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諸神黃昏【完】
戈修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去,在一只被生生撕扯下來的斷臂前半蹲下來,将那已經僵硬慘白的手指強行掰開,将被那手指緊攥着的針盤取出,然後用力一折。
“咔擦。”
針盤應聲而裂,在被複雜機械的斷層間,一截白森森的指骨掉了出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在血泊中滾了兩圈後才停了下來。
戈修伸手将它撿起,細細地端詳着。
——雖然掉進了鮮血當中,但是卻沒有沾上半點血跡,在洞穴暗淡的光線下,呈現出玉石般堅硬而光潤的質地,隐隐散發出一股沉重的威壓和近乎魔魅般的吸引力。
沒錯,就是它了。
戈修蘸着鮮血,用冰冷的手指在地上勾畫着,他的目光是如此專注,縱使冷汗從額頭滲出,順着眉骨滑落,他甚至都來不及将汗水眨掉——随着時間推移,繁複的紋路在他的指尖下一點點地呈現出來,古老的圖騰緩緩地展露出真實而完整的面目。
那正是被封印在他身體中的圖案!
終于,由鮮血繪成的法陣完成了。戈修将那枚指骨放在了法陣的中央,然後緩緩後退,奇怪的是,縱使他離開的腳步毫不退避地踩在了那些尚未幹涸的線條上,但是整個法陣的卻并沒有被破壞,那些粘稠的鮮血仿佛被什麽無形的力量吸附在蜿蜒流暢的線條之上,沒有受到半分的幹擾。
以神之骨骸所創之封印,必要以神之骨骸瓦解。
戈修閉上雙眼,古老的語言從他的口中湧出,猶如從太古而來的存在借着他的唇舌吐出聲音,優雅而華麗的音調融入冰冷的黑暗,法陣的紋路散發着淡淡的血色熒光,随着吟誦的持續,紅光逐漸越來越亮,幾乎将洞穴內的黑暗完全驅散,令人根本無法直視。
周圍的元素在瘋狂地湧動旋轉着,仿佛沸騰的海水般無序地奔湧碰撞,發出刺耳尖銳的嘶鳴。
甚至,洞穴以外,以整個浮空的島嶼為核心,厚厚的雲層在瘋狂地盤旋奔湧,潮水般快速地向這裏聚集,遮蔽了空中所有的光亮,天地變色,風雲湧動——
戈修終于将最後一個音節吐出。
霎時間,那血色狂暴地從陣法內湧出,刺耳鮮紅的光亮從洞穴厚厚的牆壁間滲出,向着天空射去,從遠處看,整個小島就像是在風暴的中心閃爍着紅光的巨大球體。
濃郁的黑暗元素從陣法內向外湧出,猶如咆哮的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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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仿佛找不到出路似的在牆壁間亂撞着,黑暗元素的含量和密度在空氣中近乎飽和,猶如粘稠的膠質般一再壓縮,令身處其中的人幾乎窒息。
下一秒,黑暗元素仿佛終于找到了明确的目标,猶如突破堤防的洪水般猛地向着同一個方向湧去——
那正是……距離最近的戈修!
黑暗元素狂暴地湧入他的身軀,那樣可怕的沖擊力幾乎能将任何存在撕成碎片!
以萊諾目眦欲裂,嘶鳴沖破喉嚨:
“不——!!!”
但是,黑暗元素強烈的壓力猶如數萬噸的巨石般将他死死地壓在地上,完全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戈修瘦削的身形被幾乎能夠看到實體的元素流吞沒。
不知道過了多久。
暴亂的元素終于平和了下來,黑暗元素不再繼續增多。
但是,地面上那由鮮血繪制的法陣上仿佛受到了重擊似的,喪失光澤,寸寸龜裂,似乎已經喪失了任何能力似的,在靜止中化為了灰燼。
溝通大陸正面和反面的門并沒有如預期那般出現。
似乎是失敗了。
但是以萊諾卻沒有向那裏投注半分目光,而是慌亂地尋找着一個人的身影,他身上的皮膚因為直面沖擊而裂開鮮紅的紋路,身上的傷口也再度撕裂,滴滴答答地淌了一路,他幾乎失聲,嘶啞地喊着戈修的名字——
但是,無人應答。
地面上,只有那節瑩潤的指骨靜靜地躺在灰塵中。
希望的光亮漸漸地從血色的瞳眸間消失,以萊諾站在原地,面孔猶如石雕般麻木,他緩緩地彎下腰,動作一格一格地将那節指骨撿起,然後似乎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似的,定定地釘死在原地。
突然,他手中的指骨微微一動。
還沒有等以萊諾反應過來,一陣強大的力量襲來,指骨脫手而出,向着頭頂嗖地飛了過去。
以萊諾猛地擡頭,順着那個方向看去——
層層厚密的黑暗元素在空中裹成一個巨大的蠶繭,将其中的氣息封鎖的一絲不露,指骨仿佛墜水般咕咚一聲掉去其中,緊接着,地面仿佛虛化似的,更多分散的骨骼從地下升起,接二連三地融入那巨大的球體當中,仿佛被徹底熔化吸收般,消失的毫無蹤跡。
洞穴中刮起了大風。
金色的粒子歡暢地飛舞跳躍着,慶祝着新神的誕生。
黑暗元素猶如馴服的奴仆般壓縮變形,親昵地貼合在少年修長蒼白的肢體上,凝聚成黑色的長袍。
神格凝聚。
戈修感到自己仿佛做了個長久的夢,似乎從洪荒上古就已經開始,直到萬物湮滅才會結束。
等到他睜開雙眼時,那些消失的時間似乎在驟然間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世界開始再度運行,一切似乎和他閉上雙眼時沒有兩樣,但是又好像已經發生了全然本質的劇變。
戈修感到自己有滿腹的疑問。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似乎在冥冥中得到了自己想要問出問題的答案。
只要黑暗神仍然死亡,不管大陸上的黑暗元素濃郁到何種地步,都無法恢複真正的平衡。
光暗的平衡是必然的趨勢,猶如重力般無法抗拒。
被打碎的終會複原,被破壞的必将重鑄。
整個世界秩序要求新神的誕生,而沒有比已與神之骨骸融為一體的戈修更加适合的存在。
他的存在源于偶然,但同時也是命運的必然。
現在,神格歸位,将大陸反面封印的陣法也自然喪失了力量憑依,完全地消失了。
戈修緩緩地落在地上。
剛才那股純粹的力量随着腳掌觸地而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空虛感,虛軟無力的四肢仿佛一陣風就能被吹散。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自己現在是剛剛誕生的新神,沒有任何信仰之力的支撐,強大如神祗,但是同樣脆弱如嬰孩。
就在這時,以萊諾緩緩地走了過來。
那雙赤色的豎瞳此刻已經被純粹的狂熱和癡迷點亮,深深地凝視着眼前年輕的神明。
他單腿屈膝跪下,低沉的聲音優雅華麗,猶如琴弦在空氣中微微的震動,仿佛在述說最為溫柔的情話,又好似在吟唱來自遠古的歌謠:“吾神,請允許我追随您——您的欲望就是我的信仰,您的喜怒就是我的戒律,我願為您獻上我的性命,我的誓言,我的忠誠。”
一字一句,凝聚成龐大的力量,瞬間湧入戈修的身軀。
俊美的男人捧起戈修垂于身側的手掌,低下頭顱,将自己的唇虔誠的印與其上。
——新生的神祗有了他第一位信徒,從此正式被世界接納。
·
這時,研究所內。
紅色的警戒标志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巨大的屏幕上,伴随着刺耳的警報聲瘋狂地閃爍着。
“警告!警告!潘多拉出現異常波動!”
“波動幅度0.0368%”
“波動幅度0.0572%”
毫無情感的機械聲在巨大的空間被放大成百倍千倍,在鋼鐵鑄造的牆壁間回響着,數據播報的速度越來越迅速,給人窒息般的壓迫感。
身穿研究服的中年男子站在高高的監測臺上,透過玻璃俯視着那巨大屏幕上的血紅警報,他死死地盯着那不斷變換的數據,眸底閃過隐約的狂熱,口中低聲地呢喃着颠倒無序的話語:“……沒錯……就是他……他回來了……嘿嘿……這個世界……終于……”
一位研究員慌慌張張地從外面跑了進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恐神情:
“報,報告所長!潘多拉波動幅度超過系統容納阈值!而……而且……”
他的聲音中夾雜着難以置信的顫抖:“7098號罪犯……腦域出現不穩定增幅!他,他現在……好像在和虛拟懲罰世界同化!我們先前在這個世界中制定的規則……已經被完全打破了!他的腦域波動甚至引起了潘多拉的異常!”
所長癡迷地看着屏幕上瘋狂起伏的線條,仿佛半點聲音都沒有聽進去似的。
研究員的聲音無法控制地提高,尖銳的仿佛指甲刮擦玻璃産生的噪音:“所長!!請,請快點下命令吧!!如果這個懲罰世界再不停止……就……就……”
他的聲音中夾雜着本能的恐懼,某種情緒在了他的喉頭,令他根本無法再吐出半個音節。
所長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他最後遺憾地看了眼屏幕上仍舊瘋狂上漲的數字,然後湊近智腦上的傳音裝置,下命令道:“立刻停止懲罰世界二的運行,消除所有殘餘數據,将罪犯7098號的腦域從潘多拉中斷開。”
·
一切仿佛都靜止了。
戈修看到,自己身邊的一切都在消融,元素,牆壁,石洞,陣法,所有的實體都在迅速地消解成淡綠色的微小符號,猶如泡沫般從他的身邊升起。
遙遠的景深,交織的光影,全部幻滅成了空無一物的白板。
他靜靜地懸浮在黑暗中,身邊的一切已然消亡。
眼前單膝跪下的男子成為了唯一實在的實體,他身上的時間仿佛被完全定格,仍舊保持着先前的姿勢。
綠色的數據在身邊旋轉上升,絕對的寂靜猶如棉花般将耳朵堵塞。
戈修眼前一黑,視線在迅速地懈怠灰暗,感官逐漸麻木,僅存的意識呼嘯着離開身軀。
但是,手背殘留的觸感卻仍舊那樣真實。
柔軟,溫暖,輕柔地按壓而下。
不知道是不是戈修的錯覺……他甚至覺得,男人的手指甚至還在靜止的空間中緩慢縮緊——
直至他的視線徹底的陷入黑暗,
·
研究所內。
警報聲終于停止,那刺眼的鮮紅從屏幕上消失,剛才起伏波動的線條也終于歸于平靜,緩緩地沉了下來。
研究員擦了擦自己額頭的熱汗,腿一軟,差點直接跌坐在地。
所長神情莫測低着頭。
他凝視着下方忙忙碌碌的研究人員,慢條斯理地将控制板上不起眼的盒子打開,輕輕地按下了按鈕。
“嘭!”“嘭嘭”——
接二連三地爆炸聲響起,透過厚厚的玻璃板,能夠看到剛才還在自己的崗位上忙碌的研究員一個個倒下,炸裂的鮮血和腦漿塗滿了桌子和地板,鮮血淋漓的脖頸上已然空空如也。
所長漠然地移開視線,低頭對自己的智腦命令道:“把保密局的人叫來。”
說完,他轉過身,泰然地舉步邁過身後那鮮血橫流的無頭屍體,靴子上甚至沒沾上半點血跡。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本來準備寫到幹掉光明神,完全破壞世界平衡,然後和世界同化到最後被強制扯出
但是我實在太喜歡神與他的第一位信徒這種情節了,我不希望無謂的延長破壞我想要傳達出來的沖擊力,所以最終決定在這裏插入主線——我知道有一部分讀者很想要看到光明神被虐,放心,戈修這樣等于完全把世界幹崩潰了,光明神已經和他不是一個級別待遇了(wink
下個世界寫人魚,篇幅要比前兩個短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