,猶如一層淺紅色的膜般覆蓋在他的半張臉上,另外半張臉則是純白無暇,在冰冷的暗夜中閃着光,豔麗的潮紅覆蓋着他的顴骨和臉頰,順着修長的脖頸蔓延至鎖骨與胸膛,幾乎令人目眩神迷。
那種近乎兇殘的詭谲美感,令人本能地感到恐慌與畏懼,但卻難以自控地被蠱惑和吸引。
猶如毒蛇豔麗的花紋,或是珊瑚劇毒的觸手。
美麗而致命,邪惡而妖異。
人們震懾于這仿佛只存在與神話中的造物,大腦和雙眼都被如此驚人的景象侵略占據,根本無從思考其他任何事物,仿佛身邊的一切聲音,一切畫面都不複存在。
他們腦海中唯一清晰的想法是——倘若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所謂的海妖……
那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
羅維特呼吸一滞。
——但卻并非出于驚豔。
戈修眼下的模樣非常不正常。他的神情看似清醒,但瞳孔卻是渙散的。
那種不正常的病态豔紅從他的鎖骨一直蔓延到臉頰,仿佛有火焰在他的體內燃燒似的,他的唇上還殘餘着尚未幹涸的血跡,羅維特幾乎能夠想象到對方是如何用牙齒撕碎一個成年人的喉嚨,好似扯開一片薄薄的紙張般輕而易舉。
羅維特面色鐵青地轉過身,向着那個唯一的幸存者走去。
他幾個大跨步就邁到了對方的面前,然後擡手将那委頓成一灘的男人扯了起來,然後粗暴地掼在地上。
“你們做了什麽?”
羅維特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壓抑着暴戾的怒火,那雙漆黑的雙眼中有種令人不敢直視的冰冷殺意,猶如刀鋒般銳利殘酷,仿佛能夠直接用目光将眼前的人淩遲。
他伸手從其中一個護衛的腰間扯出槍,毫不猶豫地拉開槍栓,子彈上膛。
“砰!”
子彈呼嘯着射入男人癱軟的大腿。
羅維特在男人的慘嚎中擡腳踩上他的傷口,用堅硬的靴底緩慢而殘忍地碾壓旋轉,聲音陰沉:
“——說。”
幸存者因劇烈疼痛而戰栗着,鼻涕眼淚和唾液糊滿了整張扭曲的臉,他顫抖着張開嘴,用尖利變調的聲音,哆哆嗦嗦地說道:“是……是藥……誘導人魚……人魚……發情的藥……”
“量呢?”
羅維特眸色狠戾地問道,腳下加重力道,換來了對方更加悲慘的一聲慘叫:“一!一整管!本來準備,準備只倒半管的!但是!但是!被打碎了!就都……”
……一整管。
誘導人魚發情往往只需要10毫克藥量就足夠了。
羅維特神情陰沉地松開腳,擡手讓其他的衛兵将那人擡下去:“繼續審訊,查出來他背後是誰。”
在對方逐漸遠去的求饒聲中,他招來其中一個副官,簡明扼要地吩咐道:
“封鎖周邊。聯系所有的人魚專家,帶着他們之前所有的研究資料,立刻趕到這裏。”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戈修并不是人魚。
能夠誘導人魚發情的藥劑在他的身上會産生什麽樣的副作用,沒有人能夠知道。
羅維特将手槍丢給一旁的衛兵,扭頭向水池中看去。
月色下漆黑的湖水中,人魚緩緩地向着池邊游來,他的神情純善而無辜,在濃豔的鮮血和一地的斷肢中顯得分外驚悚可怖。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向後退去,唯有羅維特仍舊站在原地,靜靜地注視着戈修。
人魚将兩條柔白的手臂交疊于池邊,雪白的皮膚和鮮紅的血液色調對比是那樣強烈,幾乎能夠刺痛人的雙眼。
他歪了歪頭,藍紫色的眼眸幽深的仿佛能吸入光芒的漩渦,嘴唇動了動。
羅維特聽到,戈修緩慢而機械地問道:
“你要帶我去哪裏?”
羅維特一愣。
這是……先前他在醉後不斷重複的那句話。
并且,一字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