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戰之事
大夏,已經許久沒有動過兵了。
內部沒有謀反,外邊的事,似乎從皇帝到掌兵将領都懶得管。
如若不是和親公主被退回,斷了和親這條路,軍隊大概還能再歇上許多年。
可目下,是大戰在即了。皇帝在宮宴上把赫契左賢王驅逐出境,這不僅是羞辱,更是宣戰。
可是……
此戰的主帥,卻着實讓人無法相信這一戰能贏。
他是大将軍的兒子不假,可在天下萬民眼中,不過一纨绔子弟而已。再則,就連他的父親也并沒有多麽顯赫的戰功,得以做這大将軍這麽多年,不過是因為馮家顯赫而已。
但這一戰到底還是開始了。連營拔起,鼓聲齊鳴,人們一邊覺得會輸,一邊又盼望着能贏。
主帳的帳簾揭開,有士兵步入帳中,一抱拳:“馮公子。”
“這是軍營。”奮筆疾書的人沒擡眼,直至眼前之人怔了一瞬後改了稱呼:“将軍。”
他擱了筆:“說。”
“将軍,此戰……”那人不知該怎麽說下去,靜了好一陣子,艱難道,“聽說将士們私下設了賭局,賭是輸是贏……”
“哦?”馮子沅笑了一聲,饒有興味的樣子,“然後呢?”
“賠率已經……五十比一了。”
帳中一靜。
他沒有明說哪一邊是“五十”,哪一邊是“一”,可看他的神色一知道,明顯是賭會輸的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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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子沅又一聲笑:“集合。”
大軍集結在營中空地上,黑壓壓的一片人。離得遠的……想來是聽不到前頭在說什麽的,不過好在氣氛很容易傳開來,一傳十、十傳百,只要前面的人聽進去了,便每一個字都會傳遍全軍。
衆人的注目中,馮子沅走出大帳,手裏拿着一個卷軸,一拎系繩将其打開,把畫塞給了一旁的副将拿着。
前排的官兵看着那畫一愣。
“看清楚了,這是錦寧長公主。”馮子沅一字字說得沉穩,“她不是先帝的女兒,封這個位子,就為和親!”
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将士們一片沉默。
“她也不和在場的任何一位将士沾親,卻要去和親。”他啞笑了一聲,轉而又話語清朗,“天下的事和她半點關系都沒有,保家衛國的擔子卻都落在她肩上。為什麽?因為大夏的男人是一群廢物!”
人群一片騷動。這話,自然是沒人愛聽的,哪怕他把自己也罵了進去,也沒人樂意承認這事。
“你們嘲她被赫契人退了婚、笑她沒人要,你們真以為這是她的恥辱?”他擡起眼簾,淩厲的目光并沒有看向任何一個人,卻讓與這視線相觸的人都一凜,“萬裏挑一的美人赫契人不要,那不是因為他們看不上她,是因為他們想看看,這一拳打在我大夏臉上,我們敢不敢打回去!”
目光所及之處,已有氣盛些的士兵顯出愠色。
“區區蠻夷,打了大夏的臉;他們的左賢王又膽敢在宮宴上對長公主不敬。因為在他們眼裏,我們的軍隊已經不配稱之為軍隊!”他提了幾分聲,聲音聽上去高亢了許多,頓了一頓,又道,“今天是錦寧長公主受辱,明天說不準就是哪家的女兒被擄去,史書之上我們都是罪人!”
人頭攢動,竊竊私語之聲不絕于耳。就算不在意史書如何評說,也多少要為自家女兒擔憂一把——赫契人來勢洶洶,行慣了燒殺搶掠之事,這可不是說笑。
“你們竟還有心思設賭局尋樂。”馮子沅神色一沉,底下旋即安靜下來。
他停了一停,目光在将士間一蕩,倏爾畫風一轉:“不如換個賭法。”
……什麽?
“殺一個赫契士兵,一兩黃金。”他輕銜起笑,一頓,“取他們的盔上翎羽來領賞。”
人群頓時沸騰了。
“斬殺各級将領,每高一級,賞錢翻一倍。”他又道。
随着話語從前往後傳去,人聲簡直掀起了一陣浪潮。
甚至有膽子大的起了哄,喊着問道:“那若取了左賢王首級呢?”
馮子沅稍一屏息,答得同樣朗然:“左賢王,我來。”
而後軍中的氛圍并不一樣了。他在當晚聽說那賭局撤了,将士們各自拿了押進去的錢走,誰也不提這事。
同來的資歷老些的将軍對此大家贊賞:“将軍頗會鼓舞士氣。”
馮子沅看着地圖做着記號,掃了對方一眼,口氣閑閑地回說:“謬贊,主要是錢管用。”
于是順理成章的士氣高漲,不往多了說,就算只是一兩黃金,也非普通人家能輕而易舉賺到的。
大約連赫契人都在奇怪,不知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久未見血的兵士們怎麽會拼殺得如此不要命,一個個的,用了十二分的本事。
還有,這帶兵将領也顯然不是個閑人。
排兵布陣的法子堪稱詭異,教人摸不出路數,或者自以為摸出路數之後發現摸錯了。
偶爾還有點陰損的招數。
比如表露了休戰的意思,又趁夜帶兵突襲了他們的兵營……
當真是一點防備也沒有,就見夜色中羽箭射得鋪天蓋地,不好防更沒法躲。數千只射過後安靜了一陣子,之後再鋪天蓋地壓過來的一片……就是點着了的。
“大夏人怎麽這麽沒規矩!”左賢王氣惱地從帳中沖出,以赫契語喊了一句。夜色中便聽得有人以赫契話回了一句:“規矩?兵者,詭道也!”
幾乎來不及定睛去看,只覺馬蹄聲從眼前一晃而過,刀光一閃頸間一涼……
正紛紛躲箭的士兵們看到的便是左賢王的人頭飛了出去。
“誰讓你讓小婵難堪?作死。”馮子沅淡看着拎在手裏的人頭,策馬悠悠然。想了一想,又吩咐說,“燒糧倉。”
那一戰贏得順利,其間便是有兇險,未參這一戰的人也不會知道。
一段後續的小曲,是馮家為此搭上了十幾萬兩黃金,馮家家主氣得大病,卻又不好指責什麽。畢竟是戰功顯赫,連天子都大為誇贊,輪不着他來不滿。
入城之時,滿城百姓夾道歡迎着,馮子沅坐在馬背上,還是一副悠悠然的樣子。一衆手下在萬民歡呼中顯得比他還激動些,便有人問道:“将軍,一會兒是不是把左賢王這顆人頭獻給錦寧長公主去?”
“……”馮子沅認真思量起來。
看看盛着人頭的那瓷甕,矛盾了一陣子,一眼口鼻:“算了,都臭了,再吓着她。”
她本來就不待見他,他就不給她添堵了。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将軍。這詩句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手不自覺地在懷中一嘆,便摸到了那塊玉佩。
“不需佳人安社稷,自有将領定江山。”他無聲地回了一句,兀自笑了一笑,繼續專心馭馬,往皇城去。
聽聞左賢王當衆羞辱她的事,讓她被街頭坊間調侃了好一陣子。從此應該不會了,他取左賢王首級的事應該會傳得更廣一些,古舊的消息也就沒了什麽說頭。
晚宴上,卻是禁軍都尉府指揮使的風頭更盛些。也在情理之中,一身飛魚服穿梭于長陽城中的禁軍,自然更易吸引年輕貴女們的目光。
馮子沅也樂得如此,他本就不想被一群未嫁的姑娘們圍着,連和雲婵說句話的工夫都沒有。
落得清閑,他才得以在酒過三巡之後尋了理由暫且離席,跟着雲婵離開含章殿。
“長公主既然精神不濟,還是不要在此吹冷風了為好。”他噙笑說了這麽一句,便見雲婵脊背一悚,而後回身一福:“馮将軍。”
他們客套地互相贊着,他笑贊她容顏更美,她就回一句“将軍也英姿更添。”
然後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和從前一樣,他能分明地感覺出她的不耐煩,一面不想擾她清靜,一面又忍不住想同她多說幾句。
“得以活着回來,還多謝長公主吉言。”
他這樣說,十分鄭重的口吻。她卻顯然怔了一怔,似乎已不記得他出征前的那一茬事了,茫然半天才驀地想起來,道了句:“是将軍英勇。”
又過三言兩語,原就不算多融洽的氣氛變得更凝滞了。他想同她開玩笑,卻每一句都再惹一層更深的尴尬;想說些鄭重的話,又覺得難以啓齒。
“……罷了。”只好這般一喟,他緩了一緩,語氣中添了小心,“臣不多擾長公主,長公主快些回去歇息便是。”
“好。”雲婵屈膝一福,禮數到了便不多做停留,轉身便走,分明有點要逃的意思。
馮子沅長沉了一口氣。
心裏十分想、十分想把那塊玉佩還給她,借着凱旋而歸的機會,把一切過往都說了。讓她知道他比皇帝還要早注意到她一些,告訴她他這一戰其實是為她打的。
“對了……”他提着氣驀地出了聲,眼前纖瘦的身形一頓。
寒風中,他沒由來地還是洩了氣,滞了一滞,道出的話并非想說的話:“臣聽聞,左賢王當衆羞辱長公主的事……時常有人私底下議論。”
她應了聲“是”。
“我取了左賢王的首級回來。”馮子沅懊喪地就着這個話題說了下去,面上的淺笑維持的實在艱難,“此事更值得坊間一議。日後再提及左賢王,也不會再有什麽人拿長公主的事當談資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完結章有姑娘說想看婚後番外
對此阿簫表示:會有的!o(*////▽////*)o
——看到完結章有姑娘問嫔妃怎麽解決
對此長秋宮發言人葉瀾表示:憋鬧了!哪有嫔妃啊!陛下不是頭一回結婚而且之前的采選也都糊弄了事的麽!